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繼承權喪失制度是民法“當事人不能因違法行為而獲得利益”原則的具體體現,在《繼承法》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我國對于繼承權喪失的法定事由的規定過于簡單,過于原則化,仍存在著較多較大爭議,不利于司法實踐中的具體操作。本文認為應進一步明確繼承權喪失制度的法定事由及相關規定,并對此提出立法修改建議。
關鍵詞:繼承權喪失制度;法定事由;立法修改建議;《繼承法》第七條
中圖分類號:D923.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7)08-0096-03
作者簡介:黃歡純(1996-),女,漢族,浙江龍泉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2014級法學本科生,研究方向:政府法制。
繼承法律關系廣泛存在于社會生活中,幾乎是每個人在一生中必將經歷的法律關系。該法律關系一方面尊重并實現被繼承人的意思表示,另一方面調整與維護繼承人的財產利益,而如何保障繼承法律關系的內容——繼承權的合理行使,進一步實現效益、自由與公平三者的平衡,早已引起廣泛關注與探討。
繼承權喪失制度作為在我國繼承法律制度中占據重要地位的制度,是我國繼承法律制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法律設立該制度的目的之一即在于對繼承人侵犯被繼承人或其他繼承人人身或財產利益的行為予以必要且相應的法律制裁,因此繼承權的喪失與否直接影響到繼承人等當事人的切身利益,并且體現了對和諧親睦的家庭倫理關系、有序穩定的社會秩序以及公平正義的法律價值理念的維護。
由于時代立法條件以及立法技術的限制,我國現行的繼承權喪失制度的相關立法的制定均過于原則化,且簡單而缺乏可操作性。而繼承糾紛已隨公民個人所擁有的私有財產的增加以及社會的發展而趨向復雜化,各種新問題的不斷出現使我國繼承權喪失制度的相關立法以及司法解釋難以適應早已改變且仍在不斷發展的社會現狀需求。
一、繼承權喪失制度概述
繼承是“按照法律的規定或被繼承人生前所立的合法有效的遺囑繼受被繼承人遺產的權利”,但若達到一定條件,此種自然的繼承權利也會喪失,此即引出繼承權喪失制度的產生。繼承權喪失制度中所反映的因繼承人的重大的不法或是不道德的行為而對其施以法律制裁來剝奪其繼承資格的立法思想,在古巴比倫的《漢謨拉比法典》中早已體現,而后羅馬法與日耳曼法中也有相關規定。繼承權喪失有廣義與狹義之分,狹義的繼承權喪失則僅僅指繼承權的剝奪。廣義的繼承權喪失在此外還包括繼承人的廢除、特留份剝奪。本文中所言繼承權喪失制度是其狹義概念。
根據相關定義的對比可看出繼承權的喪失與繼承權的放棄與廢除截然不同,盡管三者在客觀結果上都導致了繼承人失去繼承權。三者實則分別代表了三種立法宗旨,繼承權的放棄與廢除分別體現對繼承人以及被繼承人意思自治的尊重,但通過依法強制剝奪繼承人繼承權來達成繼承權的喪失,是對不法或不道德行為的制裁與懲罰,是對此的負面評價,是“任何人不得因自己之不法行為而獲得利益”(No one can take advantage of his own wrong)這句古老的法諺的體現。
二、我國關于繼承權喪失制度法定事由的立法現狀及完善建議
我國關于繼承權喪失制度的立法是制定于1985年的《繼承法》,其中采取列舉的方法確定繼承權喪失的法定事由,同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若干意見》,對相關問題進行進一步的說明。以下將結合我國實踐以及各學者觀點,從繼承權喪失的法定事由的各項條款對我國繼承權喪失制度進行評析。
(一)對“故意殺害被繼承人的”立法解析
“故意殺害被繼承人”的行為是繼承權喪失的法定事由之一。《若干意見》第11條對此進行了補充,闡明不論該行為是既遂還是未遂,都將導致繼承人喪失其繼承權。分析相關規定,可看出本規定中的“殺害”所指的是“殺死”,剝奪生命而不包含傷害,且達成該法定事由須具備兩個要件,分別為主觀上殺害的故意與不論結果既遂與否而客觀上實施剝奪其生命的行為。故意殺人作為嚴重犯罪行為,侵害了被繼承人的人身權、生命權以及遺囑自由權,因此法律當然不再保護實施此行為的繼承人的繼承權。
