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屏
曉蘇的小說新作《推杯換盞》,載《作家》2017年第1期,敘述的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故事。只有兩個人物,情節就是兩個同村的男人完成了各自的內心獨白之后,一起喝酒。而場景僅僅是“那場雪,真他媽下得大”的屋里屋外。而這么常見的環境,這么簡單的情節,這么平凡的人物,卻使作品的厚度非凡。
兩個出場的人物,一個叫陶貴,一個叫王羊。他們內心糾結的共同點是:那個名叫毛英的女人“跟別人跑毬掉了”。這個沒有正面出場的女人毛英,按正統的說法,是陶貴的妻子,是王羊的情人,按當事人的說法,是陶貴的老婆,是王羊的皮絆。陶貴是早就知道她給自己戴了綠帽子;而王羊卻是突然知道他給自己戴了綠帽子。一個兩次“打皮絆”(雅稱“出軌”)的女人,豈不很壞,很可恨嗎?不!這兩個男人都喜歡她,思念她,擔心她,絲毫不覺得她可恨,甚至連可惡的感覺都沒有還。并且,讀完小說的讀者也大多認同他們的感受。這就是作家以其深厚的生活功底,和對底層人群的深切理解,并用質樸的敘述語言和極具個性的人物語言,使作品中的三個人物形象鮮活靈動,搖曳多姿,激起讀者的強烈共鳴。
這個叫毛英的女人,沒有在作品中正面出場,只是從兩個男人的內心獨白中,跳到紙面。動作簡單,只言片語。連一個正面的亮相都沒有。按理說,這個惹男人喜歡的女人,作者會對她的面容作精心特寫,對其身姿作煽情的描繪。而曉蘇的處理不雕不琢,有意忽略。整篇沒見一絲妖艷動人的描寫。在老公心目中,她只是個“勤勞,靈活,顧家,長得富態”的老婆;在情人眼里,她只是個“能把素菜弄出葷菜味道”的女人。她在整個故事中,只是由別人轉述了她的三兩句話。第一次是王羊調戲她時,她用手擋住,提了一個條件,給她加工資。為的是給老公蓋房子。到最后,王羊真的心甘情愿地幫陶貴蓋起了樓房。第二次說話是在王羊的舊屋被火燒后,毛英給他跪下,求他不去報案。并答應隨他出門打工,掙錢幫王羊修房子。王羊不答應她就不起來。這次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老公。也是為了王羊的房子,才跟王羊出去的。哪怕老公認為她是私奔了,她也沒有解釋的語言。到達礦井后,也是為了錢---為了早點給王羊修房子的錢,背著當時的假老公王羊,留在了煤洞“洞長”的房間里。讀到這里,假使我們讀者覺得這是個荒唐、不自重的女人,那就辜負了作家理解人性,剖析人性的良苦用心和獨到功力了。
我們再來看作為情敵的兩個男人,他們交替進行內心獨白,和最后的互相傾吐,使作品的結構出現了喜劇性的轉換。又使簡單故事的豐厚內容噴涌而出。他們曾互相指著鼻子,你罵他是“狗日的”,他罵你是“王八蛋”,還時不時帶著“毬”字講狠話。但讀完全篇,我們無法對他們下一個好或壞的結論。他們在作家的筆下,是一個立體的“人”。陶貴貪財,王羊貪色。從道德層面看,王羊不正;從法律層面看,陶貴無知。但是,當帶他老婆跑毬掉了的王羊在雪地求救時,陶貴還是接納了他。當王羊知道自己傷害了陶貴時,最后答應幫陶貴去找回老婆。他們都有自己的人性弱點和人之良知。直至兩人互相感到后悔,互相表示諒解,互相酒后吐真言---吐得酸楚,悲涼,凄苦。隨之“嚎啕大哭,淚流滿面”。直到把一壺酒喝得一干二凈才停毬下來,“都醉成了兩堆爛泥”。這是小說的高潮,是兩個男人的真情流露,是酣暢淋漓的內心宣泄。兩個粗人此時也到達了李太白“陶然共忘機”的境界。
小說的結局也實在高明。陶貴說,我要趕在過年之前把毛英找回來。王羊說,我陪你去。這是何等美好而微妙的結局!王羊陪同---抑或說幫助陶貴找回老婆,這是毛英最好的歸宿。她是跟兩個男人“有感情”的女人,是被他們愛著并理解的女人。作家給讀者留下的藝術空白是:她會回來嗎?但愿如此!
當然,毛英回來也罷,不回也罷;我們對她的為人譴責也罷,同情也罷,點贊也罷,有一點是容易讓我們掩卷而想到的:如果她的家鄉,在國家精準扶貧的大背景下,有一個或工或農或旅游開發的項目,男人和女人都不需去礦上打工,在家鄉有事做,有房住,陪伴老小其樂融融,會不會有這些酸楚難堪的故事發生呢?
作家顯然是接地氣而有良知的,他以獨特的視角觀察底層民眾,為他們敘說,為他們代言,為他們呼喊:春風早度玉門關!
(作者單位:湖北省洪湖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