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啟示錄

張麗娜

生活的美麗并不是永恒的，它非常脆弱，并且總是變化無常。任何一個錯誤的行為，都可能引起生活的動蕩，而眼前的幸福也會瞬間瓦解。尼克·楊非常明白這個道理，尤其是過去兩年，他不止一次被生活狠狠地扇了把掌。

微笑是一種自我保護

楊正在等待他的隊友們，他那天藍色的法拉利跑車停在湖人訓練館外，隨后，科比和另一些湖人隊友走出訓練館，簡單地告別之后，他駕車離開了。在幾個街區之外的馬里波薩大道上，紅色信號燈讓他暫時停了下來。輕軌列車在不遠處行駛著，孩子們在附近的人工草場上踢著足球。意大利汽車的身車閃閃發光，車燈閃爍就好像是孩子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咧著嘴微笑著，露出那一口瓷器般的大白牙。車里并沒有播放音樂，他的耳朵上也沒有插著耳機，他只是坐在那里滿足地笑著。2014年12月的這一天對楊來說是完美的。他要訂婚了，而訂婚對象是來自另一個國家的著名歌手。他剛剛給他的愛人發過短信，他們將要共進晚餐。

信號燈變綠了，他輕踩油門，意大利跑車的轟鳴聲回蕩在街邊普通的辦公樓之間。加州的陽光輕柔地照在車身上，溫暖著開車的人。他本可以永遠是這個尼克·楊。

但生活并不總是美好的，而且經常禍不單行。他幾乎失去一切：他的寶貴的、能夠體現他價值的工作，他讓人羨慕的、原本該走進婚姻殿堂的愛情。他的生活正在崩塌。

楊試圖微笑，但那是假的，他內心的苦悶，沒有多少人真正知道。他自己也承認，他這種外露的性格，其實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一旦有人或什么事會傷害到他的內心，他就會豎起盾牌。上賽季，他在湖人打得并不順心，而在場外，又遭遇了各種紛擾。這樣的時刻，他能夠做的只有豎起那個盾牌，將自己包裹起來。

“當時真的很難。”尼克·揚說，“但我還必須表面裝著沒事，同時也要保持著自己的信念。”

2014年7月，湖人用4年2100萬的合同簽下楊，之前那個賽季，他場均可以得到17.9分，刷新了職業生涯的新高。但就在簽約湖人后不久，拜倫·斯科特成為了這支球隊的主教練，而楊始終沒能贏得這個老派教練的歡心。在那兩個賽季里，他的個人數據跟湖人的戰績一樣，屢屢刷新下限。每次他拿球，就聽見斯科特站在場邊不停地喊著“把球給科比”，又或者是“快點傳球”。這下，擅長進攻，或者說喜歡用進攻來帶動防守的楊徹底不會打球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在NBA打球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從剛進聯盟的第一天，認識阿里納斯這些隊友之后，他們就一直告訴我要堅持做自己。”楊說，“可斯科特教練來了之后，我總感覺他想要改變我，想讓我變成另一個人。但是該怎么變，他并沒有說，只是讓我傳球，讓我防守，就是不讓我進攻。”

楊很郁悶。上賽季，他的各項數據不斷刷出新低，最后17場比賽，斯科特更是把他死死摁在板凳上。沒傷沒病，卻一場都不讓打，DNP-CD（沒有上場-教練的決定）這樣的字樣常常跟在他的名字后面。

習慣性的微笑讓人們誤以為他并不痛苦。要知道，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洛杉磯人，每一場都會有親朋好友來現場看他比賽，起初大家還在比賽結束后安慰他，到后來，只有零零星星的安慰短信，因為他不上場，所以大家也就索性不來看球了。網絡上的變化，也讓楊有些始料未及，無論他在網絡上說什么，都有大量的球迷在下面留言：滾出洛杉磯！讓一個洛杉磯人滾出洛杉磯，聽到這樣的話，他該有多么痛心。