“故意殺害被繼承人”的行為存在值得探討的特殊情形:
其一,“殺害”是否應當包括預謀行為。若繼承人已形成殺人的動機,且對殺人工具、方案等做好了準備即完成了犯罪的預備階段,但由于其意志以外的原因而使其未實施該預謀殺害行為,僅僅能說明該預備犯所造成的社會危害相較其他未遂犯、既遂犯所造成更小,但實則三者的犯罪性質與心理狀態是沒有區別的。若此種情形下仍保留該繼承人的繼承權,允許其分割被繼承人的財產,同樣違背和諧親睦的家庭倫理關系、有序穩定的社會秩序以及公平正義的法律價值理念。因此,有部分學者認為應在“殺害”中包括預謀行為,而筆者對此看法不同,提出淺薄之見。筆者認為,將預謀行為包含在“殺害”中成為繼承權的絕對喪失事由是非常草率的,任何涉及對公民權利的剝奪的制度,在規定時均須慎之又慎。若僅僅根據相對人的控告或一些蛛絲馬跡的細微線索就認定繼承人構成預謀殺害行為,不可避免地導致對繼承人權利的輕率而后果嚴重的侵害。且該規定完全剝奪繼承人繼承遺產的機會與可能,不利于使實施相應行為的繼承人棄惡從善,反而使其破罐子破摔,繼續施行此種嚴重違反倫理道德且違法的行為,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與《繼承法》的立法宗旨相背離。
其二,若未成年人實施殺害行為是否應剝奪其繼承權。從《繼承法》上看,只要屬于故意殺害被繼承人的情形,就應當剝奪其繼承權,而其他因素在所不問。但就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而言,由于其不具備完整的判斷是非的能力以及辨別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因此其實施的行為并不能被認定為“殺害”被繼承人,在《刑法》中尚且無需承擔刑事責任,也就更不能夠依《繼承法》相關規定來追究其民事上的責任。同理,精神病患者“殺害”被繼承人的,即便是“故意”殺害了被繼承人,也不能夠輕易剝奪其繼承權,否則其將影響其生存。因此,有學者建議增加以繼承人“被法院認定為刑事犯罪”或“被追究刑事責任”為剝奪其繼承權的前提。筆者也認為,在《繼承法》上進行類似除外條款的增補,能夠解決相關問題在刑事責任與民事責任上的矛盾,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司法效率。
(二)對“為爭奪遺產而殺害其他繼承人的”立法解析
我國《繼承法》中關于繼承人“為爭奪遺產而殺害其他繼承人”這個繼承權喪失法定事由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染血之手,不能為繼承人”這句日耳曼法諺所體現的立法精神,該規定通過以立法懲治的手段來制止這種卑劣的爭奪遺產的行為,維護有序的社會秩序以及正義的法律價值理念。通過分析可了解到,達成“為爭奪遺產而殺害其他繼承人的”須具備三個構成要件:主觀上是“為了爭奪遺產”;實施的對象是“其他繼承人”;客觀方面實施了非法剝奪其他繼承人生命的行為。對此同樣有較多爭議:
其一,“殺害其他繼承人”是否必以“爭奪遺產”為其目的前提,在學術界頗有爭議。肯定說認為有必要,因為現實生活過于復雜,繼承人殺害其他繼承人的目的和手段往往多重,若不討論原因而統一剝奪其繼承權是顯失公平的。因此,立法中的此規定應保留,對于殺害其他繼承人并非以“爭奪遺產”為目的的繼承人,并不必然剝奪其繼承權。而否定說則從司法實踐角度出發,認為行為的動機即使根據時間、人物、情節等間接證據所反映的客觀事實也難以判斷,操作性較弱。盡管許多學者贊同第二種觀點,但筆者依舊基于繼承權喪失制度是對公民權利的一種剝奪而立法更需慎之又慎的觀點,認為對“殺害其他繼承人”的動機要求的保留更為謹慎,因為盡管該動機很難找到直接的證據來證明,給法官在實際辦案中帶來諸多不便,但一刀切地不論繼承人行為動機而強制剝奪其繼承權卻極易形成不公平的判決,使社會公眾失去對法律的信心。并且即使法官在裁判時難以通過證據來認定其存在“爭奪遺產”動機,而不能夠通過法律來剝奪其繼承權,但是被繼承人完全可以通過遺囑等方式廢除該繼承人的繼承權利,該問題并非不能夠解決的。
