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戰

白航+陳鋒

1.襲擊

夜色濃重，千里荒地寂靜如黃泉地府，遠處偶爾有黃白色火焰在閃爍，王大力不敢去看，背著炮筒悶聲跟著部隊向前摸去。

“唉……”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傳來，隊長側耳傾聽，帶著隊伍循聲跳下一條戰壕。戰壕中橫七豎八躺著大量尸體，王大力看著尸體，嚇得頭發都豎了起來，摘掉面罩跑到一旁想吐，隊長沖過來一把將頭罩給他扣好：“你不想活了！”王大力極力忍住嘔吐的沖動，問：“隊長，這些人是咋死的？”

尸體的面容猙獰，沒水分的皮膚呈黑紫色且抓痕累累，躺在地上像是剛被火燒完的僵尸。“這就是給你們講的芥子氣的殺傷。”隊長咬著牙惡狠狠罵了一句，“喪盡天良的小日本！打不過就用毒氣！兄弟們！到了位置后，大家聽我命令使勁炸！替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唉……”又一聲呻吟傳來，有活人！隊長領著人開始翻死人堆，最后終于找到了那個還沒斷氣的未亡人，王大力看著他，好像看到了小時候娘講的故事里的魔鬼。

戰士望著隊長，嘴唇碰了碰：“救……我……”隊長搖搖頭：“兄弟，你救不了了，我給你個痛快，行嗎？”過了幾秒，戰士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表示同意：“謝……長……官……”隊長抽出匕首扎進他的心窩：“兄弟走好，你的仇，我們報了！”隊長幫他合上眼，轉身看著隊員們，怒目切齒地擠出四個字：“殺鬼子去！”

清晨時分，這支部隊終于抵達指定地點，隊員們抓緊時間筑建射擊工事。王大力和戰友卸下拋射炮調好坐標，又用電線串聯在一起，將三分之二的炮身埋在土里。這種炮叫李文思炮，德國人李文思發明的，專用于化學彈劑的使用。

隊長用望遠鏡偵察遠方日軍軍營的情況，待到開早飯，日軍成隊集合在一起時，一直沒表情的隊長露出一絲冷笑，發出命令：“黃磷燃燒彈，給我狠狠地打！”

王大力摁下電鈕，六枚炮筒齊放，炮彈產生偏差沒有擊中目標，爆炸和大火驚動了日軍，隊員們急忙動手調整距離方位，第二次發射為滿編攻擊，即兩排炮筒共計十二發黃磷燃燒彈一同打了過去，炮彈穿透營房，黃磷燃燒彈發揮了它爆炸與燃燒的特有威力，目標處頓時火光大作，濃煙滾滾。

隊長興奮地把望遠鏡塞給身邊的王大力：“來！都輪流瞅瞅！”王大力看到不少渾身是火的日軍沖出火海，躺在地上滾了幾滾沒了動靜。王大力隔著鏡片都能感覺到燒焦的味道撲鼻而來，心里異常解氣：“燒死這幫畜生！”初戰大捷，隊長呵呵笑著下了收隊令：“集合裝備，找下一個目標。”

日軍打死也沒想到敵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們認為國民黨沒有防化兵，也不可能穿越這一片毒化地帶，所以他們認定國民黨是在間諜的指引下，動用重炮發動的這次炮襲。為了報復，日軍亦使用重炮對國統區展開狂轟濫炸，藏身于防空洞的王大力日夜都能看到炮彈在頭頂飛過，隊長咬牙道：“得想個法子端了小日本的炮陣才行！”

2.死戰

九一八抗戰后，日軍嘗到了中國軍隊慘烈抵抗的苦頭，不顧國際公約悍然使用生化武器，一時間，國軍傷亡慘重，士氣低迷，國軍臨危之際緊急成立了一支化學兵，為掩飾這支特種部隊，把化字去掉稱為學兵部隊。部隊裝備單一落后，經過簡單訓練后，便把他們投放到了戰場。此時，淞滬抗戰爆發，日軍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毒化無人區，學兵部隊派出一支敢死小隊穿越毒區，準備大規模暗殺日軍。

黑夜，小隊找了處叢林歇息，幾十斤的防化服又沉又悶，一夜間走不出多遠的路程。隊長坐在樹下仰望星空：“小日本兩天晚上沒打炮了，指不定該今天了。”

