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洋
摘 要:《通史新義》是民國時期新史學影響近代中國史學的代表性作品。該書是何炳松先生在結合西方史學理論與中國傳統史學研究方法基礎上完成的作品,從純學術角度對近代中國史學現狀進行分析,并提出自己的史學研究體系,對近代中國史學發展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關鍵詞:《通史新義》;何炳松;新史學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03-0151-03
何炳松是近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教育學家,早年曾赴歐美留學,深受美國學者魯濱遜“新史學”思想理論的影響,編譯多部西方史學著作,全面、系統的介紹了魯濱遜“新史學”理論,其著述頗豐,《通史新義》便是其中之一。該書1930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后被列入該社“大學叢書”。《通史新義》以西方史學理論為依據,引入西方“新史學”研究法,同時結合中國傳統史學之研究方法,形成獨具特色的史學研究理論及方法體系,是中西方史學結合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何炳松試圖通過該書為中國史學發展提供新的方法與研究路徑。何氏史學理論對于當時中國史學發展起到促進作用,對當下我們研究歷史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故此做一評述。
一、體例完備且宗旨明晰
體例又可稱為義例或凡例,是史學著作的綱目與內在結構,好的體例可以表現著述的內容與宗旨。何炳松在《通史新義》中非常注重對整書內容的編排與表述,使得該書體例較為嚴謹、內容較為翔實。何炳松雖然受到西方史學思想影響很深,但亦深受中國傳統史學之影響,尤其推崇章學誠之《文史通義》,對于中國傳統史料考訂之學尤為重視,將史料看作研究歷史的前提。該書分為導言、上、下編三部分:導言主要論述歷史研究與社會科學的概念及相互關系,并劃定了歷史尤其是社會史的研究范疇;上編專門敘述社會史料研究法,系統的闡述史料考訂與社會事實編比的理論與方法:下編主要探討社會史研究法,并對涉及歷史與歷史研究的相關概念、原理、研究步驟與研究方式都有詳細而具體的論述。本書共二十一章,闡述問題明確,作者在序言中有明確的論述,拙文便不加贅述。
完備明晰的體例與合理的編排能夠很好地反映史著作者的撰述宗旨,并且可以從其宗旨中部分了解其史學思想及史學研究指導思想。何炳松深受西方“新史學”理論影響,在該書問世前便已經編譯了多部西方史學著作,其宗旨在于傳播西學,并借鑒西學促進中國史學發展。其在本書序言中有明確表述:“總而言之,著者之作此書,唯一宗旨在于介紹西洋最新之通史義例,蓋因其依據各種最新人文科學研究而來,較吾國固有者為切實而適用,足備國內史家之采擇,初不敢因其來自西洋,遂奉之為金科玉律也。”[1]11何炳松通過傳播西方史學理論目的在于促進中國史學由傳統向近代新史學轉型,并極力提倡編纂通史,其撰述本書目的也是為了與時人進行交流:“并欲藉此書與國人商榷三種管見焉:即史料與著作應分兩家而后通史之觀念方明,現代吾國流行之通史義例似而非是,及通史不宜獨尊是也。”[1]11何炳松通過本書欲闡述其史學思想,并構建適合中國的近代史學研究體系,其特別重視社會史研究,在目錄、體例中可以體現其史學研究宗旨與史學思想,其采取的便是“提出概念——分析——解決”的論述方式。
二、內容翔實而方法獨特
研究、學習歷史需要有相應的理論與方法,何炳松撰寫《通史新義》大量介紹、引用了西方理論與研究方法,并結合中國傳統考據史學,重視對史料的考訂,將二者融合成為自己獨特的新史學理論。有學者就認為何炳松在史學研究方法上“融合了西方的詮釋方法和中國傳統的義理方法”[2]39,而將中西史學研究方法結合進行歷史研究也正是《通史新義》的特色所在,作者在書中雖以西學理論為主,但同時也引用了許多中國傳統史學的內容進行論述,達到中西匯通的效果。就其內容而言,可以歸納為以下兩個方面。
(一)翔實的史料運用理論
系統的闡釋如何考訂、運用史料是該書的一大特色。何炳松受到西方近代歷史主義與相對主義史學的影響,因此他認為歷史的研究本質上是“主觀主義”的研究。何炳松強調歷史研究首要是對史料的研究與理解。他認為史料是當時人經過對事實進行觀察或聽他人轉述記錄下來的資料,而在記錄史料的過程中便深深的印上史料記錄者的主觀觀念,因此史料本身也是“主觀”的產物。歷史本身就是一種“主觀之學”,他在《通史新義》一書中也有多處論述。何炳松認為后人在考訂、分析史料時必須要分析、了解撰述者的性格與心理特點,“史料為物僅能使吾人直接認識撰述者之思想而已,蓋史料僅系心理事實之遺跡也”[1]12,研究史料就是揣測撰述者的主觀動機、信仰與觀念。在研究社會史時,根據史料進行研究,得到的許多知識與概況都是觀念性的,是研究者運用一種先驗的方法對以往事實進行合理的想象與推理得出的一般性狀況。“所有歷史事實或社會事實之編比必屬一種想象之工作,蓋觀察所能給予吾人之知識僅系個人或物質狀況而已。所謂社會乃一種關系之綜合,此種關系非吾人直接所能觀察者也,蓋純由想象得之。”[1]68何炳松強調運用心理分析方法設身處地地解讀、闡釋撰述者的心理及處境,回到撰述者記錄史料的心境與環境,以此來達到分析史料的目的。
