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涌
海歸陳蘇陽身患癌癥后,選擇了一個人戰斗。他瞞住父母,在南京辦起考研補習班自救。班上的女生劉映是個比他還倒霉的“可憐蟲”:母親患病,連生活都難以為繼。為了幫這個上進女孩,陳蘇陽不但沒有收劉映的學費,還不停地“倒貼”錢給她。有一天,這個患癌海歸發現,他連命都不顧的善舉,卻是一場騙局。他該怎么辦?這命運膠合能否出現轉機?
要命的善舉:患癌海歸幫扶救母女生
陳蘇陽1986年出生于江蘇省連云港市,父母都是機關干部。2008年,他從西安理工大學畢業,考取了英國南安普頓大學生物工程專業。辛苦讀了六年,花光了父母一生積蓄,2014年5月,他博士畢業,回國了。不久,他應邀加盟江蘇常州一家科技公司。就在簽合同前夕,陳蘇陽突然出現少尿、腿部浮腫等癥狀,持續高燒。2014年6月,連云港市人民醫院一紙診斷擊碎了他所有的夢想:他患上了腎細胞癌,而且是中晚期。醫生斷言:陳蘇陽頂多還有一年時間!
淅淅瀝瀝的雨里,陳蘇陽傻子一樣在路上走著。父母聚積了半生心血,他還沒有綻放的青春和榮光,就這樣散盡了嗎?人生就此進入倒計時,他實在不甘心,更不忍讓父母為他再擔驚受怕。陳蘇陽走了整整一夜,想清楚了出路:他要一個人把這杯命運的苦酒吞下,單槍匹馬去打一場生死戰!因為過不了簽約單位體檢關,陳蘇陽主動毀約。對父母,他謊稱對公司條件不滿,放棄了。要瞞父母,要活著,首先就要自籌藥費。他決定利用自己曾經輝煌的學霸經歷,辦一個研究生補習班,輔導在校大學生參加國內研究生考試,他把辦班地點選擇在了南京江寧大學城。
陳蘇陽的決定遭到了父母的堅決反對。陳父幾次來南京,逼兒子找個正經工作。陳蘇陽不肯改變主意,父親只有無奈回去了。在同學和朋友的幫助下,陳蘇陽掛靠在了南京江寧大學城一個培訓機構,開始招生了。
和父親預料的一樣,僅憑一個名校海歸的資歷,一開始,他根本找不到生源。陳蘇陽索性做出了“包過”的承諾:報名時先交2萬學費,筆試通過再交2萬,復試通過交余款。未錄取,全額退款。很快,就有十幾個學生找上門來,當場簽約了3個人。不久,他又招收了13個學生,一共16個。其中,就有一名叫劉映的女孩。劉映22歲,她剛從江南大學畢業,她的考研目標是國內的985高校。
要交錢時,劉映怯怯地懇求陳蘇陽:“老師,我可以延遲一個月再繳費嗎?我是單親家庭,我媽病了。等我媽病好了……”盡管正需要錢治病,但見劉映可憐楚楚,陳蘇陽心一軟,答應了。為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劉映帶陳蘇陽認識了自己的母親施仲梅。那是離陳蘇陽的培訓點五站地的一個破舊小區,一套不到60平米的房子。施仲梅對陳蘇陽感恩不盡,還拿出乳腺癌病歷給他看。
陳蘇陽的輔導方式是一對一。在給劉映補習了幾次專業課后,陳蘇陽發現她很適應他的輔導方式,效果很不錯。2014年8月中旬的一天,劉映上課遲到了近一個小時,上課也不在狀態。陳蘇陽耐心追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劉映竟大哭了起來!陳蘇陽最怕女孩哭:“有難處,就跟老師說。”劉映啜泣了好大一會,開了口:“我媽又要化療了,我正在到處借錢。有人愿意借錢給我,但要我拍裸照作抵押……”陳蘇陽十分震驚,他俠氣頓生:“用這種方式借錢太荒唐。你需要多少錢,我先借給你!”
