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海燕
(天津社會科學院天津歷史文化研究中心 天津 300191)
近百年來張自忠研究的審視與思考
羅海燕
(天津社會科學院天津歷史文化研究中心 天津 300191)
在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中,張自忠是一個頗受學者關注的重要人物。自1926年張自忠首次為全國輿論關注到現在已近百年。期間,張自忠研究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對張自忠的評價和研究,既存在大的共識也伴隨著不同的爭議。對張自忠研究的整體情況重新加以審視與思考,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加全面地了解張自忠,同時也會加深對抗日戰爭史乃至中國近現代史復雜性的認知。
抗日戰爭 張自忠 研究述評
在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中,張自忠是一個頗受學者關注的重要人物。在他的軍旅生涯中,第一次引起全國輿論關注是在1926年秋。當時正值馮玉祥部國民軍與閻錫山部晉軍在雁北作戰末期,張自忠時任國民軍第五師第十五旅旅長,率部下投歸晉軍,致使國民軍在晉北全局動搖,一時間震驚中外。而這也是目前學界張自忠研究出現爭議最早的一個時間點。截至目前,九十年往矣。在這近百年里,有關張自忠的研究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而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姑且名之為:“七七事變”前后時期(1931-1939)、抗日殉國時期(1940-1949)、統戰新時期(1985-2015)。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尤其是受政治因素的影響,人們對張自忠的評價和研究,既存在大的共識也伴隨著不同的爭議。作為一種學術反思,對近百年來張自忠研究的整體情況重新加以審視與思考,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加全面地了解張自忠,同時也會加深對抗日戰爭史乃至中國近現代史復雜性的認知。
日本自“九·一八”事變之后,開始謀求侵吞華北。盡管當時的國民政府并不打算與日開戰,但是面對日本的咄咄逼人之勢,不得不倉皇應對。可以說,自此中日兩國在實質上均進入了準備大規模戰爭的時期。期間,張自忠經歷了數件大事:一是任第29軍38師師長,參加喜峰口抗戰;二是繼蕭振瀛之后,擔任天津市市長;三是接替宋哲元,代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及北平市市長。據現存的文獻來看,當時對張自忠的研究,多集中于媒體報道與評論,并且以“七七事變”前后時期為最多。
天津與北平淪陷以后,國民政府于1937年10月8日發布《國民政府公報2479號》,要求懲辦張自忠,并轉發全國。公報以“懲辦張自忠劉汝明陳參等”為題,稱:“此次抗敵用兵,關系重大,全賴前方將領,忠誠為國,不避艱危,庶能遏制侵陵,保我疆土,如有違律失職,自難曲子優容。茲據軍事會委員會呈稱,天津市市長兼陸軍第三十八師師長張自忠放棄責任,迭失守地,……均請從嚴懲處,以振綱紀等情。張自忠著撤職查辦、劉汝明著撤職留任,帶罪立功,陳參著先行撤職,從嚴訓辨,以肅軍紀,而儆效尤。”當時知名的抗日期刊《國際言論》也先后登載《張自忠被迫去職》與《張自忠到京聽候處分》等報道。
此外,還有兩篇文章,頗能體現當時社會對張自忠的評價。一是署名“震名”的《勖張自忠》(《眾力》1936年第2期),文章認為,當時華北政治形勢嚴峻,天津作為華北要地,“外有強梁跳丑,內有漢奸之活躍”,其治安維持極為艱難,因此,希望新任的張自忠市長能夠“堅韌不拔,努力苦干,以抗敵之精神來處理外交,以殺敵之志,來消滅漢奸;不為第敵人威武所屈服,不為漢奸蟲蝗而灰心”。深切表達出社會民眾對張自忠出任天津市長的厚望。但是,在日方的百般圍攻下,張自忠并未達到民眾的預期。相反,當時天津日方走私嚴重,而張自忠卻與許多知名漢奸結拜為把兄弟。為應付十里洋場的復雜局面,他籠絡了一些“輔政能手”,前后結拜了七個把兄弟,即張允榮、馬彥翀、張璧、邊守靖、潘毓桂、齊協民、齊燮元,并與之過從甚密。這些人多為親日派,私下里將張自忠的言行與思想,及時密報天津的日本特務機。并且陳覺生、潘毓桂、齊燮元、張璧、張允榮等親日派人士,還有意識地對張自忠進行不斷地“洗腦”。此外,在對日輿論洶洶之時,張自忠還冒天下之大不韙高調出訪日本。因此,這時期的報刊對張自忠頗多批評與指責。
