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處機：思屬風云的悲憫道心

方蕾

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云。

淵遠的中華文明史上，關于襟懷高蹈之節的智者神隱山林又洞悉世局、教化眾生的故事，總是如玉石璀璨，熠熠于后人評說慨嘆之間。家國動蕩不安，義士奔赴前線，時勢與英雄互相成就前，故事就這樣，在滿目蒼茫的邊漠大境上，以后人的臆想揣測、寄寓于雄弘的朝代，意氣風發著，或真實發生了。

《瑯琊榜》里，看波云詭譎朝堂江湖事，無數人仰慕位居瑯琊榜首那位目光陰柔睿智、攪弄風云的江左梅郎，我卻對言候格外傾情。架構在南梁朝代上的故事里，在大渝、北燕、北周三國聯盟欲共犯大梁、裂土而分的局勢下，年輕的言闕絹衣素冠，手持櫛節，只攜隨從一百，穿越漠上風沙越營而過，刀斧脅身而不改其色，此為忠勇與膽魄；玉立于宮階之上辯戰群臣，此為雄辯與氣度；最終舌化利刃，深中肯綮，使合圍之勢土崩瓦解，此為睿智與大義。胸中有一尺保衛家國安康的責任感，行為即有一丈英雄義氣。

是干戈還是玉帛只在轉念之間，智者言語無刀光劍影卻依然能入骨三分，用虛柔不盈的方式勸誡或是告謂，化解紛爭，這接近《道德經》中“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的思想。影視劇中的老年言候，遁入道家求仙訪道，便也算是“戢鱗潛翼，思屬風云”的姿態了。同可濟世教化，為何是道而非佛？筆者自然是有心鋪設，道家無為而治，無為是不妄為。不露鋒芒，消解紛爭，挫去人們的銳氣，解脫他們的紛爭，收斂他們的光耀，融入他們的塵世，這就是深奧的玄同。言候形象虛擬卻合情合理，在道家的廣袤歷史中，就真實存在著一位真人，西行三萬五千余里一言止殺，匡救萬千平民。

南宋、金朝對峙，蒙古帝國南侵，錯綜復雜、朝夕巨變的政治局勢面前，名震宋、金、蒙元朝野的全真道教主丘處機，因社會影響力的不斷擴大，成為了三個統治者所渴慕的治國能士，君王們均多次懇請與他相見商討安邦良策。金宣宗迫于蒙古帝國擴張實力，遷都后為求助丘處機出山議政，下詔賜真人“自然應化弘教大師”之號，然而隱居山林、深入簡出的丘處機，以“不仁之惡”推辭了金宣宗的召見，也以“失政之罪”拒絕了宋寧宗。此時成吉思汗在中亞戰場征戰，知曉丘真人于幾國朝野內有如此赫赫名望又頗有氣節，愈發求賢若渴，禮賢下士。

成吉思汗的求賢、敬賢真心從今日可查詢的歷史文獻中依稀能分辨。《召丘神仙手詔》中成吉思汗手詔云：“朕……返樸還淳，去奢從儉……視民如赤子，養士如兄弟，謀素和，恩素畜，練萬眾以身人之先，臨百陣無念我之后，七載之中成大業，六合之內為一統。”他親筆向丘處機講述自己的行為均是依照全真道教旨，又不遠千里三派朝臣昭請丘處機，時至今日，我們重述一代天驕如此珍重并信賴道家學說的故事，仍覺得心旌澎湃。

丘處機為之所動、審時度勢后應召啟程北行抵達當時蒙古統治下的燕京，才得知成吉思汗已率蒙古大軍西向征伐。當成吉思汗再次下詔懇切表示希望真人一行西行相見時，年逾古稀的丘處機，便也飄逸颯然，不顧年邁率弟子跋山涉水開始西行，最終為歷史留下“龍馬相會”的佳話。

丘處機出山相見成吉思汗，心理上的原始驅動力，或許是那三請與手詔背后顯而易見的來自一代君王的“敬重道學”之真心，而挺近塞北的后勁之力，或許是他心系中原百姓的忠義之情和悲憫之心。西行前，丘處機贈友人詩中寫，“十年兵火萬民愁，萬千中無一二留。去歲幸逢慈詔下，今春須合冒寒游。不辭嶺北三千里，仍念山東二百州。窮急漏誅殘喘在，早教身命得消憂。”丘處機為萬千平民一行三千里，只求為其消得岌岌可危之憂愁。

《元史·釋老志》稱：“太祖時西征，日事攻戰，處機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殺人。及問為治之方，則對以敬天愛民為本。問長生久視之道，則告以清心寡欲為要。”成吉思汗先后問起一統天下之策與長生不老之道，丘處機對曰：“欲一天下者，必不嗜殺人。”他建議成吉思汗“少殺戮，減嗜欲，敬天愛民”，認為“去暴止殺”“敬天愛民”才是治國之本，凡想一統天下之人，一定不會把殺人當成嗜好。丘真人又解釋長生長壽之道在于清心寡欲，這恰是道家“清靜無為”思想的體現，早在西漢初年，經歷了多年戰亂、民生凋敝，為了恢復生產、發展經濟，統治者就已采用道家的“清靜無為”思想作為治國方針。

據成吉思汗贈予丘處機虎符與璽書來推斷，他應是歡欣接受了丘處機的諫言。后人贊頌丘真人“一言止殺”，濟世有奇功，可見丘之勸誡，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蒙古統治者對漢人的殘酷殺戮。丘處機還憑虎符、璽書，解救了大量被奴役的中原人，使數萬被蒙古貴族掠奪為奴的人重獲了自由。

朝代更迭，歷史長河耿耿而深邃幽暗，而有功者如星閃閃乾坤，丘真人燁燁其中，從歷史文明的角度上，他西行論道，不僅使蒙古統治者“止戈為武”，為中原百姓保障了和平安定的社會環境，而且也將中原先進、智慧的道學文化帶至草原大地，促進了民族的文化融合，也促進了元朝對中國的統一。不僅是在道家門中，乃至在整個中華文明史上，這段“一言止殺”的傳奇，對后人都有著莫大的警示和激勵。

執杖而行的言侯或許是后人一腔熱情的有心虛構，只為追溯那悲天憫人之道心與忠義磊落的魄力，而丘處機草履芒鞋輕勝馬，退、思屬風云，進、一言止殺，他感化統治者、教化眾生的光輝，必定也將持續照拂著愚迷的今人、后人，為悲憫之光、指引之光、守護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