當時,陳蘇陽已收了三十萬學費。那是他的救命錢,他患的腎細胞癌已是中晚期,不適合手術,只能做保守治療。腎部腫瘤帶著特殊腫瘤抗原,對一般性化療不敏感,他接受的是生物治療方案,無需長時間住院,但一個療程就要花費5萬多元藥費。怕劉映走歪路,他顧不上那么多了。劉映一再推辭:“不行,我本來就欠著學費,我還是想別的辦法!”陳蘇陽主意已決:“我愿意!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我今天就打給你。你要是真想感謝我,就考上研究生,把全部學費補齊。”
劉映流著淚接受了陳蘇陽的兩萬元借款,她當面打下了借條,并按照陳蘇陽的要求,對他承諾無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都不會再去裸貸。
補習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陳蘇陽除了日常服藥,每到月底就要到醫院化療四天。這4天,需要不停地輸液,由于一下輸進大劑量的藥物,異常痛苦。輸完液,他根本下不來床。怕影響學生的進程,他只有給劉映打電話,謊稱家里有事,要她替自己布置作業。所幸由于這種化療陳蘇陽比較適應,并沒有脫發等癥狀,兩天后,他稍微好受點,又馬上開始上課了。劉映看出陳蘇陽臉色發黑,她關心地問他:“老師,你是不是病了?”陳蘇陽謊稱患了重感冒,這才掩飾過去了。
不甘心的追討:傾心付出的背后是騙局
當晚,劉映給陳蘇陽送來了一壺紅糖蔥白茶,說這是她媽媽做的抗感冒妙方,陳蘇陽心里暖暖的。
2014年9月底,高數課學習告一段落,在模擬考試中劉映比其他學員都高出一大截。陳蘇陽對她非常滿意,還把她樹為了模范學員。
然而,沒多久,劉映又愁眉苦臉起來。陳蘇陽主動問她:“是不是又需要錢了?我再借給你兩萬,夠嗎?”劉映連連推卻:“真的不用,我自己想辦法。”陳蘇陽二話沒說,通過網銀給她的賬戶轉去了2萬元。劉映萬分感激,又主動打了借條給他。為了讓劉映安心備考,只要確定是她母親治病需要錢,陳蘇陽總會想方設法幫她。到碩士統招開考前,陳蘇陽竟先后借給劉映12萬元。這些,全是他的救命錢。
2014年12月27日,劉映考試完畢。她興沖沖給陳蘇陽報喜:“發揮得很好。筆試必過!”當時,陳蘇陽正在化療,口腔、腸道等多處感染,痛不欲生。他只有讓護士幫忙回了短信:“好好準備復試!”2015年2月17日,劉映順利通過山東大學筆試,其他學生也都超過了報考院校的面試線。
春節一過,陳蘇陽的治療費快花光了,學生們如約繳納了筆試后的兩萬元,他又進賬了一筆錢,還去北京的醫院復查過。劉映依舊沒錢交,陳蘇陽也沒好意思催。面試前,陳蘇陽雇請了一些大學教授,專門對學生進行應對面試為主的復試輔導。4月初,劉映如愿以償,被山東大學錄取!加上其他學生,一共有10人被錄取。這意味著能有60萬元入賬,保證能繼續治療下去,他長舒了一口氣。
接到喜訊,劉映一點也不高興,她一再跟陳蘇陽說:“我媽現在這個樣子,我怎么去上學啊?”那含淚可憐的模樣,讓陳蘇陽一陣憐惜,他情不自禁地說:“到時我幫你想辦法!”劉映半天沒說話。
2015年6月的一天晚上,陳蘇陽的電話響了,是劉映打來的。他接通后連“喂”了幾聲,對方沒有應答,傳來兩個人的對話——劉映哭著說:“你讓我怎么辦?我借了陳老師12萬,培訓費也沒給人家。我怎么能再跟人家借錢?”另一個聲音似乎劉映的媽媽施仲梅,她也在哭:“我不逼你了,我等死!”
母子倆關于生命的慘烈對話,讓同樣處在絕境的陳蘇陽一陣惻然,他悄悄掛斷了電話。第二天,他給劉映轉過去4萬元:“你欠我的錢,什么時候有錢什么時候還。你按時報到,畢業找到好工作還錢我。”
誰知,劉映馬上把錢打回了陳蘇陽的賬號。陳蘇陽打回去,她又打回來:“我是不會再要的。”陳蘇陽把她約了出來,直接把4萬元的現金交給劉映,她使勁低著頭:“你傻,真傻,如果我一輩子還不了你錢呢?”陳蘇陽一陣黯然:他的人生哪還敢奢談一輩子?既然都是天涯路上的苦命人,那他索性做點善事吧!
