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的身世之影

鐘薇

摘要：作家的個人生活經歷往往對其創造的人物形象影響深遠。本文從安徒生個人的生活經歷出發，分析其童話中的母親形象及其與母親的關系對童話中創造的母親形象的影響。

關鍵詞：安徒生；童話；母親形象；母愛

一、引言

安徒生是世界著名的童話大師，他筆下的許多名篇，如《丑小鴨》、《海的女兒》、《野天鵝》等都是一代代兒童成長歷程中的珍貴記憶。在這位童話大師塑造的眾多栩栩如生的童話形象中，母親形象是其中極為重要的形象系列，但大多數研究者并沒有對此進行深入闡釋，因此本文選擇安徒生筆下的母親形象作為分析對象，根據母親與子女之間的血緣關系分為親生母親和非親生母親兩種類型，并從作家自身的成長經歷入手對這兩種不同類型的母親形象進行作家的深層創作心理闡釋。

二、安徒生童話中的兩類母親形象

（一）非親生母親

安徒生創作于 1844 年的童話《丑小鴨》 敘述了一個原本不被大家看好的丑小鴨是如何成長為美麗的白天鵝的勵志故事。在這艱辛的成長過程中，丑小鴨的養母即鴨媽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她堅持孵出了被眾人認為是一只吐綬雞的丑小鴨，并在丑小鴨因為與眾不同的外貌被別的鴨子嫌棄時，還反駁過，說丑小鴨以后會過的很好的。但是隨著丑小鴨越來越不被大家喜歡，甚至連他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不要他時，鴨媽媽也忍不住了，她對丑小鴨說“我希望你走遠些”[1]可憐的丑小鴨被母親拋棄了。

在這個故事中，鴨媽媽不是因為丑小鴨不是她的親生孩子而厭惡拋棄他。而是在所有人對丑小鴨的否定和不接納中，慢慢喪失了自己的立場，人云亦云，跟隨別人的眼光驅除了自己的孩子。我們雖然不能否定鴨媽媽一開始對丑小鴨的關心和愛護是虛偽的不真誠的，或者說鴨媽媽對丑小鴨是不存在母愛的。但是鴨媽媽的確是沒有保護自己的孩子并驅逐了他，她的行為讓丑小鴨的一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雖然這種轉變未必不美好。但是就母親這一身份而言，鴨媽媽是一個有些懦弱，沒有給孩子足夠的愛并且拋棄孩子的母親。

安徒生在童話《銅豬》里沒有明確表明母親的身份。但實際上，他在這位母親一出場時就做出了暗示，“這孩子一想起那個他稱為‘母親的女人，心中就充滿了恐懼和戰栗。[2]”被稱為“母親”說明她本不是孩子的生母，只是被孩子稱之為“母親”。在文章的結尾，也寫到“他小時是一個流浪在街頭的孤兒，由一個老手套匠養大，他是自修學好繪畫的。”[3]“孤兒”，“由一個老手套匠養大”這些都表明這位母親不是孩子的生母，她只是短暫的收養了這個孤兒一段時間，然后就轉給老手套匠撫養了。

故事中，這位母親不給孩子飯吃卻讓孩子出去討幾個錢回來，在看見孩子什么東西都沒有帶回來時，兇狠的把他推在地上，用腳踢他。甚至說“這孩子是我的！只要我高興，就可以把他打死。” [4]可見在這位母親的心中，孩子只是她擁有的一件物品，在孩子沒有滿足她的要求或者只要她愿意時就可以隨意處置掉。她完全沒有對孩子的愛，她是一個將孩子當成交換工具的自私自利的母親。

