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保東
嵌套式結構(也稱套層式結構)指的是一環套一環的復雜的敘事結構,我們也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是一個故事中穿插另一個故事、一條線索引出另一條線索、一個人物帶出另一個人物的一種特殊的敘事結構。
《驛路梨花》選用在人教版語文七年級下冊第四單元中,本單元的學習重點是“學習略讀”。但是,作為敘事性文本,本文的學習重點筆者以為可以放在小說的“嵌套式結構”上。課后“下面的人物分別與小茅屋有過什么故事呢?誰是小茅屋的主人呢?”這個問題的設置,意在引導學生通過閱讀并思考,將思維導向人物、情節的嵌套。
《驛路梨花》的創作與彭荊風長期在云南考察、采風及旅行的經歷有關。本文的主題并不難理解,但是作者建構和呈現主題的方式卻值得關注。嵌套敘事是本文最重要的表現形式,其作用主要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強化主題
嵌套敘事一般使用第一人稱,以“我”來講述故事。敘述者或是故事的見證者、或是參與者、抑或是主人公。《驛路梨花》是用第一人稱的方式展開故事敘述的,在小說中,因為“我”親歷了整個事件,所以敘述的事件和人物更加鮮活而有說服力。在讀者看來,“我”的存在就是故事真實的保證,因為有“人證”的故事當然更加可信,更能博得讀者的認同。另一方面,“我”可以將所思所感以及意識的演變(也就是內心的獨白)袒露給讀者,讀者和“我”有了親密接觸,并產生共鳴,從而能從“我”的視角理解故事的主題。
《驛路梨花》涉及的人物主要有:“我”、老余、瑤族老人、一群哈尼小姑娘、解放軍戰士、梨花。這些人物我們按照客觀事件的時間順序(茅屋的建造和使用)可以分為三個層面:一是多年前路過此地的解放軍,他們是林中小屋的最初建造者,是“為人民服務”精神在小說文本中最初的踐行者和發起者。二是瑤族獵人和哈尼族小姑娘,還有在其他人的轉述中出現的人物,如趕馬人、哈尼族姑娘“梨花”,他們是“為人民服務”的精神的傳承者。三是“我”和老余,兩人是過路的外來旅行者。這兩人成為最早出現在文中的敘述者和見證者。“我”和老余不僅見證了“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在少數民族居住區得到認同、傳遞的事實,也親身投入其中。這些人物,雖然民族、地域、身份不同,卻通過林中小屋的故事聯系起來。作為一篇小說,作者在結構敘事情節時,也即安排事件時,巧妙地采用了設置懸念的技巧對故事進行藝術處理,使得故事富有張力,使得人物的多重性變得可能,并具備了一致的價值觀念和同質性的話語形式。也使得故事的發展從平靜趨向不平靜。由靜止到動態,從平衡到不平衡的過程正是文本對情節的整合嵌套過程。從敘事學的角度講,把生活中的懸念進行合理安排,藝術地嵌套結構人物、故事,有助于調動讀者的閱讀興趣。
二、提升閱讀空間
《驛路梨花》中三個層面的角色共同完成了敘事鏈條的一個完整循環,這樣完整循環中的故事嵌套提升了文本的空間層次感。
首先是在敘述事件(旅行過程所見所聞)的過程中完成了自我和他者身份的構建和再現。隨著故事情節的展開,讓故事中的人物不斷開口講故事,“小屋的主人究竟是誰”這個謎底在講故事的過程中不斷揭示。“我”和老余在深山中“已經走得很疲累,我覺得兩條腿又酸又木,好像要從身體上斷開一樣……”,恐怕“只有在這莽野深山中露宿了”,在這樣的境遇中,“一座孤獨的草頂竹篾泥墻的小屋出現了”,“我”要對這間茅草屋的主人進行求證,但是須眉花白,手里提著一桿明火槍,肩上扛著一小袋米的瑤家老人并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反而以為我們是這間茅草屋的主人。這看似就要解開的疑惑使我們更加疑惑了,在故事的延宕中,閱讀的空間層次感逐漸提升。
按照瑤族的風俗習慣,瑤家老人在吃了、用了人家的東西后,撕了片頭巾上的紅布,插了根羽毛在梁上。瑤家老人從一個趕馬人那里知道對門山頭上哈尼寨的一個名叫梨花的小姑娘常來這里砍柴,背水,打掃房子。故事到這里已經嵌套了三層,但是仍然沒為我們揭開謎底——這小茅屋是怎么蓋起來的?小梨花為什么要從對門山頭跑到這里來照料過路人?……層層嵌套,更增加了我們對“這小茅屋主人是誰”的困惑,讀者的閱讀空間也被層層拉伸,文本的閱讀張力和讀者的閱讀興趣不斷被提升。