此前,劉映一直約陳蘇陽吃飯,他都沒答應。這次,他主動提出來:“你請我喝酒吧!”劉映答應了。在一家酒吧里,劉映幾杯酒下肚后,就放開了,她越喝越興奮,嘴里的話也越來越多。陳蘇陽原本是給她鼓勁,見她一副買醉的架勢,連忙勸阻說:“你不要喝多了,回家還要照顧媽媽呢!”
劉映喝完白酒,又叫來一瓶紅酒、幾瓶啤酒,很快就醉了!還一個勁地嚷著還要喝,陳蘇陽神態嚴肅:“別讓你媽媽擔心。”劉映連連擺手:“我媽?她只關心我又騙了你多少錢。我媽是我爸的小老婆。我爸爸死了,我是她的搖錢樹。她沒有得癌癥,都是騙你的。”陳蘇陽開始還認為劉映說的是胡話,可劉映哭得像個淚人,還詛咒發誓:“我騙過好多人,別人都不上當,就你傻!我如果騙你,不得好死!”陳蘇陽見劉映實在不像撒謊,把她拽出了酒館,叫了輛出租車,把她送回家。
一見到施仲梅,陳蘇陽就詐她說:“劉映把什么事都告訴我了,你明明沒得病,為什么要騙我!”施仲梅的臉色頓時變了,十分慌亂。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我不知道你說的什么,有事,等劉映醒過來再說!”陳蘇陽意識到,這里面一定有貓膩。他語氣蠻橫:“你們馬上還錢!”第二天一醒來,他就趕到了劉映家。然而,劉家的門卻怎么也敲不開了。劉映的電話打不通,QQ和微信也把陳蘇陽刪除了。在苦等一天后,陳蘇陽通過打聽鄰居,才得知劉映母女只是那里的租戶。
又苦尋了四五天后,陳蘇陽拿著劉映的借條,報了警。在警方的干預下,房東打開了劉映家的房門。發現劉映母女倆的衣物等物品都不在屋內,陳蘇陽意識到,她們已經逃跑了。陳蘇陽憤怒之下,悲愴發誓:窮盡生命的最后時光,他一定要找到劉映母女,要她們付出代價!
不糾結的原諒:只要你堂堂正正生活
在一個警察朋友的幫助下,陳蘇陽確定劉映為江蘇常州市人,劉映和媽媽的名字并不是假的。母女倆在常州新北區的百草園小區居住長達十年,直到劉映13歲,才搬離了那里。
在尋訪了劉映母女的鄰居后,陳蘇陽了解到了他們的生活軌跡——1990年,劉映的母親施仲梅剛剛22歲,她從江蘇省鹽城市來到常州市一家家具廠打工。老板叫劉飛,時年40歲。沒多久,長得妖嬈的施仲梅就成了劉飛的情人,1995年,她生下了女兒劉映。劉飛已經有兩個女兒,一心想生個兒子。他承諾一旦生下兒子,馬上娶施仲梅。未能如愿,他也不提離婚的事了,他把母女倆安排到百草園小區的一套房子里,過起了家外有家的生活。養尊處優的生活讓施仲梅接受了現狀。1998年,劉飛妻子得知了施仲梅母女的存在,多次大鬧。實在沒法在常州居住,劉飛把母女倆送到南京江寧區一個小區居住了下來。
2014年5月,在劉映讀大三時,劉飛因經營不善導致破產,竟自殺身亡了。法院在清查財產時,查到了他在南京市江寧區的這套房子,給予了查封!施仲梅母女只有租房居住這些年,施仲梅早習慣了被供養的生活,無法自持生計。她去找劉飛的妻子討要屬于女兒的財產,結果被劉妻安排人趕了出來。
劉映居然是“二奶”的女兒,陳蘇陽更加不值。他顧不上治病,拼命地到處尋找劉映母女。其間,他也去了山東大學研究生處,劉映并沒有去報到!
