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改再起航：巡回法庭擴容

李海洋+郭士輝

2016年末，中國司法史迎來了一個載入史冊的歷史性時刻，步入快車道的司法改革開啟了更加寬廣的新航程。2016年12月28日、29日，繼深圳、沈陽后，最高人民法院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巡回法庭在南京、鄭州、重慶、西安四座城市相繼掛牌成立。從華東到華中，從西南到西北，新掛上的牌匾上，“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幾個大字，在冬日的暖陽下熠熠生輝。

58天，司法改革速度創下奇跡

作為最高法院的“改革試驗田”，巡回法庭因為劍指司法“地方化、行政化”癥結，所以備受關注。

2015年1月28日和31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回法庭和第二巡回法庭分別在深圳、沈陽正式成立。

兩個巡回法庭成立以來，在推動審判重心下移、保障跨區劃案件裁判公正、方便人民群眾訴訟方面取得積極成效，成為展示我國司法體制改革和社會主義法治建設成果的重要窗口，受到社會各界好評，在國際上也產生了積極影響。

最高人民法院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徐家新表示，“實踐證明，中央關于最高人民法院設立巡回法庭的決策是正確的。”

巡回法庭制度的探索“試水”成功，接下來，如何擴大成效的輻射面，方便更多的群眾接近司法、參與訴訟？增設巡回法庭數量，讓最高審判機關走出京城，走到尋常百姓家門口——各項條件日臻成熟。

2016年11月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二十九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最高人民法院增設巡回法庭的請示》，批準最高人民法院在重慶市、西安市、南京市、鄭州市增設巡回法庭。最高人民法院隨之立下了“四個新增設的巡回法庭要在年底前掛牌辦公”的軍令狀。

千鈞承諾，需要雷霆行動。新的辦公場所選址、硬件改造、隊伍組建、后勤保障等工作都迫在眉睫。一張只爭朝夕的改革“大幕”在京城內外同時開啟，馬不停蹄，且井然有序。

2016年12月28日、29日，當五星紅旗依次在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巡回法庭冉冉升起時，距離11月1日中央深改組下達的要求，只過去了58天的時間。

時下所涉及的司法改革諸命題，均可謂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因此能在短時間有序推進，實屬不易。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施鵬鵬感慨：“這在某種程度上彰顯了最高人民法院‘自上而下理性建構型的效率優勢，也反映了決策層在深化司法改革方面的決心和魄力。”

最高法院的“改革試驗田”

巡回法庭源于西方，但在我國也并不是新鮮事物。實際工作中，各基層法院把法庭設到田間地頭、街巷小區的情況也比較常見。然而，這些巡回法庭與最高法院巡回法庭有本質區別。

2015年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巡回法庭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最高法院巡回法庭是最高法院派出的常設審判機構。巡回法庭作出的判決、裁定和決定，是最高法院的判決、裁定和決定。

對于巡回法庭設立的作用，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司法改革研究中心副主任湯維建表示，“巡回法庭與地方法院距離更近，如果地方法院存在地方保護主義、司法腐敗等行為，最高法院可以更好地發揮監督和指導作用，也有利于最高法院了解地方審判狀況。”

“我們設巡回法庭，不僅僅是換個地點。”在巡回法庭設立之初，最高法院第一巡回法庭庭長劉貴祥就指出，巡回法庭是改革的產物，更是法院司法改革的“試驗田”：主審法官合議庭負責制、法官員額制等綜合性改革措施，以及構建新型法律職業共同體的設想，都將在巡回法庭率先試行。

改革的重點是主審法官負責制。以第一巡回法庭為例，其機構非常精簡，核心團隊就是1名庭長、2名副庭長、1名廉政監察員及其他9名主審法官。每名主審法官配備1名法官助理、1名書記員，擁有自己的審判團隊。

在巡回法庭，3名庭長、副庭長不再只是管理者，他們都得辦案。巡回法庭不設固定合議庭和固定審判長。審理案件時，合議庭由主審法官組成，案件承辦人擔任審判長。

2015年3月2日，第一巡回法庭率先敲響法槌，擔任審判長的正是副庭長周帆。值得注意的是，這不是領導分配的，而是電腦隨機分案并隨機組成的合議庭。最關鍵的是，庭長、副庭長不再審核、簽發未參審案件的裁判文書。作出的判決、裁定，經合議庭成員簽署后，由審判長簽發。

第一巡回法庭主審法官宮邦友曾表示，最高法院很多文書的簽發，在往常需要由庭長甚至是最高法院副院長簽發，“現在我們主審法官就有權簽發，給了我們相當大的權力”。

第二巡回法庭庭長胡云騰在巡回法庭首次開審，是2015年3月10日。一起民事二審案件，涉及財產返還糾紛。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庭審，法官詢問、雙方充分質證、辯論后，他選擇了休庭。合議庭討論了大約50分鐘，然后回來當庭宣判。

“我們想要彰顯的效果是，以后凡是能當庭裁判的案件，應該盡量當庭裁。這樣做有兩大好處，一是減輕當事人的負累，不用宣判時再跑一趟，二是避免干預案件。過去案子審完了，過幾個月才判，雙方當事人就有了活動的空間，如果當庭判，你找人都來不及。”第二巡回法庭副庭長虞政平說。

當庭宣判的前提是法官有權自己決定案件的結果。第二巡回法庭之所以能夠實踐這一主張，是因為實施了主審法官負責制，判決結果不需要經過向領導層層報批，合議庭的法官自己審了案子，就可以作出判決。