《野天鵝》是安徒生從尋找哥哥們的姑娘這一類型的民間故事中獲得的靈感。它敘述了一位國王的十一個王子和一個最小的女兒—艾麗莎，由于受到繼母的迫害，不得不離開家鄉，在經受一系列磨難之后獲得幸福生活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繼母在結婚的第一天就表達了她對孩子們的惡意，把孩子們的蛋糕和烤蘋果換成了沙子，隨后又迫不及待的將王子們趕出王宮，并將艾麗莎送到鄉下生活。甚至于當艾麗莎長大成人回到城堡中時，繼母又想方設法的再次驅逐了她。

繼母沒有親生孩子，所以她的行為不是關于繼承權的爭奪，而是關于她和孩子們在家庭中的生存權的爭奪。繼母相對于孩子們原本的家庭來說，是一個闖入者。如果想要獲得更多更好的生存條件，她必須討一家之主即國王的歡心。同時已經失去了親生母親保護的孩子們，為了在有闖入者的情況下更好的生活，也必須獲得更多的來自父親的關注。二者都在爭奪國王的歡心，所以繼母很難成為一個單純為孩子們著想的母親。她是一個不惜拋棄孩子也要保住自己的利益的母親。

（二）親生母親

生母是指那些養育了與自己有血緣關系，血脈相連的孩子的母親。古今中外有許多歌頌母親的偉大著作，而這些母親大多是孩子的生母。她們似乎天生就有一種魔力，能迸發出強烈的母愛，讓人為之動容。安徒生的童話《她是一個廢物》和《母親的故事》就是以這樣的母親為主人公的著作。

《她是一個廢物》敘述了一位母親在丈夫去世后，為了養活自己與孩子，整日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以至于積勞成疾去世的故事。這位母親想在洗衣的間隙喝點酒水抵御寒冷，卻被人不斷的嘲諷說她是一個“窩囊廢”。但這個“窩囊廢”的孩子，看起來卻并不是那么“窩囊”。“這孩子穿著一件樸素的舊衣服，但是衣服很干凈，補得特別平整。” [5]母親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卻記得給孩子縫補衣裳，讓他干干凈凈的。她不僅是想養活孩子，她還想盡她所能的讓孩子過的好一點，體面一點。她說道：“我親愛的孩子，只要我能憑借誠實的勞動把你養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 [6] 對于母親來說，沒有什么比得上孩子更重要了，她可以為了撫養孩子不惜燃燒自己的生命。

這樣愛孩子的母親在安徒生另一篇童話《母親的故事》里也出現了。這個故事敘述了一位善良、純樸的母親，因為死神帶走了她唯一的孩子，她不惜一切追逐著死神的腳步渴望換回自己孩子的故事。為了救回自己的孩子，她忍受暴風雪的吹打，用自己的胸脯和鮮血溫暖快要凍死的荊棘，用眼睛和黑發作為交換，甚至不惜用上帝交托給死神的職責來威脅死神。這位母親顯示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勇氣和決心，如此堅決的行為和不顧后果的付出是只有在強烈的情感支持下才可能做到的，而這種情感就是她對孩子的愛。母愛是她能做到這一切的唯一的力量。

上述兩位母親都在盡己所能的保護孩子，為了孩子的成長不惜一切，她們都是愛孩子愿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親。

三、童話中母親形象背后的作家創作意識

綜合上述分析，我們發現不論是《丑小鴨》中有些懦弱的鴨媽媽，還是《銅豬》中自私自利的母親，或者是《野天鵝》中爭奪家庭地位的繼母，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即她們都沒有保護孩子，都傷害和拋棄了孩子。這是一種“惡”的母親形象。而《母親的故事》和《她是一個廢物》中的母親則都在試圖保護孩子，哪怕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這類母親是“善”的母親形象。這是兩種截然相反的對母親形象的塑造，而這種兩種形象的出現源于安徒生的母親對于安徒生的影響。

