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自由的街頭行者

桂凱麗

摘 要：評判照片的價值不單單只是用美學的標準去衡量，還必須從照片對人類和社會在視覺上的表現強度去判斷。紀實攝影是社會的見證者，是對人類自身尊嚴、存在和人性回歸的一種維護。顯然，薇薇安·邁爾以一種冷靜客觀的平民視角記錄所看見的事實，像是一只眼睛對眼前世界的溫柔以待。正是如此，薇薇安的作品具有別無目的的社會價值。

關鍵詞：薇薇安·邁爾；紀實攝影；拍攝視角；社會價值

從芝加哥當地的歷史學家約翰·馬魯夫對薇薇安·邁爾的膠卷底片統計來看，薇薇安·邁爾留給世人的未被沖洗的照片共計10萬余張，由她本人沖洗過的底片僅占她所有作品的3%。照片拍攝的年代跨度久遠，主要以拍攝美國街頭邊緣人物為主，城市的變遷、不同文化與宗教群體的境遇、街道上各種人物的形態、平凡的日常生活景象等都用照相機將其轉變成生活的紀實。薇薇安·邁爾的作品被陸續展出，并受到多個國家媒體的轉載和熱議。中國攝影評論家顧錚也曾在《薇薇安·邁爾，攝影史的攪局者？》一文中提出薇薇安·邁爾的出現將會改寫攝影史，照片的紀實價值和藝術價值也會很快得到社會的關注和認可。本文旨在探究薇薇安·邁爾的拍攝風格和創作方法，以及分析影響其創作方法形成的因素。

1 靈性自由的拍攝手法

資料中沒有收集到薇薇安·邁爾生前對攝影創作理念的闡述和記錄，她未沖洗的底片同樣也沒有明確的備注。因此，研究其攝影創作方法只能通過其攝影作品進行研究，而她大量的攝影作品也正是體現其創作方法的最好論據。薇薇安·邁爾的攝影活躍期也恰逢是美國街頭攝影的黃金時期，這些街頭攝影風格大都屬于紀實性攝影。評判紀實攝影作品除了要分析作品最基本的美學元素以外，更重要的是要分析作品所傳達的拍攝理念和思想。

1.1 光線與構圖的獨特塑造

在紀實攝影中，光線和構圖的把握具有不確定性，它們很難被控制在一個范圍之內。紀實攝影講究的是瞬間性，在一瞬間將某一事物定格成永恒。法國人文攝影師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曾經說過：“攝影是瞬間的藝術。”這正道出了瞬間性對紀實攝影的可貴。盡管紀實攝影在光線和構圖上的運用有些困難，但是從薇薇安·邁爾的不少攝影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出她在構圖和運用光線上的用意。薇薇安·邁爾的作品在光線和構圖上表現出技巧性的運用，她善于運用光線和構圖，塑造出一種獨特的透視感。在紀實攝影中的光線，多來自自然光線，如何把握自然光線，將光線運用到人物身上并產生某種敘事的能力，在薇薇安的不少作品中是可以體現出來的。例如，一幅經典的中年男性肖像的攝影作品中，男性面部肌肉和毛孔在光線作用下更為細致明顯，皮膚的紋理、皺紋的凸顯都是非常清晰的，通過對光線的恰當運用，充分地體現了這位男性的深沉與歷經的滄桑。與此同時，影子的運用也是非常獨特的，直接拍攝身體在光線下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或者拍攝投在玻璃、墻面等介質上，甚至在自拍中索性只拍自己的影子，影子的拍攝手法建立了光影與環境之間的聯系，同時幻化出人物表面具象與內心心像。

構圖在攝影創作中占有重要地位，它是根據所要表現的思想把所有要表現的形象適當地組織起來，構成一個協調、完整的畫面。構圖最基本的要求要做到多樣統一。薇薇安作品構圖中的透視、空間感極其明顯，甚至有不少作品的構圖理念與美國攝影大師羅伯特·弗蘭克的方形構圖理念有異曲同工之處。例如，警察與商販對峙的一個畫面，在方形構圖中的左側是警察和豪華精美的建筑，而右側則是商販和破爛的建筑，兩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更是對等級差距的完美隱喻。再將畫面轉到薇薇安的一張自拍中，拍攝場景是在一個室內，前后兩面圓形鏡子，鏡中是薇薇安與她的照相機，兩面鏡子通過光的折射，正面鏡子上的視像折到背面鏡子上，背面呈現的視像再次折回到正面鏡子上，以此反復折回。薇薇安的頭像在畫面中則是一正一反的反復交替，并逐漸變小匯集到鏡子的中心點處。這張照片足以證明薇薇安·邁爾在拍攝中對光線、構圖、透視的用心安排，她用獨特的視覺敏感實現了畫面組合的合理性和畫面的層次感。