但有了權力，責任也更重了。法官們在行使權力時都備加謹慎。宮邦友在享受“放權”帶來高效的同時，深感責任和壓力的劇增。每個案子他都要做大量的庭前準備，吃透案卷，查找相關的司法解釋。法官助理草擬的裁判文書，每個字他都要“過篩子”，有時要五六遍地過。

“改革審判權運行機制，就是要遵循司法規律，體現法官審理案件的親歷性和在裁判中的主體地位，真正做到權責明晰、權責一致。”劉貴祥說。

據統計，2015年全年，第一巡回法庭共受理案件898件，結案843件，結案率93.9%，法官人均結案數70.3件；第二巡回法庭全庭共審結案件810件，年終結案率92.47%，法定審限內結案率99.87%，法官人均結案67.5件。其中，胡云騰獨立承辦5件，由法官助理協助承辦案件44件，共參加合議庭擔任審判長審理案件155件，創下了大法官年辦案的新紀錄。

更多的制度設計與嘗試

社會輿論曾普遍擔憂，實行主審法官合議庭負責制，沒有了“把關者”，法官的權力大了，會否導致新的司法不公？如何確保案件質量？

這實際上也是巡回法庭成立伊始就著力解決的問題。從制度層面，第一巡回法庭做了一系列探索。

于泓是第一巡回法庭唯一一位從事行政審判的主審法官。這一年多以來，她形成了兩個固定的習慣。

一個是自己主審的案子在合議之前，她要求助理要檢索最高法院近三年來同一類型案件的裁判情況并報合議庭，便于合議庭把握類案裁判尺度。如果最后作出的判決結果與之前同類型案件的裁判尺度不一致，她還要向合議庭說明理由。

另一個是裁判文書寫好后，她至少要找到合議庭之外30%的主審法官，對裁判的觀點和理由進行檢驗，看是否有明顯的法律漏洞。“一個案子，你十個方面都考慮到了，只有一個沒想到就會留下隱患。”于泓說。

于泓的習慣也是第一巡回法庭全體主審法官的習慣，并被固化為兩項制度。前者稱為類案檢索制度，后者是裁判文書交叉校驗制度。“實踐證明，這兩個制度都非常管用，有利于保證案件裁判尺度統一，避免同案不同判的現象出現。”于泓說。

實踐中，當巡回法庭的合議庭意見有重大分歧時，承辦法官可以提請主審法官聯席會議討論。而重大疑難案件，合議庭內部分歧較大的案件按規定還要征求最高法院本部相關業務庭室的意見。

走進位于廣東省深圳市羅湖區紅嶺中路1036號的第一巡回法庭，可以看到，每個審判庭外，都有一個掛著藍色牌子的小房間：律師更衣室。2015年3月2日，巡回法庭審理的第一起案件，律師們就是在此換上律師袍，出庭應訴。此外，巡回法庭還設有律師閱卷室、律師多媒體閱卷室、律師法官會談室。在第一巡回法庭副庭長孔祥俊看來，這是為了體現巡回法庭對于律師的充分尊重，同時也昭示著巡回法庭試圖構建法官與律師新型職業共同體的意圖。

這樣的意圖在巡回法庭揭牌之后就彰顯無遺：2015年1月28日掛牌，2015年2月11日，最高法院第一巡回法庭就與巡回區內3個省區的律協負責人、律師代表們進行了座談，并以第一巡回法庭全體法官和3個省區律協的名義，發表了一個構建新型職業共同體關系的倡議書。

同年7月16日，北京市漢威（深圳）律師事務所與深圳市律師協會簽訂協議，在第一巡回法庭設立律師志愿服務崗，每天安排兩名律師值班。

對于這種互動，劉貴祥打了個形象的比方：“開前門，堵后門。”他說，“開前門”，意味著要暢通法官和律師的溝通渠道。律師在會談室會見法官時，必須保證法官和輔助人員至少兩人以上，而且全程錄音錄像。這樣才能“堵后門”——法官和律師的私下勾兌。

“開前門”還包括從制度層面建立法官與律師定期聯席會議、雙向業務交流等常態化溝通聯絡機制。“堵后門”則側重從制度上規范法官與律師的關系。

“巡回法庭使得律師與最高法院有了更多的接觸。以前最高法院是大衙門，庭院深深，現在，巡回法庭使最高法院從深宅大院走出來了，這樣就為建立一個新型的律師與法官的職業關系提供了可能。”中國人民大學律師學院院長徐建如是評價。

巡回法庭由于新組建，沒有歷史包袱，從建立伊始，就可以建立新的審判權運行機制。正式運行近兩年，第一、第二巡回法庭一步一步地將紙面上的改革計劃藍圖化為了現實。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陳衛東曾評價說，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這一機構的設置，在打破司法的“地方利益保護”、扭轉“訴訟主客場”等不正常局面的同時，還有一個明顯的效果就是促使最高人民法院辦案力量下沉，直接深入到人民群眾的身邊，以公正的形象、中立的態度為廣大人民群眾解決關乎切身利益的糾紛奠定制度基礎，是提高訴訟效率、實現司法公平、樹立司法權威的重要制度支撐。

如今，新增設的4家巡回法庭，已然接過改革的接力棒，在第一、第二巡回法庭的良好示范效應下，亦當攻堅克難、擊楫中流，勇立改革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