晚上可以看得到炮彈軌跡，兩天前的夜晚，日軍重炮夜襲，隊長判定炮陣所在的大概方向順著摸過來，但兩天過去了，還沒等到第二次夜襲。敢死隊眼巴巴地看著天上，一個隊員說今天怎么這么黑，一點兒光也沒有。隊長起初沒在意，過了一會兒，突然在他眼前揮了揮手，隊員卻沒有反應。隊長問他身上疼不疼，隊員說昨天匍匐前進磨得胸口痛，此時，月亮從烏云里走了出來，隊長問他：“天上有月亮嗎？”隊員抬頭看看天：“沒有，今天晚上有點兒邪門。”

芥子氣的潛伏期可達24小時，中毒癥狀多為致盲和皮膚灼痛并伴發水皰。隊長摸到他身上已長水皰，確定中毒無疑。隊員也意識到了什么：“隊長，俺是不是栽了？你可別丟下俺在這里！”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巨炮響聲，一排炮彈隨即劃破天空飛向遠方，隊長心測方位，認為這里可以打到炮陣，于是點點頭：“放心，要走一起走！”隨后，他問隊員們，“小日本的重裝部隊就在眼前，咱們的射程有限，打，他們很有可能會聽到咱們的炮響;不打，小日本已經占了咱們的土地，想退出的現在可以走，我決不挽留！”隊員們你看我我看你，無一人動。

“大家休息一會兒，天亮準備攻擊。”隊長毅然地下了命令。

天亮之后，日軍的炮陣出現在望遠鏡內，敢死隊有條不紊地做發射前的準備，隊長惋惜道：“可惜咱們不是炮兵部隊，要是有幾門常規炮，咱們就能把他們一窩給端嘍！”隊員們說：“只要燒死炮兵就行，你不是常說化學戰最重要的是打心理仗嗎？”大戰前的興奮籠罩著這片樹林，這種氣氛影響到了中毒的隊員，他突然精神亢奮地號叫著向日軍炮軍陣地沖去。

“別管他！開炮！”隊長喊回要去追趕的隊員，趁日軍發現之前開了火。黃磷彈飛速射去，將大片炮陣變成火海，日軍炮兵的專業性絕對不是浪得虛名，觀察員很快發現了那邊的情況，日軍立刻組織反擊，大批炮彈飛來把小樹林及其周邊炸得天昏地暗，幾名隊員來不及躲閃被淹沒在火中。剛剛在望遠鏡里看到的那一幕重新在眼前上演，王大力嚇得四肢發麻。

“裝備不要了！撤！”隊長大喊，“愣著干嗎！逃命啊！”

幸存的隊員亡命逃出炮彈覆蓋區沿原路撤回。進來的時候一百多人，能出去的僅僅不到十人。

這一仗徹底把王大力打怕了。

3.外戰

報紙把這次秘密襲擊渲染得鋪天蓋地，打了敵人，炸了大炮，碩果累累的大捷之戰。王大力買了幾份報紙收藏起來，回部隊的火車路過老家要停兩天，王大力跟隊長說想回家看看老娘，順便給她念念報紙。隊長念其剛剛撿回一條命，不顧違反軍令批了他的請求。

其實，王大力是想開小差逃命，戰友中毒橫死的慘狀和那陣鋪天蓋地的炮火已經把恐懼鑿入他的骨子里，他打算回家跟老娘告個別，然后出去躲起來。誰知，到家后，看到的卻是老娘的靈堂，姐姐告訴他：“姥姥全村人都中邪死了，咱娘過去奔喪，回來以后也走了……”王大力掀開尸布，娘的死狀很像部隊教過的氰化物中毒，日軍投毒水井屠殺滿村的案例比比皆是，王大力明白娘這是奔喪的時候喝了毒水，回家的那條路，便成了娘的黃泉路。王大力埋了老娘，頭也不回地返回了部隊。

學兵部隊請求擴大兵力并配發精良裝備，其他部隊接連反對，因為這可不是一筆小數字。這個議題爭論了很久，最后一位將領在會上問諸將軍：“侵華的百萬日軍，一人一頂防毒面具，這是多大開銷？他們這樣做怕的是誰？我想應該不是諸位的部隊，而是這支正在成長的化學兵！”因為這句話，國民黨投入驚天數字擴大了學兵隊伍。

