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揚志
作為由嶺南走向世界的學術大家,梁啟超被視為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群體中“最完滿的典型代表”【1】,因此順理成章構成海內外學界探討中國近代轉型與價值重建的熱點對象。大量學術成果的生產對于理解近代文化生態及其文學史流變意義非常,自然也造就了深入闡釋的困難局面。
從個人經歷和學問領域看,梁啟超完全可稱得上近代首位兼具傳統知識與現代視野的通才型文人,他以文學批評為支點介入社會改良的全方位思考,也加速了嶺南學術的現代轉型。梁啟超的知識結構的持續轉換與擴張,內在地契合了生命行旅的變遷,如果說他從學海堂轉投萬木草堂寓示了知識向問題轉換的可能,那么科場失利實則開啟了由實踐促使主體覺醒的豐富空間。早先有下第歸道上海由《瀛環志略》之類的西學讀本打開世界的契機,其后隨業師康有為參與變法新政,事敗肩負“狼狽”之名逃亡日本,無異于將他趕進知識新穎、課程全面的社會大學,通過譯書、辦刊、寫作的自修訓練而成為彼時最為成功的編外狀元,完成一代青年從富庶的嶺南地區直接融入世界的鋪墊。而其一生筆耕、縱橫文史哲領域留下1400多萬字巨量著述所展示的文化圖譜,對于試圖全面理解梁啟超及其同時代人的當代學者而言,仍然需要系統消化。
在當代學術場域和文化語境中,與消化梁啟超留下的思想遺產并提煉其啟示性作用相比,價值評估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重要,盡管它歷來被研究者當成一個試圖解決的問題而存在。價值評估本質上可歸納為價值的認同,而價值認同并不等于價值本身,因為認同的交往性、互動性、過程性、異質性必然影響價值的主體判斷。
被譽為“莫扎特式的歷史學家”的美國中國史研究學者列文森指出梁啟超未能跳出自我的“牢籠”,“梁啟超的著作是將一種文化中所包含的技術、結構、價值和精神狀態完全或部分地引入另一種文化的文獻記載。這種文化引入包括四部分內容:變更需要、變更榜樣、變更思想、變更理由。”【2】列文森肯定梁啟超學術理路植根深廣的結論,無非是強化借鑒他者、淡化主體思考的意味而已。受業師費正清有關中國發展的“沖擊-回應”思考模式影響,列文森堅持中國若不切斷與傳統的緊密關聯便無法走上現代化的觀點,過度強調外部因素的作用——當然這一觀點后來受到諸多質疑,用張灝的話說,就是列文森的假設將梁啟超對傳統的態度視為鐵板一塊,因而覺得可以將中國傳統作為一個沒有差別的整體加以評判。【3】列文森正是從類似認知觀念出發,認為后期梁啟超繞圈一周又回到了思想的起點,因為梁氏無法理性處理情感與理智的沖突。盡管列文森的西方中心主義導致結論的偏頗,確實也反映出梁啟超及其同時代人的精神困境,正如夏曉虹所說,梁啟超內心的矛盾與困惑也纏繞著整整這一代人,并由這種共同的文化心態塑造出了中國近代文學史乃至文化史的基本面貌。【4】梁啟超曾經引述龔自珍“但開風氣不為師”的詩句表達其個人志趣,【5】因此這一貌似贊譽的評價亦被沿用,幾成蓋棺之論,并在20世紀以來的文學史撰述中不斷復述。
應該說,以“五四”作為文化革新的歷史關目自有其學理依據,不僅因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以知識界主導并以知識分子為主體展開,而是將目光投向超越器物和政體的文化層面,最終在上至知識精英、下至青年群體的廣大社會層面形成思想觀念必須徹底變革的共識。但是,呈現“斷裂”的文學史敘事由專業認知的區隔出發,逐漸演進為由“五四”原點向后延伸的新文學故事,既切割了文學現代性產生的時代環境,也對晚清文學革新傳統、引西為用的自覺造成了人為的價值貶低。如果從類似“20世紀中國文學”的框架理解,更有必要聯系19世紀末的國運變局和20世紀初的科舉廢除等歷史性事件討論后來的文學改良運動,前者促進了世界格局的認識,后者則擴展了讀書人的身份塑造,而職業文人群體的形成正是科舉分流的后果之一。王德威在《被壓抑的現代性》中細致梳理了晚清小說呈現的豐富性及其現代因子,也謹慎提及晚清“先于甚或超過五四的開創性”,【6】意在提醒文學史的寫法存在不同的展開視角,尤其要保留對單一進化線索的警惕。既然如此,就不能忽視以梁啟超為代表的個案對20世紀文學革新所起的探索意義。