哈尼族小姑娘的出現,終于把謎底揭開了——房子是解放軍同志蓋的。徹底揭示謎底的敘述來自被轉述的解放軍戰士這一群體的言語:“我們是為了方便過路人。是雷鋒同志教我們這樣做的。”但是哈尼族小姑娘知道房子是解放軍同志蓋的也不是親眼所見,而是聽姐姐的轉述,姐姐才是解放軍蓋茅草屋的親眼見證者:姐姐很感動,自動擔負起了照管這間小茅屋的職責。
姐姐出嫁前的囑托和平常就受姐姐的影響,使得哈尼小姑娘決定接過姐姐的班:多約幾個小姑娘一起來照管這小茅屋。
一層一層的故事嵌套,使得小說中越晚近出現的角色,其個體身份及形象就越模糊,而角色的“所指”卻越發宏大和崇高。瑤族老人是一個形象上較為具體和鮮明的個人,哈尼族小姑娘則是一群人,由其中一人(梨花的妹妹)作為代表進行表述。名為“梨花”的姑娘則一直存在于他人的講述中,并未直接出場露面。這就增添了“梨花”的神秘色彩,也增添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嵌套敘事的敘述者會隨著故事情節的展開一步步地和讀者構建一種“我”和“你”的隱含對話關系,讀者會在閱讀過程中隨著敘述者的故事推進而預設故事的走向和結局,而讀者的步步預設就是提升閱讀的空間層次感。
三、實現了敘述層次間的映射
從敘述方式和故事發生的語境背景來看,故事嵌套在增強故事層次感、拉大閱讀空間感的同時,也完成了意識形態的教化以及合法性論述。而隱含在故事背后的“為人民服務”精神所代表的意識形態,則作為缺席的在場者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就是實現了敘述層次間的映射。
《驛路梨花》中采用故事嵌套的敘事方式使得小說中敘述層次的差別或距離變得更加意義豐富。文本中不同層次的敘述者(瑤族老人、哈尼族小姑娘、姐姐等)向我們提供了不同的觀察角度、敘事內容、時空距離、價值判斷和情感態度。這些方面的映射與單級敘述相比顯得更為復雜一些。這樣的敘述層次具有三種基本功能:設置懸念、縮短表現距離(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以及拉開表現距離(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這三種基本功能相互映射,各個層次之間具有極為密切的關聯度。正如彭荊風自己所說:“我在這篇作品中為什么要層層鋪墊使哈尼小姑娘梨花在許多人的尋覓、猜想、描述下,形成呼之欲出之勢,而始終沒有出場,但故事的結尾又較有余味呢?我是充分運用了懸念來鋪展情節,塑造人物個性,同時加強故事的曲折性。”作為一次題材極為尋常的文學創作,為了吸引讀者閱讀好奇,彭荊風故意把謎底放在嵌套敘事中,這樣讀者的閱讀欲望會隨著探索秘密的希望不斷落空而不斷加強。敘述層次總是包含了一定的時空、視角、情感尤其是價值判斷。
小說文本巧妙地選擇了“梨花”這一具有中國傳統文化意味的形象作為精神的符號載體,使得“梨花”這一意象具有了豐富的內涵,“梨花”不僅是女孩的名字,在文本中實際上也成了一個代號。教材的編者也將這一問題設置成課后練習題第三題:“梨花”在文中多次出現,所指不盡相同,請找出來,解釋各自的含義,并說說這幾次出現對全篇結構的作用。再想一想,用“驛路梨花”做標題有什么妙處?
本文還借“梨花”這一具體的意象來實現映射的功能。隨著故事情節的展開,“梨花”出現在不同的情境中,而梨花在本文中不僅是實指,而且是具有強烈意味的虛指:象征精神的美好和道德價值的美好。自然界的梨花與人物梨花相映生輝,相互映襯,梨花的自然美和人物的心靈美,巧妙地聯系起來,達到了精神境界的和諧統一,洋溢著濃郁的詩意。
《驛路梨花》中嵌套敘事每個人都是自報家門講述自己對林中小屋來歷的認知,圍繞“小茅屋”表明自己對傳承“為人民服務”精神的情感和價值認同,以“為人民服務”精神這個價值“核”原點,實現了各個層次之間的道德價值映射,通過層次間的映射不斷維系著共同體的道德價值,并在多人的重復敘述中得以強化。在這個意義上,小說敘述及其嵌套故事的發展對于道德話語的建構和表述具有了生產性的功能。
以本文為例,引領學生認真學習嵌套結構,可以為學生進一步理解此類文章打下很好的基礎,讓學生能夠做到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作者通聯:山東東營市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