何炳松重視對史料的考訂與分析,這一主張繼承自中國傳統史學,他本人非常欣賞章學誠的《文史通義》,對其中有關史料的考訂方法極為推崇,這也體現出作者對于中國傳統史學的尊重及對其精華的有益吸收,并結合西方研究方法,使史料考訂與編比更適合現代史學的需要。何炳松強調史料的主觀性,因此對于史料的分析、考訂也受此種觀念影響。他將史料考訂的步驟實際分為“來歷之考訂” “詮釋之考訂” “誠偽之考訂”和“正確之考訂”四部分,以此分別考察史料的來源、撰述者的概念、信仰及撰述者觀察史料是否正確。通過相對縝密和細致的考訂可以減少甚至排除訛誤史料的干擾。
實際上,何炳松在書中用幾乎一半的篇章在論述史料,充分證明了作者對于史料的重視,將史料作為研究歷史的首要條件,其對于史料分析與考訂的各個環節都有較為詳細的論述,例如在分析撰述者撰述史料的工作方法正確與否時,提出了許多設問:“撰人熟知正確之理智工作否?撰人熟知如何抽象,如何推理,如何通概,如何計算,如何觀察等等方法否?當撰人利用他人所撰之第二手資料以證實其一己所不能觀察之事實時,亦知用相當之考訂功夫否?撰人曾表示其毫無能力,常常暴露此種工作中易有之錯誤否?”[1]42像這樣細致的表述與分析書中還有許多,這里便不加贅述。通過這些可以看出何炳松對于史料的重視,而論述史料時最終都會落腳于社會史的研究中。
(二)系統的史學研究方法
《通史新義》是何炳松在運用西方史學理論和研究的基礎上撰寫完成的,作者本身也受到西方“新史學”思潮的影響,因此在歷史研究中亦大量采用西方社會科學、史學研究法。在闡述具體的研究方法之前,他對中西方史學發展做了簡要的追溯,并對二者進行比較,分析總結中西方史學各自的優缺點和異同點,得出社會史研究既要“通”又要“專”的結論。社會史研究要在縱向研究與橫向研究相互結合的前提下充分的應用各種新史學的方法,作者的思路便是中西研究法的結合與融通,以此來促進中國近代史學的新發展。
該書限定的研究領域主要是社會史,而研究社會史采用的是中西方法相結合并以借鑒西方為主的方式,《通史新義》中有大量篇幅是用于介紹、分析西方研究法的,如統計方法、心理方法、實證法等,并且將這些方法的適用范圍與操作方法都一一加以說明。例如,何炳松在談及社會史引入定量研究時說:“自社會史之眼光觀之,對于一個社會之知識乃其結構之知識,即其各部分分配比例之知識也。然數目、分配、次數、比例等皆系定量之觀念。吾人對此,不能如文學、美術、科學或甚至法律與政治制度等之可以純用定性之社會現象描述社會之真相。是故吾人可以斷言,社會史必須為一種絕對之定量知識也”[1]114。由此可以看出何炳松認為研究社會史西方研究法是必不可少的。
對于統計方法、心理方法的應用是近代西方“新史學”的典型的方法,將其引入歷史尤其是社會史是必不可少的:“然欲了解復雜之事物,則計數實為唯一可能之定量方法,而所有生物及生物所產生之物則又均極其復雜而不單純者也——除非吾人將此種事物表以輕重之觀念或用數目所表之價值觀念(吾人不能以度量方法施諸群羊,然可量其輕重)。故欲切實說明一個社會之結構,計數方法不可或缺者也。”[1]115當然,何炳松倡導使用西方研究法,但并不是認為其是萬能的,由于其強調歷史的特殊性,因此也強調以上各種方法只能呈現出歷史的表象或局部,最根本的方法還是對于史料的應用與理解。
三、特色鮮明的史學思想
任何一本史著的撰寫都有一定的指導思想和史學思想,《通史新義》是結合中西史學研究方法的指導思想下完成的,作者在其體例、內容及方法的運用上均體現出一種中西結合且具有自己特色的史學思想,這里我們可以做一個簡要的分析。
(一)體現“人本主義”的歷史觀
何炳松強調歷史學科的“主觀主義”,上文論述到何炳松對于史料的分析、撰述者心境、動機的分析,在筆者看來,本質上都是在體現“人”本身的特質。無論是對撰述者的分析、對于史料的理解,本質上體現的都是人的活動與思維,后人通過史料研究歷史實質上是與撰述者的思想、情感的交流,每一史料所描繪事實都是帶有“主觀”意念的“想象”出來的事實,何炳松所謂歷史“主觀主義”則是突出了人作為歷史、社會活動中的主體。所謂的歷史或者社會史,本質上體現的都是人的關系與觀念,社會事實也是如此:“社會事實僅屬抽象之物而已,盡皆屬某一部分人類之行為、狀況或關系也。”[1]121歷史屬“主觀”,一切觀念都是人為賦予其含義的,沒有人也就沒有社會,因此一切都是相對的。
(二)具有強烈的綜合史觀
本書的綜合史觀主要體現在研究方法的中西結合、史學研究的時空聯系以及“通史”與“專史”的結合。該書下編的編排邏輯便是遵循綜合史觀的思想,何炳松在闡述其社會史研究法時先介紹分析各個單獨事實與單元,然后再進行綜合的分析,同時注意歷史的橫向與縱向聯系,強調歷史是不斷發展變化的。何炳松重視通史、史義,推崇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便是很好的例證,因此他一直強調編寫通史的重要性。在何炳松看來,通史有許多優點,且最終可以用來改良現實社會。他在《通史新義》中便認為通史應當在體例上、內容上全面反映社會歷史的全貌,其關鍵在于“通”上:“是故所謂通史實即共通之歷史。吾人于此可知所有專史之編著雖完備異常,而在吾人之歷史知識中始終留有不可或缺之部分,此不可或缺之部分非他,即吾人所謂通史者是也。其特性在于描寫具體之真相,敘述社會人群之行為與偉業。故通史之為物無異一切專史之連鎖,通史中之事實無異專史中事實之配景。”[1]93
何炳松強調通史的重要性,但是并不排斥和忽視專史的作用。在《通史新義》中,何炳松強調歷史研究的“并時性”與“續時性”,本質上也是在強調通史與專史的關系,只有在研究專史的基礎上才能綜合研究通史,否則,所研究的歷史事實是不準確的。這也體現出何炳松史學思想的“分析”與“綜合”的研究方法,書中都有詳細的論述,這里便不再贅述。