實際上,五四時期即有人提出梁啟超在新文學發生過程中的作用應該得到肯定,比如錢玄同在致陳獨秀的信中說:“梁任公先生實為近來創造新文學之一人。雖其政論諸作,因時變遷,不能得國人全體之贊同,即其文章,亦未能盡脫帖括蹊徑,然輸入日本文之句法,以新名詞及俗語入文,視戲曲小說與《論》《記》之文平等(梁先生之作《新民說》、《新羅馬傳奇》、《新中國未來記》,皆用全力為之,未嘗分輕重于其間也),此皆其識力過人處。鄙意論現代文學之革新,必數及梁先生。”【7】周作人回憶當年“《清議報》與《新民叢報》的確都讀過,也很受影響,但是《新小說》的影響總是只有更大不會更小”。提及梁啟超的文學革新主張帶來的觸動:“梁任公的《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當初讀了的確很有影響,雖然對于小說之性質與種類后來意見稍稍改變,大抵由科學或政治的小說漸轉到更純粹的文藝作品上去了。不過這只是不看重文學之直接的教訓作用,本意還沒有什么變更,即仍主張以文學來感化社會,振興民族精神,用后來的熟語來說,可以說是屬于為人生的藝術這一派的。”【8】而周氏兄弟早期攜手譯介域外小說,秉承“轉移性情,改造社會”【9】之理想,立足點與梁啟超同出一轍。吳文祺在30年代撰寫文學史時指出新文學的胎孕育于戊戌變法以后,“胡適之、陳獨秀、錢玄同等不過是接生的醫生罷了”。【10】顯然,梁啟超之所以在建國之后的學術譜系中引發不同評價,既與革命話語逐漸主宰的學術生態形成密切相關,導致改良與革命之間在價值上產生絕對分歧,同時也涉及對“過渡時代”重要性的判斷。換句話說,后世學者對“過渡時代”及其參與者的理性評價,過于看重事實上的“斷裂”效果,因而導致主體生存背景與實踐意圖被忽略。福柯指出不連續性是歷史學家描述的結果,是歷史學家負責從歷史中刪掉的零落時間的印跡。【11】還原梁啟超所在的時代背景與家國處境,成為我們對接其想象空間的基本條件。
梁啟超1901年6月26日在《清議報》第83期發表《過渡時代論》,指出“今日之中國,過渡時代之中國也”,這一判斷使他與一般文人區別開來,不僅意味著他在逃亡日本之后,已通過西學接受和日本經驗跳出傳統視野,審視自我所寄身的時代,而且也建立了日后展開主體實踐的清晰目標。【12】他認為與歐洲各國相比,中國自數千年以來皆停頓時代,如今則進入過渡時代,亦希望涌泉之時代。“有進步則有過渡,無過渡亦無進步。”正因過渡時代孕育生機,也必然面臨非同一般的危險,生死、進退在一念之間,機會稍縱即逝。因此,過渡時代“實千古豪杰之大舞臺”。【13】眾所周知,梁啟超所謂中國之過渡時代指政治、經濟、學問、理想、倫理等皆面臨重構,內涵是極為豐富的。
正是在“過渡時代,必有革命”的總體訴求背后,詩界革命(1899)、文界革命(1899)與小說界革命(1902)才體現出超越文學范疇的意義。【14】詩界革命與文界革命的主張源于梁氏的美國之旅,因此字里行間鑲嵌著異域文化的印跡:
欲為詩界之哥倫布、瑪賽郎,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然而成其為詩。不然,如移木星、金星之動物以實美洲,瑰偉則瑰偉矣,其如不類何。若三者俱備,則可以為二十世紀支那之詩王矣。……吾雖不能詩,惟將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之詩料可乎?要之支那非有詩界革命,則詩運殆將絕。雖然,詩運無絕之時也。今日革命之機漸熟,而哥倫布、瑪賽郎之出世,必不遠矣。【15】
簡言之,必須從語言到意境皆有不同于傳統的面目,才能創造出符合20世紀精神特質的詩歌。梁啟超自認詩歌創作方面天賦缺乏,仍決意于《新民叢報》開設“飲冰室詩話”專欄,希望通過評點朋友和其他作者來稿的方式推動詩界革命。他大力推薦黃遵憲的詩歌,即認為其在引進新語詞、鑄造新意境方面無人出其右。
眾所周知,梁啟超的身份認同經歷了前后不同階段的變化,如他后來夫子自道:“我的學問興味、政治興味都甚濃,兩樣比較,學問興味更為濃些。我常常夢想能夠在稍為清明點子的政治之下,容我專作學者生涯。但又常常感覺,我若不管政治,便是我逃避責任。”【16】若以1918年為界,前期主要以政治家的身份從事政治活動,因此文學創作與批評服務于“覺世”的宣傳意圖。夏曉虹指出,梁文受人稱贊處,恰在流暢銳達、條理明晰,正是標準的“覺世之文”。而在近代報業興起的背景下,“覺世之文”又以載于報刊功效最著,于是報章文體便與著作文體有了明顯區別。【17】也就是說,梁啟超對社會效果的考慮是優先于藝術效果的。1897年11月梁氏應邀擔任湖南時務學堂中文總教習,在制定“規約”時強調學者須以覺天為己任,因此不能舍棄學文的內容,他列舉了“傳世之文”與“覺世之文”的特征:“傳世之文,或務淵懿古茂,或務沉博絕麗,或務瑰奇奧詭,無之不可;覺世之文,則辭達而已矣,當以條理細備、詞筆銳達為上,不必求工也。”【18】正是恪守其覺世啟蒙的責任,梁啟超在世紀之交實現個人文風、文學觀念、文化理想等層面的系統轉換。從他描述清代學術發展狀況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他對自己的覺世之文頗為自負:“務為平易暢達,時雜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學者竟效之,號‘新文體。老輩則痛恨,詆為野狐。然其文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情感,對于讀者,別有一種魔力焉。”【19】后期則以學者身份從事文學與其他學科研究,追求“傳世之文”實現其價值理想,對社會問題的關注附屬于這一目標。