“我保持微笑，因為我想用這種方式安慰自己。我從來不想讓別人因我而失望，所以我不得不一直微笑，就好像沒什么事能困擾我一樣。”楊說，“我不想卑賤地活著，我渴望走出這種境況。”

錯過了愛情錯過你

尼克·楊不是沒想過離開洛杉磯，在斯科特手下度日如年的他，坦言自己在那段只能看隊友打球的日子里，曾不止一次地撥通經紀人馬克·巴泰斯坦恩的電話，抱怨自己的現狀。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問馬克，有沒有可能通過交易的方式離開洛杉磯，離開他的家鄉。可是沒有打出身價，各項數據都是生涯新低，又怎么會有交易價值呢？

雖然球場失意，卻還有一段人人羨慕的感情作為避風港。可揚的霉運似乎到達了頂峰。已經和女明星伊基·阿扎莉完成訂婚的他，因為隊友拉塞爾在社交平臺上失手發布的一段視頻，讓他們的感情走向了終點。眼睜睜看著女友把家里屬于她的東西全部帶走，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這讓他的心理一下崩潰了。“真的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楊說。

而這個“意外事件”讓湖人的更衣室關系變得更加緊張。站在斯科特的角度，他之所以會在最后那段時間徹底將楊摁在板凳上，除了認為他沒法發揮出應有作用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認為婚約破裂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而他的心思已經不在球場上。

每每在坐完板凳之后深夜回到家，等待楊的只有一室寂靜和黑暗。當阿扎莉還在的時候，她的笑聲會回蕩在整個房子，他們會因為那些看起來愚蠢的東西而發笑，彼此之間也會說一些沒營養的笑話。楊會告訴自己的女友，他喜歡她的頭發、她的聲音、她的屁股，喜歡她大膽的作風。他們已經成為NBA頂尖的權力夫妻，一起拍GQ，一起出席名流派對，任何一點行為都可以在網上引起圍觀，狗仔隊時刻守在他們的房子外面。

而在楊因為“教練決定”不上場的那段時間，阿扎莉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她只是非常擔心他們的未來。她的生活和工作都在洛杉磯，所以她不希望楊被交易，因為她不想與自己的未婚夫分居兩地。但現在，她走了，帶走了房子里屬于她的一切，并且不會再回來。

如今回想起來，楊說自己非常后悔，他認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局，完全是因為自己不夠成熟，連帶著出現的所有結果，他都必須去承受。也正是在那段時間，楊去教堂禱告的次數越來越多。此外，每周他都會去媽媽家幾次，家人會逗他笑，這加速了他愈合的過程。原本，他是很少去的，即便是打不上球那段時間，他也只是對自己的未婚妻傾訴，用二人世界的甜蜜沖淡不能上場的苦澀。

“我錯過了她，特別是在去年夏天。她原本會是我的妻子，我們之間還有愛，但我錯過了。”楊說，“現在，我不得不繼續前進。”

因為“視頻門”的緣故，楊的一切都變得非常糟糕。球隊更衣室的氣氛，也因為這件事情變得更加奇怪：每一場比賽開始前，更衣室里擠滿了記者，大家都圍在科比身邊，欣賞著科比的一舉一動。而楊和他的隊友們則各自分散開，要么躲進理療室，要么躲在其他什么角落，反正就是盡量避免同時出現在媒體面前。對于“背叛者”拉塞爾，人們的反應更加激烈，他在社交媒體上受到了猛烈抨擊，有報道稱在隊內也受到了隊友們的孤立，他們甚至不和他同桌用餐。而聯盟其他球員對他的行為也感厭惡。“這是純粹的不尊重。”一個前西部全明星球員說，“他的行為非常愚蠢，他怎么能這么做？”硬漢馬特·巴恩斯習慣用武力解決問題，但他在談到這個問題時說：“拉塞爾還是一個孩子，他犯了一個錯誤，但他應該向尼克·楊道歉并請求原諒。”