戰士專業技術飛速提升且部隊裝備精良，學兵部隊已成為蔣介石手中的寶貝疙瘩，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輕易出動他們。

王大力這些參加過敢死隊的老兵提了干，變成了這支部隊的奠基元老，部隊安排他們在后方做教練帶兵。王大力有血仇未報，急得跟上級申請了多次要求去一線作戰，部隊每次都勸他以大局為重，說多培養幾個精兵就算給你娘報仇了。

王大力只得按捺住復仇的心繼續教學。他告訴學生：“小日本毒殺戰士和老百姓，沒有人性，你們見到鬼子后，他們怎么殺的咱們老百姓，你們就怎么殺他們！”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國軍要派精銳赴緬作戰，王大力作為參戰將領名列其中。臨走前，他對著家鄉磕了三個頭：“娘，我去國外給你報仇了。如果我死在了外面，您給我招個手，我回來伺候您！”

緬甸戰場的慘烈超過了國內。困獸猶斗的日軍為了保命把所有手段用到極致，以至于王大力他們不僅要進行化學戰和反化學戰，還要在兵力不足的時候，頂替常規部隊作戰，一時間化學兵急速銳減。

緬北，胡康。部隊發現山下有大股日軍，盟軍指揮官研判后決定施放毒氣，不發一彈，不亡一人便可全殲敵方。但學兵部隊一口回絕了這道命令，原因是風下口是村落群，不能因為幾百個鬼子害了幾千百姓的命，英軍指揮官對他們抗令很不可理解：“你們是來打仗，不是來做慈善的，殺了這些日本軍人可是大功一件。”王大力回答他：“小日本在中國放毒濫殺百姓，我們要是這樣的話，跟鬼子有什么區別？”指揮官再次要求他們釋毒參戰，王大力仍舊抗命，說：“毒氣無情也有情，要看它在誰的手中，對不起，我們不是鬼子！”

指揮官氣得致函給蔣介石要軍法嚴懲。釋放毒氣不成，部隊只好槍炮齊發，大刀長矛并用。化學部隊為了證明自己殺敵的決心，一馬當先跟日軍血戰死磕，打得盟軍指揮官當場改了口：“這種部隊應該受到國家的最高獎賞。”這也是化學兵傷亡慘重的原因之一。

4.回家

遠征結束后，部隊被迫穿越野人山返國，戰場上死亡的人不算多，但這片原始的深山雨林卻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鬼。隊伍中有幾個女性醫療兵，王大力和幾名戰友把僅有的幾個防毒面具交給她們，自己走在隊伍前面探毒，因為前頭部隊遭遇瘴氣的概率最大。女兵見狀，要把保命的面具還給他，王大力樂呵呵地擺擺手：“我們跟毒氣是戰友，它不會傷我的！”

話是這么說，王大力在某一天還是一頭栽倒在地。按照慣例，部隊急忙向后撤去，戴著防毒面具的女兵卻跑去把王大力拖了回來，中毒太深的他艱難地說了一句話，合上眼再也沒有睜開。

他的兵告訴部隊：“首長出國前說過，如果死在外面，就讓老娘招手喊他回家。”精疲力盡的部隊決定把他葬到山頂之上，方便他眺望遠方，看到老娘向他招手。下葬前，戴著王大力的防毒面具的女兵說：“王大力一生未娶，我愿意嫁給他，讓他圓滿了再走。”說著，她跪下親吻了王大力，把自己的照片塞進他的口袋，“你欠我一個丈夫，來生記得還我。”

山的那頭，就是祖國的云南地帶。這支硬闖過鬼門關里的部隊終于踏上了祖國的土地。有人問那女兵，王大力臨死之前說的什么話，女兵說：“之前我跟他聊過，說戰爭和人心讓我害怕了這個世界，他就跟我說了一句話，說只要回到家，一切都是美好的。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美好，所以我信他這句話。”

幾年后，這位漂亮的女兵拒絕了所有的追求者，嫁給了一個從緬甸回來的化學兵。亦有人問她原因，她只是淡淡一句話：“他回來了，我要給他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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