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長大了

景建源

天……陰了，是要下雨了嗎？耳邊呼嘯的海風真大，雖然我的身體冰冷無比，但卻怎也不及一顆死去的心。懸崖真高啊，下面那渾濁的海水，正在猛烈地拍打冰冷的巖石，海水好深，好黑，好寂寞……

王勤學邁著僵硬的腳步，一步一步向懸崖邊移動。他在懸崖邊驟停，接著緩緩轉身，面朝前面的盤山公路。

很快，一輛紅色保時捷呼嘯而來，在路邊緩緩停下，一名焦急的中年婦女慌忙地從后座上蹦下，二話不說就用他消瘦的身軀翻越防護欄，跌跌撞撞地向王勤學跑去，在距他大約兩三米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用顫抖的雙瞳驚恐地注視著他那面無表情，毫無生氣，如堅冰般的臉龐……

王勤學的父親是個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是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常客，在外人看來，他能取得這么大的成就，想必付出的代價也是非常殘忍的吧，一個父親常年在外，過年，都不一定能和家人團聚，每天在地球上空飛來飛去，每分每秒都忙著面對各種各樣的人，應付各種各樣的活動，父親是多么渴望祖國的懷抱，家庭的溫暖，以及妻子和孩子的微笑呢？事實上，在王聰看來，這個代價一點也不殘忍，甚至連代價都算不上，他只在乎他的錢。

“兒子，你，你在那兒干什么？快，快過來，快來媽媽身邊。”

“請你離我遠點。”王勤學淡淡的說道[淡淡地說道]。

“你怎么了？是因為在學校被同學欺負了嗎？沒事，等你爸爸回來，欺負你的那些同學，一個都跑不了！”

“你還在想那個男人嗎？你還在等那個男人嗎？認清現實吧母親，那個男人只在乎錢，只在乎他的臭錢！”

“沒事，沒事，你爸爸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會去解決，只要你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媽媽什么事都會替你解決的，你要相信媽媽呀，因為我是……”

“夠了，你的這些話我已經聽膩了，離我遠點，否則我不確定一會兒是否會傷害到你，后退！”王勤學吼道。

韓麗梅被王勤學的語氣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韓麗梅是個幸運的女人，他有幸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有幸和王聰在同一間教室里學習，最幸運的莫過于她被高富帥王聰看上了，至少她是這么認為的。

韓麗梅的父母都是傳統的中國父母，他們認為女兒只有好好學習，上名牌大學才會有好生活。雖然女兒并不是那么聰明，但他們卻堅信，只要有雄厚的資源和嚴格的學習計劃，就算是傻子也能成為大學生。韓麗梅腦中只剩下“學習”二字，每天都在無盡的題海中掙扎，從小學起，她床頭上的高考倒計時就記錄著她的每一天。

直到她剛升入高一的那一天，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同桌竟然是和自己同窗了九年的同學——王聰。他是那么帥氣，那么多才多藝，那么的完美。韓麗梅臉色微紅，不敢直視王聰淡漠的眼睛，為什么？為什么？他怎么有這么大的吸引力，讓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這種感覺是什么呢。

或許是被繁重的學業壓迫太久，亦或許是青春期少女的情竇初開，王聰的出現給她麻木疲憊的心，帶來了唯一的一縷陽光，讓她粉紅的心臟開始輕輕的[輕輕地]跳動……

高中畢業后，韓麗梅如父母所愿，考入了國內的一流大學，而王聰則去了英國深造，從此便斷了聯系，直到韓麗梅熬到大學畢業的那一天，王聰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雖然沒有親切的問候，沒有久違的擁抱，甚至沒有一個微笑，但這已經足夠了，心愛的男人從國外專程來找自己，已經足以讓韓麗梅幸福了。

王聰看著她幸福的樣子，臉上流漏出一抹苦笑，稍縱即逝：“我想，跟你結婚，但我只喜歡錢，我們只是單純的利益關系，我會經常不在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韓麗梅幸福的笑容凝固了，準備拉住王聰的纖纖玉手停在了半空中，任憑冷風輕拂。

我，難道這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選擇你，只是因為你跟我同學十二年，我對你比較熟悉，僅此而已，并且如果你同意，我們必須，必須有我們的孩子……”

“碰”，給韓麗梅帶來陽光，帶來希望的男人親手把給予她一切的大門狠狠的關上了[地關上了]，從此這里再無光亮，只有無盡的黑暗和一顆漸漸冷卻的心臟。

“你同意嗎？”王聰輕輕的[輕輕地]聲音從遠處飄來。

“我，同意……”

“嘩……啪”。巨浪猛烈地撞擊著傷痕累累的山體，再堅硬的石塊也會顯得凄涼無助。

韓麗梅顫顫巍巍的一步一步向后退，“你，你怎么能這么對媽媽呢？媽媽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你好啊！”

“為我好？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你自己吧，為了你的一己私欲，拼命把我變成我哥，我不是他，我是我，我叫王勤學。”

“不！你是思學，你是最聰明，最聽話，最好學的孩子，你是媽媽的唯一。媽媽，真的真的非常愛你，只要你能按媽媽和老師的計劃做，你肯定會考上理想的大學。”