“當時，就是盼著賽季趕緊結束，至少糟糕的事情可以少一件。”楊說。

可生活還要繼續。當他每晚回到家，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他想辦法用購物、朋友聚會的方式，來填充自己的空虛。可等到浮華散去，他又只能一個人面對撲面而來的無盡黑暗。

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

場上不受教練重用，場下深陷流言蜚語，楊覺得自己的湖人歲月結束了。考慮到拉塞爾是2015年湖人選中的榜眼秀，肯定是球隊重點培養的新人，如果兩人之間的矛盾鬧得不可開交，那么被送走的一定是他。這也是他去年夏天覺得自己在湖人待不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們聽到了所有的一切。”楊現在對這段往事也可以開誠布公地聊，“我不會說謊，說我沒聽到那些流言或其他什么消息。當時到處都在說這件事情，好多事情同時發生，而我則不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我覺得可能要換個地方打球，我以為自己可能會被買斷或者交易出去。如果真的這樣，那么我就會去別的地方試試看。”

但是，楊的計劃被他的新教練破壞了。沃爾頓找到了楊，然后對他說，“你在湖人隊打球的第一個賽季，我在電視臺解說比賽，我知道你當時的防守有多努力，為什么你現在不這么做呢？”沃爾頓承諾道，只要楊努力訓練，積極防守，就會再給他一次機會。于是，一段“重生”的故事拉開了序幕。

但在重生之前，有一個非常合理的問題：楊是否可以與拉塞爾共存。他不恨拉塞爾，從來沒有，但他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孩子搞砸了一切，但是楊自己才是問題的根源。他知道他不得不原諒拉塞爾，因為痛恨一個人的負擔太重了。

“如果我只有25歲的話，或許會用街頭的方式來解決這樣的問題，可我現在31歲了，情況也不會更糟糕了，還是讓我們用更成熟的方式，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吧。”楊如此說道。

起初，楊的隊友們也不知道該如何緩解兩人的關系。去年夏天，楊幾乎沒有去過湖人的訓練館。按照NBA不成文的規定，除了那些大牌的球員們會自己找訓練師和訓練館進行訓練外，絕大多數的NBA球員都會在夏天去自己球隊的訓練館，跟自己的隊友和球隊教練組一起訓練。但揚一個夏天都沒去，直到九月底的一天。當時，湖人訓練營開始在即，楊心里就算百般不愿意，但他畢竟還是球隊的一員。于是，他懷著復雜的心情踏進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涉足的球隊訓練館。但奇妙的是，球隊的氛圍相比幾個月前，已經大不相同。在沃爾頓的身邊，湖人隊變了。

“說起來挺不可思議的，一位教練來到球隊后，就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心態，也改變了全隊的體系，這真是太棒了。”尼克·揚說。

拉塞爾的和解新聞發布會也是真誠的。在夏天，有些媒體記者企圖引燃兩人之間的火苗，但楊拒絕添加燃料。“我們已經走過了這一切。”他說，“大家都必須要用更加成熟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我必須要這么做，因為與此同時，我還要照顧好我的家庭，絕對不可能讓痛苦的事情，繼續成為我的牽絆。”

那么，楊想要重獲與拉塞爾的友誼嗎？“當然，一切皆有可能。”他說，“在這個團隊中，我們相處得很好。”

最有說服力的跡象也許發生在去年11月22日。楊攔截了英格拉姆原本傳給路易斯·威廉姆斯的傳球，然后用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三分球絕殺了雷霆。而當他投中絕殺球之后，他的慶祝動作并不是振臂高呼，也不是吐著舌頭等著隊友撲向他。他用左手不停地指著自己的右臂，嘴里大喊著“Ice in my veins（冷血）！”這可是拉塞爾的標志性動作和臺詞。

穿著藍色西裝、戴著黑框眼鏡坐在板凳席的拉塞爾也特別高興，連蹦帶跳地就往楊的身上躥。一瞬間，所謂“視頻門”的影響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有的只是好萊塢大片里才有的戲劇性結尾。

