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蕢華
摘要:《爾雅義疏》凡2772例征引《說文》,其中92例涉及用字差異,含異體、隸省、古今、正俗、假借等關系,這些差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郝懿行語言文字觀。
關鍵詞:《爾雅義疏》;《說文解字》;用字差異
郝懿行《爾雅義疏》[1](下簡稱《義疏》)凡2772例征引《說文解字》(下簡稱《說文》),與大徐本[2]詳加對照后,情形大略是:1.完全相同;2.用字差異;3.衍文、脫文、訛字、倒文;4.表達差異;5.誤引。“用字差異”指的是《義疏》所引《說文》之被釋字和解釋字與大徐本存在異體、隸省、古今、正俗、假借等關系,共92字次。
一、異體字之別(共53字次)
(1)咊,《義疏·釋詁》:《說文》:咊,相譍也。(P121)
大徐本:和,相譍也。從口,禾聲。(P26上)
按:《玉篇·口部》[3](P97)“和”下注“咊,古文”。
(2)罄,《義疏·釋詁》:《說文》缶部引《詩》:“瓶之罄矣。”(P125)
大徐本:罄,器中空也。從缶,殸聲。殸,古文磬字。《詩》云:“缾之罄矣。”(P104下)
按:引文“瓶之罄矣”,大徐本作“缾之罄矣”。《說文·缶部》“缾”下云:“瓶,缾或從瓦。”
(3)墣,《義疏·釋言》:《說文》云……又云:墣,凷也,墣或從卜作圤。(P515)
大徐本:墣,塊也。從土,菐聲。圤,墣或從卜。(P288上)
按:《說文·土部》:“塊,凷或從鬼。”“凷”正字,“塊”乃重文。
(4),《義疏·釋訓》:佌者,《說文》作,云:小貌。(P556)
,《義疏·釋訓》:蹌者,《說文》云:動也。與同,云:,行貌。(P536)
廟,《義疏·釋宮》:廟者,《說文》云:尊先祖貌也。(P658)
大徐本:,小皃,從人,囟聲,《詩》曰:“彼有屋。”(P163下)
大徐本:,行皃。從足,將聲。《詩》曰:“管磬蹡蹡。(P40上)
大徐本:廟,尊先祖皃也。從廣,朝聲。庿,古文。(P191上)
按:引文“小貌”、“行貌”、“先祖貌”,大徐本“貌”皆作“皃”。《說文·皃部》:“貌,籒文皃從豹省。”
(5)橛,《義疏·釋宮》:《說文》以橛為門梱。(P648)
大徐本:橜,弋也。從木,厥聲。一曰門梱也。(P118下)
按:“橛”“橜”構字部件相同,結構不同。“橛”為左右結構,“橜”為上下結構。《玉篇·木部》(P242):“橛,亦作橜。”
(6)星,《義疏·釋天》:星者,《說文》云:萬物之精,上爲列星。(P762)
大徐本:曐,萬物之精,上爲列星。從晶,生聲。一曰象形。從口,古口復注中,故與日同。,古文星。星,曐或省。(P137下)
按:《說文》以“曐”為正字,“星”乃省文耳。《玉篇·晶部》(P376):“曐,亦作星。”
二、隸省字之別(共7字次)
(7)無,《義疏·釋詁》:《說文》云:無,豐也,引《商書》曰:庶草繁無。(P10)
,《義疏·釋詁》:《說文云》:,豐也,引《商書》曰:庶艸繁 。(P127)
大徐本:,豐也。從林,或說規模字,從大,數之積也,林者,木之多也。與庶同意。《商書》曰:庶草繁無。(P121下)
按:“”字乃重復征引,引文“無,豐也”,大徐本“無”作“”。《說文解字注》[4](P271下)亦作“,豐也”,注云:“,隸變為無。”又《玉篇·林部》(P246):“,繁豊盛也,今作無。”“草”“艸”乃正俗字之別。
(8)型,《義疏·釋詁》:《說文》:型,鑄器之灋也。(P42)