1.2 畫面視角的敏銳與奇特

分析薇薇安·邁爾的攝影作品，就不得不與街頭攝影史上的幾位具有代表性的攝影大師的作品來作對比分析。尤其是攝影師米爾頓·羅格文的“非決定性瞬間”理念，薇薇安的人物肖像作品體現出的觀念恰恰與之相反。薇薇安在街頭攝影時并不干擾拍攝對象，注重抓住人物動作、神態的瞬間，并維系人物與周邊環境之間的關系。除了這些創作理念之外，街頭攝影作品更重要的是畫面主體的表現力，也就是要求拍攝者對畫面主體尋找的一種運氣和默契，這需要拍攝者具有獨特的觀察力和感受力。法國攝影師艾略特·厄維特說過：“對我來說，攝影是觀察的藝術。在平凡的地方發現有趣的事情，這和你所看到和你看待事物的方式無關。”薇薇安的街頭攝影也確實是在平凡的場景中去尋找不平凡的美，她以一個女性視角行走街頭捕捉生活的細節。

薇薇安在街頭攝影的大部分人物肖像中的視角略有些仰視，但人物多保持一種自然真實的狀態，這與她的相機型號有密切關系。她使用的相機是一款羅萊弗萊克斯雙鏡頭反光照相機，這款相機的優越性在于拍攝者可以低頭凝視取景器，在被拍攝對象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按下快門。與此同時，這款相機的另一個優點就是快門聲音甚小，被拍攝對象會毫無察覺。正是因為如此，她鏡頭下的被攝對象多保持最原始的人物狀態。匈牙利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說過：“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面對街頭的陌生人，薇薇安不斷嘗試去接近他們，用鏡頭與被攝對象進行溝通交流，凝固被攝者的瞬間。當然，薇薇安的拍攝也不全都是抓拍，有時也會去干預人物。薇薇安曾經的雇主家的孩子在談及她時說道：“薇薇安有時會讓陌生人調整位置和狀態，這會惹得對方不滿，但她仍會堅持拍攝下來。”

薇薇安·邁爾的拍照活躍期在20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且地點主要集中在美國芝加哥。這一時期的芝加哥有大量的移民涌入，富人、窮人以及不同膚色、種族的人都聚集到這里，從薇薇安的照片中可以看出她常去觀察不同人的生活狀態。在薇薇安的攝影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常常把視角焦距于現實社會中的邊緣群體、弱勢群體，但她并沒有針對底層人物及其悲苦的一面去跟蹤拍攝，反而是使用一種較溫情的手法去拍攝，記錄人物的悲苦艱辛，加上光線的處理運用，人物更像是得到了極大的關懷。相比之下，在美國街頭攝影師中，女性攝影師黛安·阿巴絲的鏡頭就更顯殘暴。而薇薇安在面對同樣題材時，她的拍攝對象則是被賦予更多的同情與希望。

小孩也是薇薇安鏡頭下的常客，鏡頭中的小孩均是天真的形象，這跟薇薇安常年做保姆的工作相關，因此她總是從母性視角去觀察小孩。薇薇安長期生活在芝加哥的富人區，除了會去記錄富裕家庭中兒童的生活細節，她也會將鏡頭對準貧窮階層的兒童。小孩題材的照片能體現出薇薇安女性視角中的柔情、悲憫以及人道主義情懷。這又與美國女攝影師海倫·萊維特過于溫情、細膩入微的表現手法略有不同，薇薇安的視角更顯客觀真實。貧富懸殊家庭孩子的對比照片極少，這與兩個階層之間的孩子很少會有接觸相關，而有可能接觸到的地方就是街頭，這在薇薇安的攝影作品中也是可以看到的。例如，一幅照片中兩個年紀相仿孩子的對比，黑皮膚男孩跪在地上給坐在板凳上的白皮膚男孩擦皮鞋，白皮膚男孩占據了畫面的大半部分，黑皮膚男孩則是在畫面的左下角落。