其二,“其他繼承人”的范圍也意見不一。我國立法中只強調對“其他繼承人”的殺害,并未直接闡明此概念僅指居于同一順序或先于其繼承順序的其他繼承人,或是將后順序繼承人也包括在內。學界關于“其他繼承人”的范圍問題的解釋同樣有兩種不同觀點。筆者認為該處的“其他繼承人”應該作不包括后順序繼承人在內的理解。首先,若實施殺害行為的繼承人殺害的是后順序繼承人,則對其繼承遺產是完全沒有影響的,因為該繼承人原本即先于此后順序繼承人享有繼承資格,該行為不可能是出于“爭奪遺產”的目的,因此已經不能滿足該規定“為爭奪遺產而殺害其他繼承人的”的前提要件了。其次,對于繼承人殺害其后順序繼承人的否定性評價與懲罰,同樣可以通過被繼承人以遺囑等方式廢除該繼承人的繼承權利來實現。因此,此處“其他繼承人”應明確限定為“其他應繼承人”(包括了遺囑繼承人)。
(三)對“遺棄被繼承人的,或者虐待被繼承人情節嚴重的”立法解析
與國外將此行為規定為剝奪特留份與廢除繼承人的事由不同,我國《繼承法》將“遺棄被繼承人的,或者虐待被繼承人情節嚴重的”規定為繼承權喪失的法定事由之一,且該類繼承權喪失,并不一定要求具有相關刑事責任。《若干意見》對該事由進行了進一步細化,明確該事由為繼承權的相對喪失,只有在“確有悔改表現”以及被繼承人“表示寬恕”的兩個條件均滿足的情況下才能夠使繼承權恢復,該規定曾被認為過于嚴苛,對被繼承人的生前意愿的保護不夠到位。但筆者認為若刪去“確有悔改表現”無法表示對其違背倫理道德的惡行的懲治,更無法督促其改正錯誤思想與行為,甚至會引起繼承人暴力強迫被繼承人做出寬恕的意思表示,而更大程度地破壞了社會正義。《繼承法》中的此項規定已做到在維護社會正義的前提下,尊重了被繼承人的“意思自治”,避免公權力的過分干涉。
(四)對“偽造、篡改或者銷毀遺囑情節嚴重的”立法解析
“偽造、篡改或者銷毀遺囑”嚴重侵害了被繼承人的遺囑自由權,也侵害了其他繼承人本應享有的合法財產權益。“情節嚴重”是對繼承權喪失事由在程度上的要求。《若干意見》中有相關規定,若這一行為“侵害了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人的繼承人的利益,并造成其生活困難的,應認定其為情節嚴重”。對此,有學者認為該規定打擊力度過輕,因此建議直接刪去第7條第4項中的“情節嚴重”一詞。但筆者認為,若繼承人的該行為并未導致嚴重后果卻同一處理,剝奪其繼承權,該懲罰與其行為造成的社會后果之間是完全不相適應的。
有許多學者提出在現行《繼承法》第7條第4項上增加“隱匿遺囑情節嚴重的”規定,筆者表示贊同。該處所言隱匿遺囑是指繼承人將被繼承人生前已經立下的遺囑隱藏起來的行為。這一行為既沒有違背、改變或否定被繼承人生前的意思表示,而僅將遺囑藏匿,達到與“銷毀遺囑”相類似的效果,其他繼承人均無法知曉遺囑的具體內容。但需注意隱匿遺囑的行為同樣需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才導致繼承權喪失。
(五)相關補充
在我國《繼承法》中增加“以欺詐或脅迫手段,迫使或者妨礙被繼承人設立、變更或撤回遺囑的行為”(我國臺灣地區“民法”中也有相關規定)的建議得到較大支持,筆者也贊同這一觀點。我國現行《繼承法》并未規定該事由是喪失繼承權的法定事由,但規定了此時訂立的遺囑無效。而遺囑無效與繼承人喪失繼承權在性質上卻是不同的,兩者均不能相互取而代之。因此建議增加該條款。
三、結語
以上內容探討了繼承權喪失法定事由的相關問題,我們仍應明確繼承權喪失的法定事由,進行全方位細致的討論使各事由的規定更加合理完善。繼承權喪失制度中各方面均存在爭議,仍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繼承權喪失的溯及力問題、喪失繼承權情況下的代位繼承問題以及喪失繼承權恢復的問題——絕對喪失與相對喪失都是我們需要討論的重點,本文由于篇幅所限而無法加以詳細論述。繼承權喪失制度的制定應發揮維護尊重公民意思自治與維護社會道德秩序之間的平衡的作用,該問題亟待我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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