大徐本:型,鑄器之法也。從土,聲。(P289上)
按:引文“鑄器之灋也”,大徐本作“鑄器之法也”。《說文·部》:“灋,也。平之如水,從水,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法,今文省。”《說文解字注》(P551上)“法,今文省”后注曰:“此葢隸省之字。”《玉篇》(P354)亦云:“灋,法之古文。”
(9)釂,《義疏·釋詁》:《說文》云……又云:釂,飲酒盡也。(P124)
大徐本:釂,酒盡也。從酉,嚼省聲。(P314上)
按:引文“飲酒盡也”,大徐本“飲”作“”。《說文解字注》(P414上):“隸作飲。”
(10),《義疏·釋魚》:《說文》:魁,一名復絫,老服翼所化。(P1186)
大徐本:,蜃屬。有三,皆生于海。千歲化爲,秦謂之牡厲。又云百歲燕所化。魁,一名復累,老服翼所化。從蟲,合聲。(P282下)
按:“絫”古字,“累”隸省字。《說文解字注》(P737上)“絫”下云:“‘絫之隷變作‘累,‘累行而‘絫廢,古書時見‘絫字,乃不識爲今之‘累字。”
三、古今字之別(共5字次)
(11)執,《義疏·釋詁》:執,《說文》作執,云:捕辠人也。(P272)
大徐本:執,捕罪人也。從丮,從幸,幸亦聲。(P214上)
按:《說文·網部》“罪”下云:“秦以罪爲辠字。”秦始皇因辠字似皇,乃改爲罪。“辠”,古文“罪”字。
(12)飪,《義疏·釋言》:《說文》:飪,大熟也。(P384)
勝,《義疏·釋器》:《說文》:勝,不熟也。(P685)
大徐本:飪,大孰也。從食,壬聲。,古文飪。恁,亦古文飪。(P102上)
大徐本:勝,犬膏臭也。從肉,生聲。一曰不孰也。(P84上)
按:引文“大熟”,大徐本“熟”作“孰”。段玉裁《說文解字注》(P113下)“”下注云:“后人乃分別熟爲生熟,孰爲誰孰矣。”
(13)畫,《義疏·釋言》:《說文》云:畫,介也,象田四介。聿,所以畫之。(P449)
大徐本:畫,界也。象田四界。聿,所以畫之。凡畫之屬皆從畫。,古文畫省。,亦古文畫。(P60上)
按:引文“介也”,大徐本作“界也”。《說文解字注》(P117下)改“界”為“介”,云:“‘介各本作‘畍,此不識字義者所改,今正。《八部》曰:‘介,畫也,從八從人,人各有介。”段玉裁以為“介”“畫”互訓,因改為“介”。《段注匡謬》認為作“界”不誤,“介”“界”系古今字。其說曰:“‘介‘畍字通,段氏以介訓畫也,此畫應作介也,為互訓,然下文明云:象田四界,則作‘畍未必誤也,‘畍為田竟,為疆界……田部‘畍下《段注》曰:‘引申為凡邊竟之稱。‘界之言‘介也……‘介‘界古今字。”①可知,段氏改“界”為“介”有待商榷。“界”“介”僅為用字之別。
四、正俗字之別(共10字次)
(14)笵,《義疏·釋詁》:《說文》云:笵,法也。從竹,竹,書也,泛聲。古法有竹?。(P43)
大徐本:笵,法也。從竹,竹,書也,泛聲。古法有竹。(P91上)
按:引文“古法有竹?”,大徐本作“古法有竹”,“?”與“”別。“?”從井,訓為“罰辠也”。“”訓“剄也”,其義殊異。《說文解字注》(P216下)“?”下云:“此?罰正字也。今字改用。”又于“”(P182下)下云:“此字本義少用,俗字乃用為?罰、典?、儀?字。”知“?”為正字,“”為俗字。
(15)族,《義疏·釋器》:鏃者,《說文》作族,云:矢鏠也,束之族族也。(P701)
大徐本:族,矢鋒也。束之族族也。從,從矢。(P137下)
按:引文“矢鏠也”,大徐本作“矢鋒也”。“鏠”“鋒”乃正俗字之別,《說文解字注》(P711上):“鏠,俗作鋒。”