梁啟超關于文學“三界革命”,以小說界革命影響為著,論述主要集中于《譯印政治小說序》(1898)、《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1902)、《告小說家》(1915)等相關文章。與后來不少留日作家一樣,梁啟超的現代文學觀受日本啟發,走過了一條由譯介到創作的道路。【20】早在1896年,他就在《變法通議》中提及小說在揭露時弊、激發國恥、振興末俗、改革政治的可能,提議把小說列入幼學教科書,后來在《蒙學報》、《演義報》中又指出小說在西方、日本社會建設中發揮的作用,《譯印政治小說序》則以政治小說為例,闡釋小說為何能成為“國民之魂”。《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是梁啟超對小說性質及其功用思考最為深入的理論文章,以不容質疑的姿態強調小說具有新道德、新宗教、新政治、新風俗、新學藝、新人心、新人格的作用,將小說提到強國興邦、培育新民的高度,徹底顛覆了小說以往作為娛樂工具的雕技身份。王德威指出:“想象中的革命小說,或者重要的革命利器,是不是真的能與廣大的民間百姓產生共鳴,自然另當別論了。無論如何,《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已經明確告訴我們,未來一百年中國的文學、文化、政治將如何左右著我們對文學功能的認知。”【21】
假如聯系梁啟超自1902年開始撰寫的“新民說”系列文章,我們亦可換個角度去看文學的政治性。梁啟超認為中國面臨的困境可歸結為內治與外交,而塑造近代社會的理想人格形象是解決兩大問題的當務之急,不難看出理想拼圖里經世致用和社會進化論的精神骨架。梁氏著文常以“中國之新民”署名,意圖通過實踐示范和思想啟蒙打造熱愛民主自由、獨立自強、勇于進取、融入世界發展潮流的現代國民。他強調向西方學習,但又保持自身文化傳統。列文森由此推斷梁啟超處于理智上疏離傳統而情感上靠近傳統的矛盾狀況,顯然是片面的。梁啟超認為“新”應當包含兩方面,一是“淬厲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是“采補其所本無而新之”,【22】簡言之就是更新傳統,學習世界。“所謂新民者,必非如心醉西風者流,蔑棄吾數千年之道德學術風俗,以求伍于他人。”宗旨在于保持民族文化身份,“非欲吾民盡棄其舊以從人也”,亦是他長期思考“群”的結果,張灝認為,梁啟超將“群”看作社會政治的有機體,表明其思想出現了疏遠在他思想背景中曾起重要作用的“仁”的道德思想的明顯趨勢。【23】暗示了他對不同于封建普遍王權的政體想象和國民期待,以及如何化解文化危機將至的思考。
猶如歷史是現代與怪獸(monstrosity)的雜糅,梁啟超的文學革命亦充滿內在的吊詭,他一方面希望通過重釋傳統而強化國民的民族主義意識,另一方面又渴望學習西方變革傳統賴以維系的符號體系。他自己也坦言,不少策略其實前后矛盾,體現出“善變”的特點,甚至在梁氏的軼聞趣事中,留存著時賢譏諷他善變的傳說。如果不關涉倫理維度,善變其實意味著思考的游移和反省的可能,恰恰體現出過渡時代蘊含多種可能性的基本特征。英國哲學家以賽亞·伯林把學者分為刺猬和狐貍型兩類,狐貍同時追求很多不同的事物,梁啟超當屬于敏于應變的狐貍型,但在信念和實踐層面又無不體現出刺猬的執著特征。
簡言之,盡管梁啟超的人格與思想世界被嶺南文化所熏陶和塑造,但我們注定要突破地方視角去重新認識這樣一個多維度的人。正是因為走出個人命運的格局而充實其感時憂國的使命,迫使梁啟超成為一個多面出擊的思想政治家,由啟蒙與實踐互動導致其興趣所涉無疆,促成其文學視野與理論素養的時代前瞻性。就文學領域而言,由梁啟超引出的諸多問題在今天仍有深入展開之價值,諸如梁啟超及其文學觀念在20世紀文學史的地位與功績評價,當代學者如何為自己設置學術的邊界,如何看待文學的政治性與作家的社會介入,傳統資源在現代化過程中如何實現轉換,解決沖突的原則是什么,等等,這些問題的深入程度將成為衡量梁啟超課題研究的學術新坐標。
注釋:
【1】夏曉虹:《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路》,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頁。
