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江南文人對蘇式家具選材上的影響

李琛

摘 要：明代中后期，隆慶開關，優質硬木材料大量進入我國，為家具的發展奠定了材料基礎。明式家具特別是為主的蘇式家具有較大的發展。富裕的江南文人雅士參與家具設計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他們把特殊的文人情懷投入到家具的設計中，在選材方面尤為突出，審美意趣與優美的木材等相結合，以物言志，襯托文人風骨，誕生了一大批意味雋永且深得傳統精髓的家具杰作。

關鍵詞：蘇式家具；江南文人；硬木；言志

研究明式家具不易在古籍文獻內找到關于某一類設計造型取料的講解，香幾可能是唯一例外的種類。在明代畫作中經常可以看到香幾的出現。仇英所畫《列女傳》中，就有四足無束腰馬蹄足小方香幾，選用木紋華美的黃花梨木制成，通體光素，四面平齊，造型挺拔有力；明曹昭撰、王佐增補的《新增格物要論》中，也有黃花梨影木面四足有束腰帶托泥方香幾，束腰柏木鑲面，尤為精妙。明代中后期文人把香視為名士生活的一種重要標志，以焚香為風雅時尚之事，如此看來，香幾頻繁出現在畫作、文章中，足見文人對它的特殊喜愛。這里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香幾選取的材料幾乎都為黃花梨木，在王世襄所著《明式家具研究》一書中所羅列香幾九例，其中六例為黃花梨木制。伍嘉恩的《明式家具二十年經眼錄》中所列七款香幾竟都是黃花梨木所制，由此可見文人雅士對黃花梨木的偏愛。那么文人為什么如此喜歡這種木材呢？文人對家具的選材又投入了怎樣的情感呢？

1 開放海洋經濟

硬木資源在中國大陸十分匱乏，分布較少，其中花梨木在海南量產，而更廣泛的是在東南亞各國的熱帶雨林中。唐代陳藏器在所著《本草拾遺》中就有記載“櫚木（花梨木）出安南（今越南）及南海，用作床己似紫檀而色赤，性堅好”。在另一些古籍文獻中也有關于此類的描述，概不贅述，總體來說都是說明這類木材在我國無大產。用于明后期家具制作的原材料大部分仰仗于進口。明洪武年間，為了打擊日益猖獗的海盜，朝廷開始“海禁”，實行“寸板不許下海”的政策，海上貿易就此關閉。在這一背景下，東南亞優質硬木也就很難進入中國市場，客觀上限制了當時家具的生產制作，阻礙了家具的發展。至明中期后，沿海地區開始出現零星的走私現象，但規模一般很小，所走私的貨物多為生活用品等，這時的海禁雖依舊嚴厲，但已有了縫隙。至隆慶年間，為了緩解朝廷日益緊張的經濟局勢，同時開征新的稅源，明政府有限度地開放了海關。至此海洋貿易開始復蘇，明張變在所著《東西洋考》中曾記載開放海禁一段時間后的景象：“于是五方之賈，熙熙水國……捆載珍奇，故異物不足述。”東南亞各國的硬木開始大量進入我國市場，硬木家具制作的原料得到大大補充，為明后期家具的發展奠定了物質基礎。

2 江南經濟的發展

在蘇州地區，由于大運河的開通，大量花梨木得以從港口進入我國后轉大運河到達蘇州。值得注意的是，明末的蘇州已成為經濟的樞紐，各路貨物利用大運河源源不斷地給蘇州帶來經濟活力，此時江南水鄉業已是富有的大都市。史料曾記載：“蘇州為江南首郡，財賦奧區，商販之所走集，貨財之所輻輳，游手游食之背，異言異服之徒，無不托足而潛處焉，名為府，其實一大都會也。”經濟基礎的確立使得人們在物質消費時有了更大的選擇能力。以蘇州為中心的江南地區有著深厚的文化藝術積淀，匯集了眾多文人墨客。明朝中后葉，很多文人士子的政治抱負遭受重創，對他們中沒有門路的人來說，轉歸市井求學問道，棄儒從賈亦成為明智選擇，這直接導致了傳統社會結構的模糊化，蘇州地方鄉紳成為既擁有雄厚的經濟基礎和深厚的文化教養的新型文人群體。