(16)弊,《義疏·釋言》:弊者,《說文》云:頓仆也,或作斃。(P479)
大徐本:獘,頓仆也。從犬,敝聲。《春秋傳》曰:與犬,犬獘。斃,獘或從死。(P204下)
小徐本(P198下)與大徐本同
按:此條引《說文》釋義及重文。字頭略有差異,《義疏》作“弊”,二徐本皆作“獘”。《玉篇·犬部》(P433):“獘,獸名也,頓仆也。俗作弊。”可知,“弊”“獘”乃正俗字之別,《義疏》用俗字。
(17)餒,《義疏·釋器》:餒者,《說文》云:魚敗曰餒。(P685)
大徐本:餧,飢也。從食,委聲。一曰魚敗曰餧。(P103下)
小徐本(P99上)與大徐本同
按:此條《說文》有二義,《義疏》引一曰義。被釋字和解釋語中“餒”字,今二徐本皆作“餧”。《說文解字注》(P222上)改“餧”為“餒”,云:“各本篆作‘餧,解作委聲,非也。今正。攷《論語音義》曰:‘餒,奴罪反。《說文》魚敗曰餒,本又作餧,字書同。《爾雅音義》亦云:‘餒,奴罪反。《說文》魚敗曰餒。字書作餧。別字書于《說文》,則陸所據《說文》從妥明矣。”段玉裁據陸德明《經典釋文》中的《論語音義》《爾雅音義》所引《說文》證《說文》“餧”古作“餒”。然《玉篇·食部》(P183):“奴罪切,飢也。一曰魚敗曰餧,又魚僞切,餧飼也。”說明“餧”古已有之,并非俗字,段改有誤。鈕樹玉《段注訂》亦云:“《五經文字》云:‘餧,飢也。經典相承別作餒為飢餒 ,以餧為餧餉,二書分別如此,則餒為后出明矣。”②故知“餧”為正字,“餒”為俗字也。今二徐本用正字,《義疏》用“餒”,后起俗字耳。
五、假借字之別(共10字次)
(18)侗,《義疏·釋言》:《說文》引《詩》作“神罔時恫”。云:侗,大皃。(P496)
大徐本:侗,大皃。從人,同聲。《詩》曰:“神罔時侗。”(P160上)
按:“神罔時恫”,大徐本“恫”作“侗””。段玉裁《說文解字注》(P369上)云:“今本作‘恫,許所據本作‘侗,偁之以見《毛詩》假‘侗爲‘恫也。”“恫”本字,“侗”假借字耳。
(19)勊,《義疏·釋詁》:《說文》:勊,尤劇也。(釋詁88)
大徐本:勊,尤極也。從力,聲。(P294上)
按:引文“尤劇也”,大徐本作“尤極也”。《說文句讀》(卷二十六P36下):“各本及《集韻》、《類篇》引皆同。‘極者,‘勮之借字。小徐作‘劇,則俗字也。‘勊,俗作‘克。《眾經音義》:‘苛克,尤劇也。”王筠之說可從,“勮”本字,“劇”俗字,“極”借字。
(20)曾,《義疏·釋親》:《說文》云:曾,益也。(P597)
大徐本:增,益也。從土,曾聲。(P289下)
按:引文字頭作“曾”,大徐本作“增”。“曾”乃‘增之假借。《說文解字注》(P223上)“會”下云:“曾,益也。說從曾之意。土部曰:‘增,益也。是則‘曾者,‘增之假借字。”
(21)苓,《義疏·釋草》:《說文》:苓,菤耳也。(P1034)
大徐本:苓,卷耳也。從艸,令聲。(P12下)
按:引文“菤耳”,大徐本作“卷耳”。《漢語大字典》(P3236):“‘菤耳也作‘卷耳。”《康熙字典》(P1007):“菤,本作卷,《詩·周南》:‘采采卷耳。”“卷”“菤”通,“卷”為本字,“菤”為借字。
(22)薺,《義疏·釋草》:《說文》作薺,云:疾黎也。引《詩》曰:墻有薺。(P982)
大徐本:薺,蒺棃也。從艸,齊聲。《詩》曰:墻有薺。(P13下)
按:《義疏》“疾黎”,大徐本作“蒺棃”,《說文解字注》(P32上)引同《義疏》。鈕樹玉《說文解字校錄》:“宋本‘黎作‘棃,《說文》無‘蒺,古通作‘疾,揚雄《校獵賦》云:‘蹶松柏掌疾棃。”③《句讀》(卷二P15上)亦云:“‘蒺,當依揚雄《傳》作‘疾。黎,一作藜。”又《古文字通假字典》(P606):“‘疾與‘蒺通,雙聲疊韻。”可知,“疾”“蒺”通假,“疾”為本字,“蒺”為借字。
