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11
和室友在超市挑東西,我忽然看到了兒時在家常吃的罐頭,腦子里瞬間搜索確定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個牌子。室友說:“你瞎叨叨什么?”“我媽說,這個牌子的罐頭最有營養(yǎng)了。”室友笑著說:“完了完了,你的口頭禪都變成‘我媽說了。”我作勢打她,細想?yún)s覺得“欸,還真的是。”
我媽說,晚上不能穿襪子睡覺,雖然不知道這里面有什么科學大道理,但即使我的腳大冬天夜里凍得冷冰冰,我還是堅決不穿襪子睡覺;我媽說:“林若曦,你體質太燥了,在外面不準吃油炸垃圾東西。”所以我?guī)缀鯊牟慌鲞@些;我媽說,家里買了新紫菜,特別對時令,不由分說就發(fā)了順豐給我,于是我吃了一個月的紫菜當零食;前幾天她去北京旅游,從全聚德帶了幾只頗負盛名的北京烤鴨,發(fā)了微信給我,“若曦,我很想跟你分享這只鴨子。”我念給室友聽,她們都哈哈笑說,你媽真有趣。
可是,很長一段時間,我并不覺得我媽有趣,相反,我覺得于我而言,她太冷漠,冷漠到我以為她其實并不是很愛我。
至今記得的最溫情時刻,是在我讀幼兒園小班時拿了人生第一朵小紅花,興高采烈回家跟我媽講,她咧著嘴親了我一口,那年我五歲。此后,似乎再也找不出比這個親吻更能讓我記得這么清楚的關于母女情深的事情了。
讀幼兒園時,我死活不肯去上學,抱著巷口的柱子不肯撒手,是她硬生生掰開我的手把我塞進囚籠一樣的校車里。放學時,別的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在巷口翹首以待,一開車門,小伙伴們爭先恐后下車投入父母懷抱,這個待遇我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個人孤零零地背著碩大的米奇書包,慢吞吞地走過寂寥的小巷,垂頭喪氣像極了電視里被打敗的小怪獸。
我上初一時,本來是以就近原則上的初中,我媽偏說那里環(huán)境不好,托關系把我轉到了市里最好的初中。那里人才濟濟,各種帶有奧數(shù)獎、省賽第一、全市最佳少年頭銜的同學一抓一大把,我從小學的常年第一硬生生跌到了全班中游水平。巨大的落差感讓我整個初中都在自暴自棄。早戀,忤逆老師,消極對待學習,甚至還惹事捅出了大簍子,學校通報家長,又進行了全校批評。我永遠都記得班主任打電話叫我媽過來一趟,她在辦公室搓著手對著老師說對不起,訕笑著聽班主任發(fā)怒。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卻因為我嘗到了被赤裸裸踩在腳下的滋味。回去的路上,已是天黑,冬天的路燈昏黃無光,扯著兩個人的影子,又蕭條又心酸。我以為她會罵我,但她卻只是脫下大衣披到我身上,一言未發(fā),我囁嚅著最終也沒說出一句話。
我想我人生中第一次意義上的成長大概就是那次起,忽然就想變好,變回從前,做那個讓她驕傲的女孩子。可我仍然固執(zhí)地覺得她不愛我。
高中第一次住校,是爸爸送我去的,我以為我媽會跟我一起去,畢竟這是我嚴格意義上第一次離家,哪知她大手一揮:“你爸去就好,我還要上班呢。”我笑著搖搖頭也未在意,十幾年也該習慣了她的冷淡。后來我爸無意中說:“你走后你媽才叨叨著不知道你會不會裝蚊帳,飯?zhí)貌藭粫缓峡谖丁7瓉砀踩淄砩鲜懿涣肆诉€偷偷跑去你們學校,回來后一直嚷嚷著宿舍太差了,唉聲嘆氣了很久。”我笑著聽我爸說,隔著電話佯裝輕松地說:“放心吧,你們的女兒自立自強,別小看我,哈哈哈!”掛了電話眼淚一直掉,我爸口中的“你媽”是我很少見過的模樣,她原來也會擔心,會記掛我,只是從未當面表達。我這才驚覺原來每次回家大魚大肉不是巧合啊,她怕我吃不慣食堂菜,所以每次我回家前都會做我喜歡的一大桌子菜;我周日坐車回學校,她永遠不管不顧塞一大袋吃的叫我?guī)ィ疫€一直埋怨太重了,天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想起很多次跟朋友出去玩,我曾經暗自歆羨她們的媽媽一直打電話囑咐不能玩太晚,而我從未接到過電話,甚至連短信都沒有。失落跟委屈滿滿,卻也忽略了不管我多晚回到家,房門永遠都沒鎖上,推開門我媽還賴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轉過頭似埋怨又似松了口氣,說:“女孩子家家的,天天玩到這么晚……”我嘿嘿笑著趕緊洗漱完上床睡覺。
寫到這里才發(fā)現(xiàn)在我意識不到的某一刻,我忽然和以前的生活和解了,以前的我,還有以前的媽媽。我想跟我媽媽打個電話,告訴她我考證過了呀,再有一個月就可以回家啦!哪怕她像從前一樣只是淡淡“嗯”一聲,我也還是想說從前未來得及說出口的“媽媽我好愛你”給她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掛電話,這樣也可以暗自開心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