□ 姚慶
北京龍泉務窯遼三彩陶瓷
□ 姚慶
北京龍泉務窯發掘于1991年至1994年,為現存唯一一處從遼代早期到遼末金初最完整的制瓷手工藝遺址,填補了遼金窯址資料不足的空白。龍泉務窯生產以白瓷為主,并分精、粗兩類,粗瓷主要為民間百姓日常生活之用,少量精細白瓷則供應遼代貴族使用,其白瓷燒造工藝受東北地區遼瓷窯及河北定窯影響,其器型、裝飾技法、燒制工藝等有傳承關系,為研究遼瓷分期、斷代提供了科學可靠的依據。龍泉務窯最引人矚目的是發現遼三彩,為北京地區首次發現,以往遼三彩的發現多集中于墓葬、遺址中,而在窯址中發現亦屬先例。遼三彩是遼代瓷器中獨具民族特色的一種瓷器,融契丹文化、中原文化、域外文化于一體,其風格異于唐三彩、宋三彩。龍泉務窯中出土的遼三彩瓷器不僅造型精美、裝飾多樣,更重要的是在瓷釉中發現含堿鈣的硼酸鹽釉,這一發現將我國制瓷工藝使用硼釉的歷史推前近千年,比國外早數百年,更被視為“遼代陶瓷文化和成就的標志物”。①基于此,本文對龍泉務窯遼三彩陶瓷起源、造型、品種、裝飾作簡要分析,以彌補我國遼代陶瓷史—遼三彩發展的空白,同時對研究遼代社會經濟和歷史發展具有重要價值。
遼三彩,顧名思義,指遼朝燒制一種含高鋁、鈉和低硅的呈現黃、白、綠三彩低溫鉛釉陶瓷。其產生背景有三:其一,遼三彩上承唐三彩影響,其燒造工藝、胎質、顏色、成型方法等均有異曲同工之妙,并且遼三彩正處“南青北白”格局下,此時我國陶瓷業“已進入到一個瓷業昌盛、窯口林立、技工窯藝更臻完善和成熟時期”。②其二,龍泉務窯地處遼南京地區,自古便是北方游牧民族與中原漢族交匯地帶,“燕京析津府,戶口三十萬。大內壯麗,城北有市,陸海百貨,聚于其中;僧居佛寺,冠于北方,錦繡組綺,精絕天下。膏腴蔬蓏果實、稻粱之類,靡不畢出,而桑、柘、麻、麥、羊、豚、雉、兔,不問可知。水甘土厚,人多技藝。”③其周邊河北、山西屬燕云十六州,為漢人居住區,制瓷技術先進,北方定窯之白瓷便發源于此。其三,遼統治者對俘虜手工藝人妥善安置,使其能夠專心從事手工業生產,“天祿元年,奪定州城壘,燒焚廬舍,盡驅居民而北”。④此定州為定窯白瓷生產地,河北曲陽澗磁村,后又載“白瓷,龍泉鎮出。昔人所謂定瓷也”。⑤由此證龍泉窯白瓷工藝傳承于定窯燒造技術。綜上所述,龍泉務遼三彩瓷器起源受本民族游牧文化(雞腿瓶)、唐三彩燒制工藝(黃、白、綠)和中原地區定窯(白瓷)影響,而宗教文化(佛教)與域外文化(中西亞)僅是在遼三彩發展期間融入的特色因素,以適應遼朝社會政治經濟發展需要。
龍泉務窯陶瓷按照出土物造型演變,胎質、釉色和紋飾的變化,可大致分為四期:第一期瓷器以白瓷為主,另有少量黑釉、褐釉出土,其胎質、釉色多粗糙,夾有雜質較多,器型以大而實用為主。第二期瓷器以白釉為主,伴有少許茶葉釉、黑釉出土,胎質較為致密,雜質較少。第三期仍以白釉為主,胎質精細,胎色以牙白釉和潔白釉為主,此外還有醬釉、黑釉出土。第四期以白瓷為主,胎質、胎色細膩光滑,器型以精致小巧為多,此階段醬釉、黑釉增多。而遼三彩陶瓷始于第二期,并在三、四期中大量出現,其造型、品種、裝飾較之白瓷更為簡約,且具有契丹民族風格。
龍泉務窯是一處以燒制中原風格瓷器為主的窯口,產品的造型具有典型的中原漢文化特征,⑥故從造型層面而論,多漢族器型,而雞腿瓶、馬鐙壺等契丹民族風格造型少見。龍泉務窯所產遼三彩主要為粗瓷,供普通民眾日常生活所用,故其造型也多與生活相關,實用性較強。其器型主要有燈、盤、碗、佛像、獅頭等,顏色有綠、黃、白三調,白色較淺,實際為無色透明釉。

