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巨塔

三井獸

1很多人認識奧斯汀是在2014年的選秀大會上，當時NBA總裁亞當·席爾瓦給了剛被確診患病的他一個“進入職業賽場的機會”，代表NBA以特殊順位選中了奧斯汀。當時這一舉動被球迷所贊揚，也被視為“NBA極具人文關懷的舉動”，同時，奧斯汀所效力的貝勒大學主帥邀請其回校完成學業，并計劃讓他進入球隊的教練組工作。不過現在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當“教練”了，在醫生允許他重新打球的一個月后，歐洲豪門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紅星FMP給了他一紙合同。

這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籃球橋段，一個本被宣判“死亡”的人重新被上帝眷顧。看過奧斯汀打球的人一定不會覺得他有什么異常——身高2.13米，體重102公斤，臂展達到驚人的2.23米，他是個可以控球、投籃、打內線的多才多藝的大個子，而在防守方面他是一個很棒的狙擊手，判斷能力好，防守面積大，補防意識出色，隨時可以打出兩雙的成績單，很多人甚至將他與“濃眉哥”安東尼·戴維斯相提并論。

當然，如果奧斯汀摘了運動眼鏡，你就會發現他的右眼與常人不同，略有凹陷，這得從11年前的那個棒球夏令營說起。當年的奧斯汀還是一個不滿12周歲的孩子，在第一堂棒球訓練課上，他被安排在了從沒打過的一壘的位置上。“因為我看上去特別高，所以他們可能覺得我的年齡應該大一些，就把我安排在了年紀較大的孩子那組。”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奧斯汀說，“我被安排在一壘，記得當時的投手對我做了一些小動作，但我實在猜不透他接下來想干什么，因為我接觸棒球的時間并不長，我根本沒料到他是暗示要把球傳給我，讓我把擊球的人送出局。”接下來的一幕成為了奧斯汀一輩子的噩夢——投手一個假動作，把球直接擲向了奧斯汀，他的手套還來不及舉到面前，那顆勢大力沉的棒球已經直接擊中了他的右眼。

奧斯汀的右眼很快腫了起來，而且他的隱形眼鏡也被卡在了眼睛里。他馬上前往醫院接受檢查，醫生的診斷是：他的視網膜有脫落的跡象，但暫時不需要接受任何手術。醫生建議他如果將來出現任何疼痛感要在第一時間就醫，那時奧斯汀還不知道災難正一步步向他靠近。

2008年2月，奧斯汀迎來初中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賽前熱身跑籃的時候，雖然他已經可以扣籃，但一直都用上籃來結束每個動作。不是他不想扣，而是當地初中聯賽嚴格規定在熱身期間不得扣籃，違者將被處以兩次技術犯規，直接判罰離場。可當時的奧斯汀畢竟是一個孩子，而且是他初中的謝幕戰，在徹底活動開身體后，他就把那條規矩給拋到腦后了。只見奧斯汀助跑后高高躍起，在空中完成換手，最終用左手將球狠狠地摁進籃筐里。

看到這么精彩的一記扣籃，場邊球迷們的熱情一下子被點燃了，口哨聲此起彼伏。可還沒等裁判過來吹技術犯規，奧斯汀就知道可能要出“大事”了——他的右眼似乎一下子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就這么肆無忌憚地往外淌。后來接受醫生檢查時，奧斯汀才知道正是由于他這次用力過猛的扣籃，導致右眼的視網膜徹底脫落。“這么多年了，我們一直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網膜其實越來越松了。”奧斯汀的母親麗薩·格林說，“那個扣籃就像是壓斷了最后一根稻草。”

達拉斯的眼科專家克吉列克博士是第一個為奧斯汀做視網膜修復手術的專家，他把這個孩子的眼傷稱為“過去20年來見過的最糟糕的病例”。“當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他的眼睛就是一場災難。”克吉列克博士說，“視網膜的脫落程度就像是墻紙從墻面上脫離了那樣，更糟糕的是他的眼睛已經出血了，而且之前就被棒球砸傷過。”但克吉列克還是幫奧斯汀做了視網膜修復手術，這僅僅是第一次手術。