據《大美晚報》(1937年7月29日)報道,在宋哲元、秦德純、馮治安等離開北平赴保定之后,北平市內警察與保安隊均在張自忠節制之下,而張自忠以“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及市長自命”,發出“安民”布告。但是,不久張自忠就被迫辭職,隨后輾轉到南京接受審訊。當時《教訓與建議》(1938年抗戰報道特輯之一)曾刊登文章,題目即為“張自忠走向那里去”。文章依據事件發生的前后順序,分為五部分:第一部分敘載盧溝橋事變爆發初期張自忠發表的談話,稱一切服從中央與冀察政務委員會,“自信愛國,尤向不后人”;第二部分評論北平淪陷后的張自忠,稱其最初頗愿出任北平治安維持會會長一職,但日方反對,于是“張氏鬧得狠沒趣”。第三部分析張自忠留平期間的種種作為,評論稱:“張自忠,我們知道他在本年三月間曾經組織一個所謂的日本考察團到日本去漫游了一個多月,浪費了四五十萬元,事后行政院對這件事深致不滿,從盧溝橋事件發生起到二十九軍撤離北平止,他始終絕對主和,但是怎樣主和,日軍的欲望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滿足,他卻一點把握也沒有,自然更說不上計劃了。”并譏諷道:“大概他的愿望很簡單,在冀察特殊化的局面下繼續做他的官。可能話,說不定再來一次漫游扶桑三島,他一點也沒想到整個局勢已經不容他繼續做夢。”第四部分對張自忠脫離北平而赴濟南的動向進行推測,以為其欲回到彼時撤離到濟南的三十八師再作指揮以抗日。第五部分則轉發了中央政府對張自忠懲辦的公告。
從以上報道與評論可以看出,這一時期對張自忠的輿論全部屬于負面。并且,依據許多當事人追憶,當時社會輿論普遍指責張自忠已淪為賣國求榮的漢奸,并以“自以為忠”、“張邦昌之后”之語責之。南京軍政高層的不少大員也發出呼聲要求對其懲辦。清華大學教授吳宓寫于1937年7月30日的日記也曾載:“聞人談及二十八日之戰,宋氏事前未多布劃,戰時,軍士忠勇異恒。而張自忠附敵,由南苑攻我軍之后,并以陣勢軍情隨時報告敵營,致我軍大敗。重要將領均殉(見報),兵士死者尤眾。今宋已率殘軍退保定,但二十九軍已損過半矣。”[1](P67)并且,一些曾與張自忠出生入死的戰友和部下,此時也對他頗為看不起。據載,1937年8月13日,張自忠逃到煙臺,并在此換船換車轉赴濟南。路經濰縣時,適遇韓復榘部第二十九師師長李漢章。李漢章早年曾為張自忠學兵連戰士,但此時李漢章對張自忠不但沒有以禮相待,反而以譏諷口吻對他說:“以前我見你盡讀圣賢書,都學了些什么呢?”[2](P1641)韓復榘則直呼其為漢奸。此外,輿論之下,有人甚至直接在張自忠山東老家門口張貼字報,其兄為此深感愧憤而上吊自盡。
日軍在占領平津之后,又以長蛇吞象之勢,繼續引兵向南,進一步擴大陵侵中國的范圍。蔣介石之前發表廬山談話,稱:“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中國的抗日戰爭自此全面爆發。在這篇影響廣泛的談話中,蔣介石代表中國政府向全國乃至全世界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說:“我們的立場有極明顯的四點:(一)任何解決不得侵害中國主權與領土之完整;(二)冀察行政組織,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變;(三)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換;(四)第二十九軍現在所駐地區,不能受任何的約束。”并稱這是底線,也是“弱國外交最低限度”。[3](P1)不過,張自忠卻在北平私自改組了冀察政委會。據《北平晨報》(1937年8月3日)“冀政會八委員開缺”消息,張自忠召開會議,將秦德純、蕭振瀛等原委員等一律開除,而聘任張允榮、張璧、潘毓桂、江朝宗、陳中孚等漢奸為新委員,并查抄了29軍將領的家。不過,日本并不信任張自忠,很快以江朝宗代之,維持北平治安。于是,張自忠逃離北平,打算到濟南找韓復榘。蔣介石聞知后,下令韓復榘扣押張自忠。因此,張自忠隨后被押送南京。到達南京后,正當日寇陵侵急迫之時,又經馮玉祥、李宗仁、何應欽、程潛、張治中、宋哲元、鹿鐘麟等軍政顯要輪番游說求情,蔣介石在“使功不如使過”策略思想支配下,同意張自忠重回宋哲元部隊戴罪立功。宋哲元當時曾自泰安致電蔣介石:“職部師長張自忠,為人所愚,應變乖方,經面請嚴處,已蒙鈞座寬宥,該師長仰體高厚,誓報涓埃。茲值鈞座統帥抗戰之際,正將士用命之秋,可否令其軍前,張知中計,決心以死明志。”此時張自忠萬分悔恨,立志通過殺日寇護國土來洗清自己的罪責,他的思想得到了全所未有的升華。到1940年,張自忠聞知宋哲元死訊,不禁痛哭流涕道:“宋哲元先我而去,是天不許我有贖罪的機會了。”[4]自此,張自忠死心愈決。回到部隊的張自忠,率所部與日軍先后交戰不下十余次,屢有戰績。舉其大端:一戰于淝水;二戰于臨沂;三戰于徐州;四戰于隨棗。1940年5月16日,張自忠在湖北宣城南瓜店一帶孤軍深入日軍腹地作戰,不幸壯烈殉國。