圖1 斜壁碗(遼三彩半成品)

圖2 三彩方盤

圖3 琉璃釉燈

圖4 琉璃釉菩薩像

圖5 黃綠釉盒

圖6 琉璃佛座
碗:多為斜壁碗、曲腹碗、荷葉口碗、葵瓣口碗、折沿碗、撇沿碗、深腹碗等。以斜壁碗(圖1)為例,口徑21厘米。胎質黃白色,素燒胎,施釉后未釉燒,為遼三彩半成品。
盤:多為荷葉口盤、折腹盤、曲腹盤、折沿盤、方盤、卷沿盤、葵瓣口盤、鋸齒口盤等。以三彩方盤(圖2)為例,口徑12.4、底徑8、高3.2厘米。器型為方斗形,荷葉式花邊,斜壁淺腹,平底。粉白胎略疏松,內施黃、綠彩琉璃釉,兩色交融處呈黃褐、黃綠,釉厚滋潤,內含細小開片,外施黃釉。
燈:以琉璃釉燈(圖3)為例,高15.5、盤徑18厘米。上端為敞口卷唇直壁筒狀,中間為盤式燈盞,下為喇叭形燈座。胎質松軟為黑灰色,通體綠釉略有光澤。
佛像:分為彩繪和琉璃釉兩種。以琉璃釉菩薩像(圖4)為例,高32厘米。坐姿,頭戴花蔓冠,面相慈祥,大耳垂下,雙目微啟平視,眉間有毫,隆鼻,頸飾瓔珞,袒胸腹,腕戴鐲,下身著大裙,結跏趺坐,雙手均從腕部殘斷,應施說法印。衣著、寶繒施綠釉,披帛、瓔珞施黃釉、綠釉,肌膚為乳黃釉。
獅頭:為動物飾件,以獅頭殘片為例,殘高5.5、寬5厘米,模制。二目怒視,鼻寬口闊,毛發和胡須卷曲,施三彩釉。
龍泉務窯出土遼三彩,色彩以綠、黃兩色為主,其中白色為透明色,黃色略泛赭紅色,施釉較薄,釉色界限分明,不見蠟淚痕,⑦具有明顯的區域特點。成品品種以彩繪佛像、盒、燈、爐及建筑構件為主。以黃綠釉盒(圖5)為例,口徑4.8厘米,胎質白細,以黃、綠兩種色調為主,有細小開片。以琉璃佛座(圖6)為例,高7、殘寬11、厚5厘米,為半圓形,三層須彌式座,下層貼塑覆蓮花,以白色為底色,施以綠釉,并點黃斑,呈現出三彩奪目感覺。以琉璃爐殘片(圖7)為例,殘高8.5、寬77厘米,黃白胎堅硬致密,施黃、綠、白三彩釉,釉色鮮明亮麗,裝飾分三層,上、下以凸印的忍冬與聯珠紋為邊飾,呈黃色。中部散刻網紋綠色襯地,綠地中央模印浮雕火焰寶珠紋與散落的寶石紋,具有明顯的域外和宗教特色。其中最具引人矚目的是器內刻有“壽昌五”字樣,其五應為年字,屬遼代晚期,為斷代龍泉務窯分期提供了可靠材料。