原來我還在這里

兩年多之前，楊的命運因為湖人的一位主教練發生改變；兩年后，他的命運再次因為一位湖人主教練而改變。

“一切都棒極了。”如今的楊恢復了兩年前剛來湖人時的精神狀態，甚至還更好，“這里是我的家鄉，我在這里長大。我對過去兩年發生的事情感到有些失望，但是沃爾頓給了我卓絕的信心，他也對我非常信賴。這讓我愿意為他赴湯蹈火。”

除了回報沃爾頓的信任之外，楊每次上場其實也都帶著一份“孤注一擲”的心情。因為他明白，經歷了前面那兩個賽季，如果他不能把握這最后的機會，那么他的NBA生涯，就真的將走到盡頭。

“是的，就是這樣的。”他說，“上賽季那不幸的情況，讓事情變得更為糟糕了。如果真的有什么能夠解決的辦法，那就是用籃球來解決。”

如今的楊已經時來運轉，可以淡然地去回望過去兩年的黑暗時光。當讓他挑選哪個時刻才是他職業生涯最倒霉的時刻時，他笑了。

“真的挺難挑的。”他說，“哦，兄弟，說起來有好幾次。斯科特曾經連續九場沒讓我打過，這很難，真的很難。還有，他從發展聯盟調了幾個球員上來，讓他們打都不讓我打。這很難受，真的很難受，這件事一度毀了我的信心。”

所以遭遇這些艱難的時候，楊只能舉起自己的盾牌。表面上，他還是沒心沒肺地跟隊友們開著玩笑，但嘻嘻哈哈的背后，是一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而短短幾個月之后，他就回到了正軌。這樣的遭遇別說外人覺得驚訝，他自己有時都會感嘆命運的安排。在去年萬圣節前夕，楊就曾笑著說：“我之前就像被埋進了墳墓，只有一只手在外面。但現在我依舊在這里，所以我會繼續奮戰，繼續前進。

如今的楊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穩坐湖人首發得分后衛位置的他，場均出場時間固定在27分鐘上下，是主教練沃爾頓手上非常重要的一員，而且他的三分球、罰籃和投籃命中率都達到了職業生涯新高。就在1月6日打熱火的那一天，坐在更衣室自己衣柜前的楊，還在和隊友們大聲地聊著科沃爾被交易到騎士這件事情，他說：“我猜，騎士更想要一個控衛，你們猜會是誰？”這句話喊出去后見沒有人搭理，便自娛自樂地補了一句，“反正我覺得朗多要是去了騎士，一定會非常有趣。”這一下，引得克拉克森、拉塞爾等一群年輕球員，唧唧喳喳地跟他胡亂開著玩笑。

但是，現在還是很難講楊和拉塞爾的關系到底是什么樣的，在更衣室正好坐對角線位置的兩個人，平時在有媒體的情況下，從來不說一句話，可楊卻總喜歡和身旁的克拉克森，甚至是距離他更遠的威廉姆斯，在更衣室里開著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玩笑。

“上賽季，拉塞爾是經常在客場時往尼克·楊的房間里鉆的，否則也不會出視頻門這樣的事情。不過，這個賽季嘛，我們也沒有見過，也沒有再去問，但可以想象的是，拉塞爾不會再去尼克·楊的房間，而楊也不會像當初那樣那么照顧拉塞爾。”報道湖人的老記者福瑞斯特說，“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只是為了各自的需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但話說回來，無論是真的和解，還是各取所需，至少他們兩人都表示愿意為了沃爾頓赴湯蹈火，而現在這支球隊的化學反應還不錯。

對尼克·楊來說，原本甜蜜的回家之旅卻出人意料地演變成了一次奇幻冒險，幸好他通過了重重考驗，最終沖出了迷霧。而看看他過去兩年險象環生的經歷，就能明白如今的一切對他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