六、異形詞之別(共7字次)
(23),《義疏·釋蟲》:《說文》作螶,一曰蜉蝣,朝生莫死者。(P1129)
大徐本:,螶,一曰蜉游,朝生莫死者,從蟲,聲。(P282上)
按:引文“蜉蝣”,大徐本作“蜉游”。“蜉蝣”與“蜉蝣”屬連綿詞的同詞異形現象。
(24),《義疏·釋鳥》:《說文》作,餔豉也。(P1252)
大徐本:,鋪豉也。從鳥,失聲。(P74下)
按:《爾雅·釋鳥》“鴩,餔”條下,《義疏》:“‘餔‘鋪音同,‘鋪豉蓋以鳥聲為名。”郝說是。《義疏》引作“餔豉”,大徐本作“鋪豉”,皆以聲為義,意義無別。
(25)甓,《義疏·釋宮》:甓者,《說文》云:令甓也。引《詩》:中唐有甓。(P649)
大徐本:甓,瓴甓也。從瓦,辟聲。《詩》曰:中唐有甓。(P269下)
按:引文“令甓”,大徐作“瓴甓”。段玉裁《說文解字注》(P639上)改為“令適”,其說曰:“大徐‘適作‘甓,《陳風·中唐有甓·傳》曰:‘甓、令適也。《釋宮》同。《爾雅》作‘瓴甋,俗字也。土部‘墼字解亦云:‘令適。《考工記》注作‘令甓,實一物也。”可知,“令甓”“瓴甓”“瓴甋”“令適”四者皆以聲為義,實則同物。
(26)茄,《義疏·釋草》:茄者,《說文》云:夫渠莖。(P988)
蓮,《義疏·釋草》:蓮者,《說文》云:夫渠之實也。(P990)
蕅,《義疏·釋草》:夫渠根。(P990)
大徐本:茄,芙蕖莖。從艸,加聲。(P14下)
大徐本:蓮,芙蕖之實也。從艸,連聲。(P14下)
大徐本:蕅,芙蕖根。從艸水,禺聲。(P14下)
按:引文“夫渠”,大徐本皆作“芙蕖”。“芙”乃大徐本新附字,可知其必不見于《說文》原本,“蕖”字亦當是后起之字。大徐本系以當時通用字代替《說文》原本用字也。《一切經音義》卷三引《說文》作“扶渠”,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芙蕖”皆作“扶渠”。“夫渠”“扶渠”或更接近《說文》原貌。然“夫渠”“扶渠”“芙蕖”皆以聲為義,實一物也。
郝懿行用字多崇古、從正,如用“辠”不用“罪”,用“咊”不用“和”,用“凷”不用“塊”,用“灋”不用“法”,用“鏠”不用“鋒”,用“?”不用“刑”。但是,郝氏并沒有不顧現實一味地崇古,也有隨俗的一面,他偶爾也舍棄《說文》生僻繁雜、不合實用的字形,采用經典相承或當世普遍應用的字形,如舍“皃”用“貌”,舍“缾”用“瓶”,舍“孰”用“熟”,舍“曐”用“星”等,反映了郝氏用字的靈活性、變通性和時代性。郝懿行所用的俗字,有許多是今現代漢語的規范用字,可以看出,正俗字只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相對的概念,隨著時代的發展,俗字以其易于書寫的優點有可能替代正字占據統治地位,正俗字的概念并非一成不變。
注釋:
①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8:3524.
②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8:5406
③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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