此外,何炳松在《通史新義》中還強調歷史學是一門特殊的學問,強調了歷史學與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異同點,并指出史學研究具有其獨特的方法與理論,強調歷史不是直接觀察、實驗的學科,“就研究方法而論,自然科學運用直接觀察法和試驗法,史學只能用間接的推理法”[3]38,在一定程度上批判了實證主義史學。強調歷史要“求真”,但是,“由于他缺乏科學認識的指導,因此在史學研究中無法真正得到‘求真的最高境界。”[4]80
四、史學地位與評價
何炳松是我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史學家,其在傳播西方“新史學”,推動近代中國史學發展方面做了很大的貢獻。他主張中西史學的結合,“著眼于鏟除傳統史學的弊端,糅合古今、中西不同學派的觀點,他所構建的史學思想對中國舊史的批判有很強的針對性”[5]38。其所著《通史新義》與其更早出版的《歷史研究法》共同體現了其中西結合且獨具特色的史學研究理論,對于我國近代史學的轉型與發展提供了一種路徑,應當在我國史學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其所述之思想大體符合史學發展的趨勢,但也存在一定的問題。
其一,書中所提歷史是一種“主觀主義”的學科有待商榷,歷史作為一門學科有其客觀性與規律性,何炳松強調對歷史現象與事實的研究,忽略甚至否認歷史的規律性,一部分原因也是時代所限。
其二,何炳松在書中對于社會史研究對象與范圍的劃分有待商榷,社會史的研究不僅僅只是包括經濟相關的現象與事實,社會史研究的范圍應當適當拓展。例如書中對于馬克思主義及其史學研究的認知是片面的,何炳松單純地將馬克思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理論歸結為經濟決定論,并沒有深刻地認識到馬克思關于社會的理論的科學性,而且作者本身所持的是一種多元史觀,在批判史學現狀和闡述自己的史學主張時又陷入了一種矛盾。
其三,該書編撰的宗旨是實現中西方史學研究的良好結合,并運用西方史學研究法促進中國史學的發展,但是在具體的論述中,存在許多不當之處,對于西方研究法的引入尚存在缺陷,中國傳統史學研究法與其所倡導的西方研究法存在脫節,并沒有能夠完全實現中西史學的結合。
《通史新義》雖存在一定不足,當時就有學者對其提出批判,但是我們仍然應看到其積極作用與價值所在,書中所提到有關歷史研究的方法、史料考訂之方法還是值得我們學習、借鑒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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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aragon of Combin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in History
the Review for Neologism of the General History
WANG Xiaoyang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China)
Abstract: Neologism of the general history is a representative works that affects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iography, and it is finished by the author with the New historiography spreading in Republic of China. The book is written by He Bingsong on the basis of the combination of the western historiography theory and the research method of Chinese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He analyzes the situation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iograph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ure science, and puts forward his own historical research system. It played a certain role i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historiography in modern times.
Key words: Neologism of the general history,He bingsong,the new historiogra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