3 文人對于材質的新選擇

由于此時文人的特殊政治經濟地位和審美情趣，他們刻意追求的是“簡遠”“天然”“高逸”“雅致”的生活意境，加之有了豐富的物質基礎和雄厚的經濟實力，因此在家具選擇方面，開始更多地傾向于木質堅硬、肌理華美、價格高昂的硬木家具，其中尤以黃花梨和紫檀備受當時文人墨客的推崇。黃花梨、紫檀等優質硬木因此也被稱為“文木”。

黃花梨和紫檀同為江南文人喜歡的材料，但卻賦予了它們不盡相同的意味，在不同階段體現了所代表的不同的精神風貌，反映著不同的文化趨向。明代喜黃，黃花梨木呈橙黃色，色澤溫潤，紋理非常漂亮，在經過燙蠟處理之后，呈現出一種十分內在而又含蓄的美感，變幻莫測如行云流水一般，深受文人的青睞。黃花梨的木質有許多優點，如變形率小、木性穩定。與紫檀相比大料多，木性適中適合雕刻。前文所提到的流傳到今天的香幾幾乎全為黃花梨所制，香幾之上不但可以擺設香爐，也可以放置花瓶、奇石、假山，以示流芳百世的榮耀。這種放置在廳堂之中的家具備受江南文人喜愛。他們選擇黃花梨木用來制作香幾，古雅大方，仿佛有一種遠居山林之感，恰如其分地體現了文人的特殊審美取向。紫檀的外形沉穆雍容，木紋美而不彰顯，雖不及黃花梨那般綺麗，但顏色非常沉靜，頗顯穩重，富沉靜美，它有一種金屬（類似綢緞般）的光澤，亦受到文人的喜愛。只是紫檀木遠觀時在視覺上稍顯悶滯，為彌補這一缺憾，有效的做法一般是增加透雕裝飾，或在局部鑲嵌顏色有別的其他木材、石材。

4 江南文人以物言志

明末蘇式家具的發展離不開文人的廣泛參與，他們在技藝與文心中間尋找平衡點，要求家具設計既能體現實用為主的功能特性，同時又要體現文人意趣，提升審美素養。他們基本上反對雕龍畫鳳的工藝風格，推崇“質樸，古雅”的藝術表現形式。在對待家具的材質上崇尚自然美。蘇州出身“替纓世族”的文震亨曾在所著《長物志》中指出“略雕云頭，如意之類，不可雕龍鳳花草諸俗式”，他堅決地反對諸如“飾金漆”之類的裝飾手法，認為硬木天然的肌理才是最原始、最純粹的美，雕龍畫鳳只是“俱落俗套”而“以悅俗眼”。袁宏道也說：“夫質面也，以為不華而飾之朱粉，妍者必減，媛者必增也。”文人墨客所提倡的并不是簡單無裝飾，而是一種心向恬情淡雅的生活態度和簡約蕭疏的審美向度。平凡并不一定無華，繪飾繪色固然華麗，但那只是外在的、人為的，而本質的美是一種素雅之美，才是文人所看重的。他們向往自然并尊重自然所賜，因而必不敢浪費材料，力求做到物盡其用，精工細作，蘇式黃花梨家具往往在完成后竟留不下一段余料，花紋精美的地方被用在諸如扶手、靠背等重要部位。

明朝中后葉政治黑暗，一大批江南文人仕途受挫，對政治無望的才子們回到生養他們的家鄉，把注意力轉移到日常生活中，并從中得到樂趣，雖不得志，但怡然自得的生活情趣和高雅的生活品位依舊是他們向往的。文人對黃花梨、紫檀等材料的鐘愛或許是因為這些材料本身所蘊含的文人氣質和美學觀念深深吸引了他們，所成蘇式家具不僅具有物質使用價值和藝術審美價值，更兼具精神愉悅功能，甚至濃縮了江南文人為人處世的哲學之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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