“那就像是拿針在扎你的眼睛，最疼的就是術后四五天，那感覺糟透了。”奧斯汀說，“他們給了我一些止疼片，但是沒有效果。為了讓自己少受點罪，我就是嘗試盡快睡著。”沒過多久，不幸的事再度發生，奧斯汀的視網膜又一次脫落了，他不得不忍受劇痛再次接受修補手術。

2奧斯汀養傷期間，家人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特別是他的弟弟妹妹，只要一有空就要過來陪奧斯汀。弟弟諾阿把奧斯汀稱為自己的“超級英雄”，常常和他一起玩電子游戲；妹妹娜拉送給奧斯汀一個手工制作的漂亮鞋盒，表達自己對哥哥的關愛。還有奧斯汀的叔叔，前NBA球員埃薩克·奧斯汀，作為一個經歷過從被聯盟拋棄到回歸成為1997年進步最快球員的人，他時刻都在鼓舞著自己的侄子，幾乎每天都會與他電話聯系。

這些陪伴和關愛給了奧斯汀無窮的動力，他很快在球場上找到了新的目標，成為一名NBA球員成為漫長隧道盡頭的那點光亮。“我和其他人一樣，會為自己熱愛的事情拼盡全力。”奧斯汀說，“我愛籃球，我不想放棄。我最好的兩個朋友是一對雙胞胎，他們對我說‘你是我們見過最強的球員，你不能退出。”

就這樣，奧斯汀加入了恩典預備學院，并成為惟一一名入選校隊的高一新生，盡管2.08米的身高顯然是不小的加分，但奧斯汀很快就展露了自己的籃球天賦。在對陣實力強大的鄧肯維爾高中時，他一人砍下16分和12個籃板，確保了球隊的勝利。為了拯救自己的眼睛，奧斯汀忍著巨大的痛苦在一年內接受了4次視網膜手術，可他的視力依然在逐漸下降，最終專家們也沒了辦法，他的右眼失明了，不得不植入義眼。這一度讓奧斯汀有些迷茫和低落，球場上的表現也缺乏活力。

這時候，他的教練雷·弗塞特成為了他的精神導師，用奧斯汀的話來說：“他給我帶來了勇氣，在認識他之前，我還只是一個非常被動的球員。”在奧斯汀之前，弗塞特從未執教過任何一名身體有殘疾的球員。“我對他說過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你已經走到這么遠，為什么要放棄呢？你擁有特別的天賦，抬起頭來，沒什么可怕的，繼續鼓勵自己做得更好。”也許弗塞特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他從來沒有把奧斯汀當成是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相反，他對奧斯汀寄予更加殷切的希望。“在場上時，我從來不會給他找借口。”弗塞特說，“我總是對他說，只要你踏上球場，你就是一名球員，這一點和其他人沒什么兩樣，那你就必須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

奧斯汀的母親格林也很感激弗塞特，甚至把他執教奧斯汀這件事稱為兒子“籃球生涯的一大轉折點”。2010年冬天的一場比賽，奧斯汀所在的高中對上了實力強勁的德埃高中，上半場他們就輸給對手20分。中場休息時，弗塞特對奧斯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奧斯汀回應道：“可是我只有一邊眼睛可以看到。”弗塞特很快就給頂了回去：“不要找任何借口！”奧斯汀沒再說什么，下半場的他如同換了一個人，投籃命中率高達80%，球隊也順利完成了20分的大逆轉，最終在加時賽里險勝對手。