殉國之后,有關張自忠的評論,由之前的指責全部變為褒獎。出于鼓舞士氣的目的,當時的國民政府對張自忠的殺敵殉國之舉,展開了全面宣傳與高規格紀念。蔣介石曾發表《悼念張自忠將軍告全體將士手啟》,并將此作為學生學習的課堂教材。當時發表各種褒揚文章有:孟如《勇敢的張自忠》(《抗戰》1938年第50期)、《紀念張自忠將軍》(《學習》1940年第2卷第7期)、《效法張自忠將軍忠孝節義的精神》(《抗戰月報1940第2卷第1期》、《悼張自忠將軍》(《中蘇文化》1940第6卷第6期)、《張總司令自忠殉國專頁》(《戰地》1940第9期)、君珠《張自忠將軍殉國》(《東方雜志》1940第37卷第13期)、《吊張將軍自忠》(《青年空軍》1940年第2卷第1期)、袁梅曜《吊張自忠將軍:大江東去》(《藝風》1940第3期)、馮玉祥《哭張將軍自忠》(《華僑先鋒》1940年第2卷第3期)、《星洲僑胞悼張自忠將軍》(《華僑先鋒》1940年第2卷第2期)、《悼張自忠將軍》(《后方勤務》1940第 2卷第13-14期)、唐偉《悼張自忠將軍(八方風雨錄)》(《國防周報》1941第3卷第2期)、粹勞《張自忠將軍挽詩》(《黃埔》1941第6卷第10期)、宗漢《懷張自忠將軍(先烈之血)》(《黃埔》1941第6卷第10期)、《司徒敏《中外崇敬的張自忠將軍》(《廣播月刊》1942年第1期)、邢仲采《張自忠擬傳》(《說文月刊》1942年第3卷第8期》、魏精忠《悼張自忠將軍》《(機聲》1943年第3卷第3期)、梁乙真《憶張自忠將軍》(《中國青年》1943第8卷第2期)、《紀念張自忠將軍》(《新華日報》1943年)、《詩頌張自忠》(《時與潮文藝》1944第4卷第4期)、陸詒《張自忠將軍二三事》(《少年學園》1944第1期)、易聲伯《悼張自忠將軍》(《中山月刊》1944第5卷第1期)、悼念張自忠將軍》(《民主》1946年第27期)、陸曼炎《張自忠事略》(《國防月刊》1947年第4卷第1-2期)等。此外,云南省昆明市還將張自忠牌位供入祀忠烈祠,教育部則設立“張自忠將軍獎學金”,上將自忠傳記編纂委員會還編印出版了《張上將自忠畫傳》(1947年版)。張自忠的事跡也隨之進入了文學領域,老舍創作有《張自忠(四幕劇)》(《中蘇文化1941文藝特刊》,臧克家作詩《詩頌張自忠》(1944年),而吳組湘撰寫了《張自忠的故事》)《教育書店1948年版)等。
但是,自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1982年,在海峽兩岸政治對立的30多年里間,中國大陸的張自忠研究,幾乎是一篇空白。究其原因,最主要者有二:一是,政治影響之下,學界對國民黨正面戰場多避而不談,張自忠研究也就近于學術禁區。二是,戰后有關日本的檔案解禁,張自忠與張允榮與日軍私自簽訂《香月細目》之事被揭發。張自忠殉國時,周恩來曾大力褒揚,但是建國后在其擔任總理等國家領導職務的27年中,卻始終未曾將張自忠與佟麟閣與趙登禹一并提請為烈士并頒發證書,其原因也與他得知《香月細目》簽訂詳情有關。
張自忠研究在大陸與臺灣兩岸對立期間的寂靜局面,在1982年左右被打破,并引發了持續到現在“張自忠研究熱”。同樣是出于政治層面的考慮,政府的統戰部門最早引發了社會對張自忠的關注。其標志性事件是1982年中共四川省委對臺工作小組辦公室主辦的《四川對臺宣傳稿選》第1期登載了張自忠女兒張廉云的《深切懷念我的父親張自忠》。這篇文章曾被中新社與中央臺采用,張廉云在結尾寫到:“歷史上第一、二次國共合作推進了民主革命的進程,我期待著第三次國共合作,共同建設我們偉大的祖國。”隨后,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各省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的推動下,張自忠研究進入高潮。其標注性成果有三:
(一)有關張自忠的口述史資料大量出現