【2】[美]約瑟夫·阿·勒文森:《梁啟超與中國近代思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6頁。
【3】[美]張灝:《梁啟超與中國思想的過渡(1890-1907)》,崔志海、葛夫平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8頁。
【4】夏曉虹:《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路》,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頁。
【5】梁啟超在同學會上發表演說:“昔龔定庵有言,但開風氣不為師,吾夙以其語有妙諦而服膺之。吾不敢自謂能開風氣也,然竊有志焉,至于為師,則實不敢以自居。此非謬為謙讓也,凡講學大師,必以學問為唯一之生涯,以教育為唯一之目的,其行誼必嚴正使人矜式、其立言將以俟百世而不汲汲于一時。”梁啟超:《蒞同學歡迎會演說辭》,《梁啟超全集》第4冊,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2518-2519頁。
【6】[美]王德威:《被壓抑的現代性—沒有晚清,何來“五四”?》,《想象中國的方法:歷史·小說·敘事》,百花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頁。
【7】錢玄同:《寄陳獨秀》,《新青年》第3卷第1號,1917年3月1日。
【8】知堂:《關于魯迅之二》,《宇宙風》第30期,1936年12月1日,第303頁。
【9】魯迅:《<域外小說集>序》,載《魯迅全集》第10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76頁。
【10】吳文祺:《新文學概要》,中國文藝服務社,1936年版,第13頁。
【11】[法]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三聯書店,2007年版,第8頁。
【12】梁啟超此前已有系列文章表明其“世界意識”,如《論近世國民競爭之大勢及中國前途》(1899年10月25日)、《中國積弱溯源論》(1901年3月-5月)等。
【13】梁啟超:《過渡時代論》,載《梁啟超全集》第1冊,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64頁。
【14】除文學革命之外,梁啟超1902年其實還提出了道德革命和史界革命。
【15】梁啟超:《夏威夷游記》,《梁啟超全集》第4冊,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1219頁。
【16】梁啟超:《外交歟?內政歟?》,《平民教育》,1922年第2期。
【17】夏曉虹:《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路》,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6頁。
【18】梁啟超:《湖南時務學堂學約》,《梁啟超全集》第1冊,第109頁。
【19】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5頁。
【20】梁啟超曾交待早年在日本由接受小說到翻譯的過程:“于日本維新之運有大功者,小說亦其一端也,明治十五六年間,民權自由之聲,遍滿國中,于是西洋小說中,言法國、羅馬革命之事者,陸續譯出,有題為自由者,有題為自由之燈者,次第登于新報中,自是譯泰西小說者日新月盛,其最著者則織田純一郎氏之《花柳春話》,關直彥氏之《春鶯囀》,藤田鳴鶴氏之《系思談》、《春窗綺話》、《梅蕾余薰》、《經世偉觀》等,其原書多英國近代歷史小說家之作也。翻譯既盛,而政治小說之著述亦漸起。”梁啟超:《傳播文明三利器》,《梁啟超全集》第1冊,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59頁。
【21】[美]王德威:《現當代文學新論:義理·倫理·地理》,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61頁。
【22】梁啟超:《新民說》,遼寧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頁。
【23】[美]張灝:《梁啟超與中國思想的過渡(1890-1907)》,崔志海、葛夫平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