如此搶眼的表現讓奧斯汀的知名度越來越大，高三那年，他場均可以轟下15分、11個籃板和5次蓋帽，被評為全美第三的高中生，排位在納倫斯·諾埃爾和沙巴茲·穆罕默德之后，超過了安東尼·本內特和史蒂文·亞當斯。當時已經長到2.13米的奧斯汀順利得到NCAA各大名校的垂青，他最終決定在貝勒大學繼續深造。不知不覺，奧斯汀已經離NBA的夢想又近了一大步。

3作為一名五星級別的高中生，奧斯汀在貝勒大學當仁不讓地成為了球星。大一賽季，他在NIT的冠軍決戰中打出15分、9個籃板、4次助攻、5個蓋帽、2次搶斷的全面數據，當時他本已經宣布要參加2013年選秀大會，但最終由于肩傷問題改變了主意，決定留在貝勒大學再打一年NCAA。大二賽季奧斯汀進一步打出了自己的身價，以119次蓋帽領銜整個NCAA大12區，并入選最佳防守陣容。兩年時間里，奧斯汀一共出場73次（72次首發），場均上場28.9分鐘，貢獻12.1分、6.9個籃板和2.4次封蓋，這樣的數據足以讓ESPN把他評為2014年選秀的熱門人選，當時選秀網站給出奧斯汀的模板是凱文·加內特。

奧斯汀得到了包括了小牛、馬刺、快艇、灰熊、猛龍、公牛、步行者、凱爾特人、太陽和活塞多支球隊的試訓邀請，但那時候他右眼失明的情況還沒有被提到，是奧斯汀自己主動向外界透露了這個事實。“我們選擇這么做是因為我們從來不希望把它作為一個借口。”奧斯汀的母親格林說道，“如果他能夠提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是因為他真的配得上，而不是別人同情他。”選秀大會對奧斯汀而言是一個激動的日子，因為自從打籃球開始，他就在為這一天而努力。“在選秀大會上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到一直都是我的夢想。”他說，“我或許不應該站在這個位置，但我感覺這是我應得的。我經歷了一切困難并走到這一步，我要向人們證明自己是一個足夠堅強的球員。”

可是，命運此時再次和他開了玩笑。就在選秀大會正式開始前一個月，一項例行的聯盟醫生體檢報告顯示，奧斯汀的身體狀況可能存在一些問題，他也因此被安排接受心臟病專家羅伯特·博諾的復查。博諾懷疑奧斯汀患上了馬凡氏綜合癥，但他也只是懷疑，畢竟每年類似的病例很多，但確診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所謂馬凡氏綜合癥是一種遺傳性疾病，為基因突變型全身結締組織病變，患病特征為營養不良、骨骼異常、眼部疾病、心血管病變、中樞神經系統病變，其中骨骼異常最為明顯，就是身材又瘦又高，四肢比別人要細長，頭骨長大，面部變窄，有雞胸、駝背等，手指腳趾特別長，就像蜘蛛一樣。從一些病征來看，奧斯汀的身上確實有類似狀況，但具體是不是馬凡氏綜合癥的患者，還有待于血液檢驗的結果。

走出博諾醫生的辦公室，奧斯汀甚至沒有去上網搜索什么是馬凡氏綜合癥，因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患上這樣一種比較少見的遺傳病。當然，他也不敢再多想，畢竟五千分之一的患病幾率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況且，歷史資料顯示三分之一的患者活不過32歲，其余的患者壽命也在50歲以內。不過，好消息是現在的醫學技術已經可以徹底治愈早期的馬凡氏綜合癥。

選秀大會開始前6天，奧斯汀剛剛結束了猛龍隊的試訓，飛回了家鄉達拉斯。他在訓練房呆了大半天，隨后還去了莫·威廉姆斯的家里吃了一頓烤肉大餐。與此同時，奧斯汀的家人和最親密的朋友正聚集在他的姑媽家中，研究著奧斯汀的血液報告結果。博諾剛剛電話聯系了奧斯汀的母親，告知他的兒子已經被確診為馬方綜合癥的壞消息，格林頓時六神無主，只能和奧斯汀的父親一起趕到達拉斯，和親友們商量對策。

