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干物燥的時節
將一切都燒成了過去
有一種故事,讀著讀著,會讓你忘記它是一個故事,就像自己過日子,好像過著過著就到這里了??尚睦锵裼锌跉饩褪菄@不出去,就像被鍋蓋悶住的一鍋白煙一樣。

《收山》就是這種故事,講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廚子怎么被時代丟到腦后的故事。如果是關于后廚的野史或者獨門秘方,也許填補得了無聊長夜;如果是成王敗寇的艱辛或者勵志攻堅的過往,也許可以撫平白日的辛苦恣睢??梢粋€叫屠國柱的年輕人,拜師學藝,在北京飯莊勤行里摸爬滾打的一輩子。誰會關心?
即使回頭看這個故事的開頭:年輕的屠國柱努著力把烤鴨的秘方從葛清那里繼承了下來,忍著閑話碎嘴,受著有意無意的刁難,零零碎碎間也有揚眉吐氣前隱忍不發的戲劇感。帶著不為人知的天賦,去打第一個怪,當時以為這一戰就決定了生死,這就是剛進山的少年的全部,而我們都知道他會贏,只是也一定會捏把汗,不過都忘了這關只是開山的第一關而已,慢慢的少年長大,故事就開始變成人生。
當年看《壽司之神》,小野二郎從一個頑劣少年到米其林三星大廚,一生就勤勤懇懇捏進小小的壽司里。而食客們,去這一所小小門面,與其說是吃,不如說更像是朝圣,恭恭敬敬吃完就走。他總與合作的賣魚師傅談起小野二郎能在自己這里選到最好的魚,又掩飾不住的誠懇的自得。還有一個個的徒弟愿意投入他門下,十年就剛剛夠格煎蛋而已。
屠國柱面對的,是新經理問他要不要試試蘇丹紅,是新廚師要用菜葉子掩飾沒扣好的醬汁,是師弟雄心勃勃要用菜單子代替做菜廚子……而他守著對師父的承諾,像守著師徒情誼的圓滿,越守越像毛了邊的膠帶,怎么摁也摁不平。
而眾師兄弟齊聚一堂為師父祝壽的那一天,就像他整個人生最輝煌的頂點,溫暖祥和,相親相愛。讓人想起大觀園里姊妹的占花慶生宴,那么熱鬧,那么好,誰會想到“開到荼蘼花事了”。于是這份灶前臺下的煙火喧鬧里,就勾芡了一點情懷。而悲劇就是這份情懷的毀壞。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是我的童年,所以有印象書里掛歷、煤爐子這樣的老物件,也熟悉單位里人事之間的熱乎和隔膜。而書中的屠國柱們,大約就是我父母年紀的人。書里的他們從青春年少到中年踟躕,從師徒薪火相傳到集體分配的亦師亦同事,再放到市場經濟的大爐里摔打,曾經信仰的守護的全都被一輪輪淘換掉。再往下適應,年紀也大了,骨頭也硬了,堅持不下去的面目全非,即使堅持了下來,往后看也沒有人了。于是說性格決定命運也好,說時運不濟也罷,如果知道一個人過去經歷什么,那你一定會更理解現在的他。
作者用屠國柱一個人,代表了他身邊整整一代人,又非常凝練地塑了一組群像,無論是兩位師父的倔強冷漠與圓融城府,還是馮炳閣、陳其、百匯幾個師兄弟從缺心眼到圓融之間涇渭分明的處世特點,甚至屠國柱生命里出現的三個重要的女性形象,都在類似的聰明靈巧上點綴了不一樣的性格走向,很古典的塑像方法,但很見功力。
記得有一位長輩說過一句話,過去總聽媳婦熬成婆,現在成了婆發現也完全沒人把婆當回事,孩子的各種問題,還都要在我們這找原因,所以我們這代人,最苦。所以屠國柱們的苦,你可以說時代是這樣,人心是這樣,所以最后大家變成了那樣,事情如何如何,原來如此,事后總結。身在其中,守不守得住,又哪是自己可以決定的。
《收山》,作者常小琥,原名常凱,作家、媒體人。世代居京南城,愛老北京,代表作《琴腔》,獲得第四屆臺灣“華文世界電影小說”首獎。小說講述了一個風輕云淡、暗流涌動的飯莊江湖,一段氤氳飯菜香的時代悲歡,一輩一去不返的老廚人,在理想和傳承的時代浪潮里浮沉,最終師兄弟們各奔東西,漸行漸遠。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