除了以上所述拍攝視角與題材之外，薇薇安同樣喜歡嘗試把肢體的局部作為拍攝對象。例如，對手和腿的拍攝，手和腿發出的動作往往是最能直接突顯人物心理狀態的肢體語言，能夠直接反映出人物的感情和欲望。特寫肢體是一種象征的手法，用肢體的形態、動作等具體形象來表現拍攝者所要傳達的意圖。此外，薇薇安也比較善用一些生活元素作為拍攝內容，如商店櫥窗、垃圾桶、鏡子等，這些元素既可以用來作為照片中的構圖，同時也是在鏡頭中用作敘述的元素。一些女性攝影師對于櫥窗的拍攝，多用于表現商品的誘惑力，建立視角與商品之間的曖昧關系。但薇薇安在拍攝中更顯冷靜，偏向于捕捉櫥窗中更為動態的事物，動態的場景在櫥窗內更像是一場表演，并被薇薇安凝固于鏡頭。垃圾桶在常人眼中是用來放置被遺棄的垃圾，但薇薇安的照片中卻是常見的，這些照片中有常見的被遺棄的布娃娃、報紙，薇薇安的拍攝顯然用意于珍存過去事物的價值。鏡子同樣是薇薇安照片使用率較高的道具，薇薇安善于在鏡中自拍，除去單純的自拍像以外，多以將鏡中的自己與周圍事物建立聯系，畫面的個人風格極其明顯。薇薇安的自拍同樣具有特色，前文略有提及其自拍照片的拍攝手法，此處不再贅述。薇薇安本人以各種姿態和方式出現在畫面中，形成一種獨特的隱喻映現，正如羅蘭·巴特所述：“在攝影面前擺姿勢，這是以隱喻的方式表明，我要從攝影師手里獲取我個人的存在。”

2 紀實風格與社會價值

薇薇安·邁爾的拍攝涉獵廣泛，記錄了千姿百態的社會景象。她用自己獨特的視角將自己與街頭聯系在一起，既表現出美國街頭當年生活的多元性，同時又記錄了當時街頭生活中的各類群體。結合薇薇安生前的生活習慣以及攝影作品，可以追隨到薇薇安的紀實意識及其作品體現的社會價值。據紀錄片《尋找薇薇安·邁爾》中薇薇安生前的雇主介紹，她特別喜歡收集報紙等與記憶相關的東西。尤其是報紙，多個雇主都曾提到過，她將收集的報紙堆積成垛，房間走廊也被堆滿。從她的照片中也常可以看到她在買報紙的同時也會去捕捉賣報、讀報的人群。她紀實意識很明確，她用照相機與城市、人群對話，盡可能地去賦予個人以生命意義和社會價值。在1968年馬丁·路德·金遇刺被殺之后引起的芝加哥暴亂時，薇薇安特意跑去拍攝記錄當時民權運動歷史事件發生處的街景現場。她甚至也拍過一部紀錄電影《1972年芝加哥母嬰命案事件》，用以記錄和追蹤當時在芝加哥發生的一起命案。

評判照片的價值不單單只是用美學的標準去衡量，還必須從照片對人類和社會在視覺上的表現強度去判斷。紀實攝影是社會的見證者，是人類自身尊嚴、存在和人性回歸的一種維護。顯然，薇薇安·邁爾以一種冷靜客觀的平民視角記錄所看見的事實，像是一只眼睛對眼前世界的溫柔以待。正是如此，薇薇安的作品具有別無目的的社會價值。

3 結語

薇薇安·邁爾生前留下的底片仍在沖洗中，單從初步披露的照片來看，其個性化的拍攝風格已很明顯。她的拍攝手法是天然的，并始終保持獨特的審美方式。紀錄片《尋找薇薇安·邁爾》中，與薇薇安有過接觸的人都認為她性格孤僻、獨立，十分注重個人隱私，但遺憾的是并沒有人真正了解她。我們所做的只能從她的攝影作品中去認知，尋找生活的印記。海倫·萊維特曾經說過：“雖然我不善言辭，但我用照片表達我自己。”也許薇薇安·邁爾同樣如此，她認為自己并不需要言語，因為她的照片就可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