奧斯汀很聰明，當他看到姑媽家外停滿了車，就已經猜到一些了。等他推開門，他發現母親的臉已經漲得通紅，眼睛甚至已經哭腫了。奧斯汀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一個憧憬了那么多年的NBA夢想再也不會實現了……奧斯汀一句話也沒說，他把自己關在了衛生間里，因為他不想那些深愛的人看到他的淚水。僅僅10分鐘后，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已經是一個重新面帶微笑的奧斯汀，他知道籃球生涯也許就這么結束了，但是生活還將繼續。

在自己被確診后，奧斯汀在個人推特上這樣寫道：“我想感謝每一個關心我、安慰我的人，這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天，但它不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4.2014年6月23日，奧斯汀再次更新了推特：“四天后就是NBA選秀了，我曾經夢想過我的名字會被念到，但我知道，這不可能了。”正是這句話被NBA官方注意到，總裁席爾瓦特意打電話對奧斯汀和他的家人發出了邀請，懇請他們務必來到選秀大會的現場。

奧斯汀開心極了，但他不知道還有更令他激動的時刻在等著自己。在選秀首輪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席爾瓦突然向大家著重介紹了奧斯汀，并講述了他的故事。全場觀眾起立為他鼓掌，而奧斯汀也眼含熱淚與大家揮手致意。隨后，他的耳邊響起了令他終生難忘的聲音：“為了確保他至少實現自己一部分的夢想，我很高興在這里宣布，2014年選秀大會的下一個新秀，NBA聯盟選擇了來自貝勒大學的伊塞亞·奧斯汀！”

奧斯汀激動地熱淚盈眶，他戴著凱爾特人隊的球帽走上臺來和席爾瓦握手、擁抱、合影，這一幕已經在奧斯汀的腦海里不知道預演過多少回，之后凱爾特人還特意給他留了球衣。疾病讓他不得不告別了籃球場，但奧斯汀向世人展示了他非凡的勇氣，他回到學校繼續完成學業，不能在體育館里劇烈運動，就在健身房中保持體型，他的生活依舊積極向上，每天充滿著正能量。“這是不一樣的，我現在不是每天早上醒來就去體育館，而是直接去課堂上課。這是我要面對的事情，對我來說也是個新的開始。”然而，這并不是故事的結局，因為時隔兩年后，頑強的奧斯汀在大學畢業之際終于戰勝了馬凡氏綜合癥！

當在醫生口中得知：“你現在可以上場打球了，伊塞亞！”奧斯汀坐在醫生辦公室里哭得就像個小孩子。是的，他現在終于又可以抱起心愛的籃球，繼續馳騁在球場上。“當時我大哭了一場。”奧斯汀說道，“我不會呆坐在這兒，也不會因為沒法再打籃球而抱怨，因為我還是能通過某種方式和我心愛的運動產生一些聯系。”

雖然兩年沒有正式接觸籃球了，但幸福的是，奧斯汀在宣布回歸的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歐洲豪門的合同。“伊塞亞現在已經離開美國，并前往貝爾格萊德簽約。”奧斯汀的經紀人克里夫頓近日向著名籃球記者大衛·皮克透露，“他的情況很特別，有太多的未知，但這是一次不錯的機會，他很興奮。他曾被告知永遠都無法獲得打球的機會，所以他很激動能重返球場。他的天賦擺在那里，他從未失去，他喜歡比賽，我為他感到開心。我們會看看情況如何發展，對于伊塞亞來說，紅星隊是他重新找回狀態的最佳去處。”

奧斯汀的故事已經感動了無數人，它完美地詮釋了不斷追逐夢想的勇氣。奧斯汀現在還只有23歲，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你會看到NBA賽場上出現這個戴著護目鏡的“獨眼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