（一）愛孩子和“拋棄”孩子的母親

安徒生的母親無疑是非常愛安徒生的。在安徒生的父親去世后，她一人承擔了養活家庭的重任，整日在外面替人洗衣服，而安徒生就待在家里或者到處閑逛。甚至在其他的小伙子都已經進入工廠掙錢補貼家庭時，母親仍然擔心著安徒生太瘦小了，遲疑著不肯同意。最后在別人的勸說下，才決定送安徒生進工廠工作，但也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孩子不比別人差，并不指望安徒生可以掙到多少錢。在自傳里安徒生也說到“這時我也打算去工廠做工。我母親說，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她能知道我在哪里和我在做什么。”[7]可是在工廠里，安徒生因為細細的嗓音和害羞的性情遭到了工人們的戲弄，母親為了保護他，就讓他換到煙草廠去，因為聽說那里的人比較有禮貌。但在煙草廠工作沒多久，母親又擔心他多呼吸了煙草的灰塵會送命，于是又把他領回家了。這樣全面的保護使安徒生與母親之間建立了無條件的信任和愛。

但是在安徒生13歲時，母親再婚了。繼父的出現破壞了安徒生曾有的母親全然的關心和愛。安徒生意識到母親不能再在自己身上投入百分百的關注了，她勢必要關心繼父，贊同繼父，接受繼父的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她得為了繼父疏遠自己。所以在安徒生的意識當中，母親雖然仍然愛著他，但是母親的再婚已經打破了他與母親之間無條件的信任和愛，在某種程度上這意味著母親“背叛”了他們二人之間的親密關系。這種“背叛”對安徒生的影響是巨大的，這讓他有了一種被所愛之人拋棄的感覺。以至于他14歲就離開了家鄉，獨自一人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二）“分裂的母親”在童話創作中的影響

從安徒生的經歷中，我們可以看出安徒生雖然知道母親無論如何也是愛他的，但在內心深處，母親的再婚與隨之而來的態度的轉變給安徒生帶來了被拋棄的背叛感。所以他對母親的感受是分為兩個部分的，一部分是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母親，另一部分是為了他人疏遠自己的母親。于是成年后的安徒生在創造童話中的母親形象時，為了整合他個人對母愛—一生中最重要的愛的訴求，以達到心理上的平衡，他需要將這兩種感受區分開來。所以在安徒生的童話中會出現“善”，“惡”分明的兩類母親形象。《母親的故事》和《她是一個廢物》中的善良母親就是安徒生曾得到的無私的母愛的化身。而童話中拋棄了孩子的“惡”的母親形象，像《丑小鴨》中的鴨媽媽，《銅豬》中的養母，和《野天鵝》的繼母就是安徒生心中想要發泄的對母親曾經“拋棄”了他的怨恨的化身。同時我們也可以發現童話中“惡毒”的母親都是孩子的繼母和養母，不是孩子的親生母親。這樣的設定避免了血親的束縛，讓安徒生可以進一步將心目中“善”的母親形象與想要發泄不滿的“惡”的母親形象區分開來，或是單純的投射自己對母親的不滿或是全心全意的贊頌和懷念自己曾得到的溫暖的母愛。

四、結論

本文從安徒生與母親的關系出發，分析了安徒生的母親前后態度的轉變對安徒生的深刻影響。母親再婚的經歷造成的“拋棄感”使他在童話里塑造出拋棄孩子的“惡”的母親形象，他對母愛的懷念與呼喚使他在童話里塑造出全心全意愛孩子的“善”的母親形象。這些“善”，“惡”分明的母親形象不僅整合了安徒生對于母愛的訴求，使他達到了心理上的平衡，也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安徒生童話不僅僅是兒童們的睡前故事，也是優秀的文學著作，它體現了作家的心理路程和情感思想，值得我們細細的品讀。

參考文獻：

[1]安徒生著.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P344

[2]安徒生著.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P247

[3]安徒生著.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P256

[4]安徒生著.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P248

[5]安徒生著.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P731

[6]安徒生著.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P732

[7]安徒生著.我的一生[M].李道庸，薛蕾譯.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1983年12月版.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