2015年9月的一天,陳蘇陽由于連日奔波,暈倒在南京街頭,被人送到醫院。在南京市人民醫院腫瘤科里,醫生明確告訴他:頂多還有半年時間了。
陳蘇陽聽見了死神猙獰的笑聲。在那份極致的孤獨里,他漸漸放下了對劉映的恨。他想起過去劉映的眼淚,還有點擔心起她來。若不是她說出實話,他只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這種臨終前的寬恕,讓陳蘇陽堅硬的心柔軟了起來:劉映會不會不想騙人,而是被媽媽逼的?她學習那樣拼命,一定也是希望能靠上進改變命運吧?陳蘇陽每天都胡思亂想。晚上做夢經常夢見劉映。不是夢見她行騙被人抓住,被打得遍體鱗傷,就是她被人殺死了……
陳蘇陽寢食難安,病情也在一點點加重。再這樣下去,自己就完蛋了!2015年10月初,他決定采取非常措施,讓劉映現身。他要親口告訴她,他不會再追討她欠的錢,只要她從此堂堂正正生活。
陳蘇陽在朋友圈曬出了自己的病歷和住院的照片,號稱尋找一個叫劉映的女孩,那是他的初戀,希望在臨死之前見她一面。怕父母擔憂,陳蘇陽把親友都屏蔽了。這感傷凄美的微信,被迅速傳播。沒多久,就被劉映看到了。陳蘇陽預料的沒錯。劉飛死后,母女倆居無定所。做“小三”落得了如此下場,施仲梅并沒有反省。相反,她一邊和劉飛的妻女打官司爭奪財產,一邊逼女兒到處“騙錢”,維持她的奢侈生活。劉映起初堅決不從,施仲梅就以死威脅。劉映不想出賣色相,多數都沒有得逞。直到她遇到陳蘇陽。
見陳蘇陽真心實意幫自己,劉映的良心越來越不安,在酒后說出了實情。劉映酒醒后,施仲梅嚇唬女兒說:“陳蘇陽會馬上報案!”驚慌之下,劉映跟著母親倉皇逃回了鹽城鄉下一個親戚家里。后來,他們又逃到了云南騰沖施仲梅一個朋友家。
雖然逃遁了,劉映始終在關注著陳蘇陽。當她看到那條尋人微信時,她驚呆了!自己居然騙了一個癌癥患者!她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她不知道陳蘇陽找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要回去,說句對不起。施仲梅制止女兒,劉映鐵了心:“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必須去。”施仲梅讓步了。
2015年10月,陳蘇陽化療后患上并發癥膀胱炎,情況危急。在醫生的要求下,他不得不通知了父母。父母悲痛欲絕,陳蘇陽神態輕松:“去年醫生告訴我,能活一年。這不,一年零一個月了!沒事。”
此時的劉映已經到了南京。她湊了近兩萬元錢,出現在了陳蘇陽面前。他一點也不驚訝,平靜地說:“你終于出現了!”劉映痛哭失聲:“對不起!”父母進來,陳蘇陽還給她打掩護說:“我的學生,特意過來看我的!”劉映更加無地自容,留在了陳蘇陽的身邊。陳蘇陽輸液時,她就在一邊講笑話。陳蘇陽化療惡心,她跟他比食量。陳蘇陽一個病友跟她開玩笑:“你這樣會胖成小豬的。”劉映哈哈大笑:“他重一斤,我情愿重二十斤!沒人要,我就賴上他!”陳蘇陽假裝什么也沒聽見。照顧陳蘇陽的同時,劉映開始找工作,拼命賺錢。她第一次憑借自己的雙手,贏取生活尊嚴。有會計證的她,同時接了六家小企業的賬務。為了照顧陳蘇陽,她累了就趴在病床上睡。到了月底,她一天最多睡兩三個小時,打個盹,醒來繼續做賬。
陳蘇陽和父母十分過意不去。陳蘇陽的父母認為劉映愛上了兒子,陳媽媽忍不住說:“劉映多好啊!你怎么對人家總是……”劉映紅著臉接過話頭說:“我和老師心里都有雙方。”陳媽媽百感交集,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劉映來了以后,陳蘇陽的情緒一天天好轉,他一次次闖過了難關。
2016年初,劉飛的公司被法院變賣,在償還完債務后,劉映分到了常州市一套130平米的老房子。劉映跟媽媽商定,把房子賣掉,50萬元給了媽媽,另外60萬元當做了陳蘇陽的治療費。見女兒這樣執著,施仲梅也來到了南京,幫忙照顧起了陳蘇陽。劉映對過去的悔悟和糾偏,也令陳蘇陽斗志越發盎然。2016年6月,他已歷經三次檢查,體內都未發現癌細胞,創造了奇跡。此后,陳蘇陽出院,回到老家休養。2016年10月,劉映趕往陳蘇陽的老家看望他。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陳蘇陽剛剛醒來,他有些恍然:“我這是做夢嗎?”劉映搖了搖頭:“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兩顆滾燙的心緊緊地貼在一起。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