“哎，”王勤學的嘴唇微張，嘆息道，“媽，王思學是我哥哥，他已經大學畢業了，他永遠地活在了21歲……”

韓麗梅和王聰結婚后不久，她便有了兩個兒子，名字是韓麗梅起的，哥哥叫王思學，弟弟叫王勤學，意思已再明顯不過了。

王思學不僅天資聰穎而且勤奮好學，是可以填補韓麗梅內心空缺的完美孩子。漸漸的，她開始偏愛哥哥，什么事都會替他解決，只要他能聽她的話。弟弟王勤學從小就調皮搗蛋，留級已是家常便飯，老師時常這樣對他說，忘勤學啊忘勤學，你還真忘了學啊？看看你哥，同樣姓王，差距咋就這么大呢。

在沒有母親的約束下，王勤學除了成績不好，其它方面[其他方面]樣樣在行，尤其對機器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對于母親的偏愛并不怎么在意，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雖然王聰基本不怎么回家，但他給韓麗梅和兩孩子的生活費卻從來不會少，王勤學憑借他的天賦和興趣，借助充足的資金獨自研發了許多機器人，甚至還獲得過國家專利。韓麗梅可沒有絲毫的自豪，他認為小兒子不務正業，天天鉆研那些沒用的東西，有這功夫多看看課本多好，那東西又不能提分，又不能幫你刷題，更不能讓你考上好學校，一點用都沒有。她開始更加嚴格地要求王思學，更加的放任王勤學。

王思學如他母親所愿，跳級考入了名牌大學，從此更加努力學習，爭取完成韓麗梅父母未完成的心愿：希望他們的后代能考上博士后。王思學扛住了巨大的壓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本可以被保送到國外去讀研究生的，可是……

那天王思學跟母親討論去國外讀研的問題時，沒想到遭到韓麗梅的極力反對，王思學從來沒見過母親如此生氣。以往只要是關于學習的事，母親都會非常贊成，可現在怎么如此反常呢？

王思學的叛逆心終于被激發出來：“以前我干什么都是聽你的，就像你的傀儡！今天我要為自己做主，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獨立的成年人，不是你的私有財產，我一定要去國外，不管你同不同意。”

原本乖巧的王思學，現在怎么能這樣對母親說話，怎么會如此觸犯母親的威嚴。韓麗梅吼道：“你是我兒子，我是你母親，你聽我的話，天經地義，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說，是不是你弟弟跟你說什么了，他就是個游手好閑的混蛋。”

“你不能這么說我弟弟，他將來肯定會有一番成就，他不是我，他不是一個被母親控制的傻瓜。”

王思學摔門而出，韓麗梅緊跟著下了樓，“王思學你……”

“滋……碰”，一輛失控的貨車迎面撞上了道路中央的王思學，他在巨大的沖擊下滑行了四五米才停下，已經沒有了生機，鮮血浸染了柏油路面。

“兒子！”韓麗梅撕心裂肺的咆哮，她沖到王思學的身旁，把他血淋淋的頭緊貼自己的胸膛，“兒子，”韓麗梅哽咽道：“不要丟下媽媽一個人好不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真……媽媽真的好孤單，快看看媽媽啊。”她飽含希望的看著他[地看著他]：“媽媽求你了，睜開眼睛看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

嗚——滴嗚滴嗚……

保時捷司機正在揮手致意。警車拉著警笛停在了路邊，簡要的說明情況后，警察跟著司機朝著懸崖趕去。

王勤學遠遠的就看見[遠遠地就看見]兩輛警車向這里駛來，警察正在趕來，他一點也不慌亂，依然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趕到的警察看到懸崖邊的王勤學，很是詫異，他怎么那么平靜，就好像懸崖邊上的不是他自己一樣，他只是個旁觀者。

“媽，自從我哥死后，你便把對他的要求強加給我，我無法忍受，因為我不是他，我已經長大了，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獨立的男人，想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我會生活的很好[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擔心。”王勤學的眼睛好像閃過一點淚花，可能是錯覺，“我永遠是你的兒子，再見，媽媽。”

王勤學失去了重心，向那無盡深淵倒去，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一陣巨浪席卷了他的身體，他瞬間被撕扯得粉碎，永遠沉沒在漆黑的海底，只留下跪在地上，呆滯地盯著前方的韓麗梅和慌亂的警察。

烏云散去，雨水并未降下，只有陽光重新普照大地，溫暖人們飽受摧殘的身心。

王勤學睜開眼睛，摘掉機器人連接器，接著抹去淚痕，從床墊上坐起，腦中閃過懸崖上的一幕幕情景。他默念，媽，我一定會有番成就讓你自豪的，只是，你永遠也看不到了。脫掉模擬衣，穿好自己的衣服，打開客房的門，迎接新的生活和光明的未來。

十年后，在某所精神病院中，韓麗梅躺在病床上，王聰則坐在一旁陪她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著諾貝爾獎頒獎典禮。

“麗梅，你看那個研究機器人的獲獎者像不像勤學。”

“勤學……機器人……死了……”

王聰緊緊握住她的手，“你還有我麗梅，我以后會一直陪著你，給你一個……家。”

我愛你，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