圖7 琉璃爐(殘)
龍泉務窯以生產白瓷為主,遼三彩陶瓷出現于第二期,且裝飾紋樣多流行于遼代中晚期,故遼三彩裝飾較之唐三彩顯得要簡單,但具有北方民族區域特色。裝飾方法主要有刻、印、點彩三種,其中刻花最多。裝飾題材以花葉和蓮花瓣為主,人物、動物圖案較少。其中蓮花瓣多出現于遼代早期,出現數量較少,按其形狀又分為菱形與三角形兩種,菱形蓮瓣纖細體長,形成三角形的封閉空間,圖案視覺性強,規律明顯。三角形蓮瓣外輪廓線由弧邊三角形組合而成,三層花瓣每片中間均有起棱。花葉裝飾多出現于遼中晚期,品種較為豐富,由葉片和花瓣組合而成,中間部位以葉紋為主,葉片細長,邊緣曲折,葉脈密集而又排列整齊,每兩片葉紋的上部裝飾花瓣,下部裝飾蓮瓣。遼三彩紋飾多見植物花卉紋、幾何紋、人物題材、動物題材。植物紋飾常見的有蕉葉紋、樹葉紋、荷葉紋、牡丹紋、寶相紋二、三期遼如三彩爐腹花紋。幾何紋方格紋、圓紋、水波紋、珠紋等,多紋飾。人物飾多見人俑像,刻畫嬰戲多,如標本④:4(2)嬰兒圖為例,描嬰兒立姿、,兩眼炯炯神,頭梳發,手持花環攀在牡丹花叢,動形象。動物紋飾多見魚蜂紋、蝶紋、等,以標本:4(1)為例,開光獅子頭殘片,獅子橫眉卷須,鼻寬口闊,神態兇猛,四周襯以串珠開光紋,體現遼代彩繪的高超技藝。
龍泉務窯遼三彩陶瓷最具特色的是硼釉工藝的使用,這為我國陶瓷發展史開辟了新的研究方向。在我國制瓷史上,鉛是一種對人體有害的物質,低溫釉燒制的陶瓷鉛含量都是較大的,如唐三彩、宋三彩、元琺瑯三彩等,其釉均屬PbOSiO2-Al2O3和PbO-SiO2系統,⑧直到清康熙琺瑯彩引入硼砂釉,才降低鉛的含量。自北京龍泉務窯新發現,我國早在遼代,就已經開始使用硼釉工藝,據研究表明:由出土的三彩琉璃樣品化學測驗,氧化硼含量10%~12.8%,鉀鈉氧化物含量8%~12%,氧化鈣含量4%~6%,氧化鉛的含量在0.4%~1.34%,屬于一種含堿鈣的硼硅酸鹽釉,屬SiO2-B2O3-R2O(RO)序列,⑨說明硼釉施用于制瓷在遼代就已出現,降低了鉛的含量以及燒制溫度,是我國陶瓷發展史上重要發明。此外根據遼代制瓷工藝來源分析,棚釉很有可能由當時周邊漢人工匠傳入,推證硼釉工藝最晚在遼代即有,但其上限及遼后為何失傳,這是待日后學界研究的重要課題。
北京龍泉務窯的發現在我國陶瓷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其意義有三:一是目前遼代窯址發現較少,而在北京地區尚屬首次,為研究北京地區手工業、商業發展提供可靠依據;二是遼三彩為遼瓷中的精品,繼唐三彩后,出現的具有北方游牧民族特色的陶瓷制品,為研究遼代民族風俗文化提供參考;三是棚釉工藝的使用,這項技術的發明填補了我國陶瓷應用棚釉技術的空白,是我國陶瓷發展史上重大發明。龍泉務遼三彩陶瓷不僅在造型上獨特,而且品種齊全、裝飾精美,其風格粗狂、豪放體現出游牧民族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考古價值、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
注釋:
①李慧靜《遼三彩與遼文化》,《收藏》,2015年第1期。
②孫新民《略論遼三彩與唐、宋三彩的異同》,《內蒙古文物考古》,2006年第2期。
③[宋]葉隆禮《契丹國志》卷二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④[宋]薛居正《舊五代史》卷一二五,中華書局,1974年。
⑤[清]周斯憶《曲陽縣志》,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
⑥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龍泉務窯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2002年。
⑦李紅軍、趙紅《遼三彩與唐、宋三彩的鑒別研究》,《美術觀察》,1998年第5期。
⑧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龍泉務窯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2002年。
⑨陳堯成《北京遼代琉璃器上發現硼釉的重要意義》,《上海硅酸鹽》,1995年第3期。
(本文圖片引自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龍泉務窯發掘報告》一書。)
(責任編輯: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