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讀王憶的詩,會給人帶來一種純凈和明亮的審美愉悅,并且,這種愉悅感是長久的,時時讓人覺得心靈上的舒適和熨帖。
詩是我們最古老的文學表達。幾千年間,有著浩如煙海的詩作,也有著浩如煙海的論詩的文章。對于怎樣寫詩,怎樣論詩品詩,總是有著不同的見解和標準。但是,不管這些詩作的數量是多么的驚人,標準多么不統一,時間這把標尺卻為我們做出了最為嚴苛的篩選和挑揀。細細回望,從《詩經》到唐宋詩詞,乃至到現代的新詩,真正流傳下來,成為經典的,絕不是那些佶屈聱牙,標新立異的怪詩,而是那些極具韻律感,意境優美,文辭通順,能讓人讀得懂,讀得感同身受的詩。詩從心出,詩從口出,但是現在太多的詩卻是從所謂的思想出,似乎不刻意打亂詞匯的搭配順序,不營造一些奇怪的文字效果,不足以表現出他們的作品思想之深刻,立意之高遠。所幸,王憶并沒有往這條路上走去,她的這本詩集《等待春天》,不論是詩作的題目還是單個的詩句,都顯得那么樸實無華,毫不張揚,毫不做作。王憶踏踏實實的按照詩歌的韻律、色彩、結構本本分分的寫著她的詩。每一首詩都是那樣的干凈,那樣朗朗上口,當你輕輕閱讀它們時,這些簡樸的文字瞬間靈動起來,幻化出鮮明的場景,不僅可以引領我們遇見那個叫王憶的女孩,跟隨她的喜怒哀樂,走進她純凈安寧的世界,或許,還可以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遇見曾經的自己。
對于詩詞來講,意境和情感是很重要的。
一首詩,一部小說,乃至一首歌,要打動別人,首先得要有真情實感。只有當你作品里的“情”和閱讀者產生共鳴,他才會信任你,才會毫無保留地把他的閱讀情感交由你去牽引支配。但是,這份“情”卻不是那么容易凝練的,不論是生活還是寫作中,我們總是習慣于去隱藏,去修飾甚至去塑造自己的情感,太過于機巧和設計,往往最后真情實感就變成了虛情假意,不但打動不了讀者,也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一番心血。當我讀到王憶的詩時,雖然感覺有些許稚嫩,但蘊含其中的情感卻新鮮而真實,如孩童般,毫不掩飾自己的各種情緒,捕捉一個個細膩而溫暖的意象,表達著自己對人世間的真實感受,譬如在她的這本詩集中占很大比重的愛情。在王憶這樣的年紀,我覺得愛情和青春理所應當就該是詩歌吟誦的主題。王憶很懂得如何在她的詩作中鋪排情感,把一團團原本糾纏如線球的情感,細細捋開,用它們一根根一絲絲串起那些晶瑩剔透的詩句,這件事情,她做得極為有耐心且沉著,她嫻熟地把握著情感的火候、力度和分寸,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在她的愛情詩里并沒有山無棱天地合的轟轟烈烈,也沒有感情激烈的患得患失和大吼大叫。她似乎只是平靜地記錄和感受著愛情相遇時的美好,期待時的甜蜜,擦身而過時的惆悵,但即便是感傷也僅僅只是一聲嘆息而已,因為在她心里沒結局也一樣歡喜。在她的世界里,沒有哀怨,沒有陰暗,有的只是溫暖和光明。我們跟隨著她的目光,走過大江南北,走過一年四季。在夏日布滿落霞的窗臺,聆聽塵埃墜落的聲音;看秋日的夕陽如何在車窗上劃過令人心動的光芒;在并不寒冷的冬天循著清香賞那一株遠離世俗喧囂的孤芳。然后,用整個生命的長度去等待心靈上的一季春暖花開。正是這種絕不宣泄略帶節制的情感表達,使得她的詩作呈現出一種典雅潔凈的美感。
透過王憶的作品,我更欣賞的是她對于人生的一種態度,小小年紀,面對生命中的殘酷和變故,仍然能夠淡然而豁達地泰然處之。去年冬天,我在南京第一次見到王憶,說實話,當我看到輪椅上的她,我很難去想象眼前的這位姑娘是如何一個字一個字完成我手里這本厚重的詩集,又是怎樣的一種力量支撐她去實現文學夢想?直到我讀到她的《輪椅上的青春》:
輪椅上的青春
漫步在齒輪上的
每一分 每一秒
有時彷徨 有時不安
更多時候依然快樂
只因相信更好的每天
我深深感動著,她內心明媚的陽光透過紙張,光芒萬丈的四射開來,帶給我們每一個人力量與希望。我們總是在說,當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時,必定會給你再開一扇窗。可是對于王憶,我卻覺得上帝非但從未給她關上門,反而仁慈的多給了她一扇獨特而明亮的窗戶,讓她能透過這扇窗戶看到我們所看不到的風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覺得王憶比我們大多數人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