北京方面編有《文史資料選編 第15輯》(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收錄張自明《張自忠由北平脫險經過》、李致遠《和張自忠將軍的一次談話》、顧相貞《對張自忠將軍的片斷回憶》等;天津方面編有《天津文史資料選輯 第21輯》(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收錄劉景岳《為國捐軀的張自忠將軍》、潘玉書《張自忠訪日經過記聞》以及潘玉書《回憶張自忠南下話別情景》;襄樊市方面編有《襄樊文史資料 五戰在襄樊地區抗日史料專輯 第3輯》(1984年版),收錄李才運《護送張自忠將軍忠骸出宜城之經過》、蔣敬堯《張自忠將軍愛民的故事》等。尤其是,湖北、武漢、山東與河北方面,均出版了有關張自忠的口述史文章,如湖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為悼念抗日民族英雄張自忠將軍殉國45周年,編輯《湖北文史資料第11輯》(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收錄了劉家鸞《張自忠將軍殉國前后》、李憲謨《張自忠將軍殺敵報國紀實》、張文海《民族英雄張自忠將軍殉國記略》、董升堂《回憶張自忠總司令壯烈殉國的戰斗》、陳芳芝《張自忠總司令抗日殉國的英雄事跡》、王振中《抗日民族英雄張自忠將軍永垂不朽》等;山東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專門成立抗日名將張自忠編輯組,編有《抗日名將張自忠》(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收錄董升堂《張自忠將軍生平概述》、張鶴舫《會晤張自忠市長》與《與張自忠將軍在第5戰區的幾次接觸》、張勃川《對張自忠率領的赴日考察團的回憶》、張自明《張自忠逃離北平的經過》、賀耀組《憶張自忠將軍》、劉放《張自忠將軍會見記》、鹿鐘麟《追憶張自忠將軍》、彭子岡《張自忠將軍會見記》、陸詒《記張自忠與傷兵的一次談話》、牛信《張自忠活在兵士心坎里》、馬孝堂《口述張自忠將軍殉國經過》、張廉云《忠義之志壯烈之氣———緬懷我的父親張自忠將軍》、秦德純《我與張自忠》,并附有《張自忠(藎忱)將軍生平大事記》;而政協重慶市北碚區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則編輯出版《北碚文史 第2輯 張自忠將軍陵園資料》(1987年版),收錄了《張自忠將軍自傳》、《張自忠將軍傳略》、冉繼《回憶苦難的童年,懷念張自忠將軍》、張知行《張自忠將軍練兵節錄》、郭昭華《簡述張自忠將軍墓葬》等,并且除了采用了許多張自忠本人照片外,還附有《關于張自忠將軍資料篇目索引》;河北省遷西縣委員會文史委員會編有《遷西縣文史資料 第2輯 喜峰口血戰記》(1990年版),收錄了《憶在喜峰口抗日的張自忠將軍》等文章。
到20世紀90年代,張自忠將軍史料征集出版工作委員會成立,并出版專輯《盡忠報國——張自忠將軍史料專輯》(《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其中收錄了張自忠《自傳》、馮玉祥《痛悼張自忠將軍》、張公干《懷念校長張自忠將軍》、馬彥翀《七七事變后張自忠在北平》、阮玄武《與張自忠在北平分別》、吳錫祺《張自忠回部隊的經過》、杜傳鳳等《張自忠將軍在鐘祥豐樂果園》、王福申《張自忠將軍關心干訓團》、梁實秋《記張自忠將軍》與童勛伯《我接張自忠將軍到慈化》等,并附《張自忠將軍年譜》,在當時學界影響極大。
截止到90年代初,有關張自忠的口述史將張自忠研究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其意義重大,當事人以親歷、親見、親聞的“三親”視角追憶張自忠的有關事跡,極大地豐富了張自忠研究的史料,這為之后的傳記寫作以及其他類型的學術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張自忠傳記的大量出現
在之前口述史的基礎上,重新書寫符合當前政治需要的張自忠傳記便被提上日程。以專著為例,自90年代以來相繼出版了張開城與胡安宇著《張自忠》(青島海洋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秦峰著《忠將烈兵 抗日名將張自忠傳奇》(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湖北省襄樊市文聯編《張自忠將軍》(湖北美術出版社1992年版)、張秋華著《抗日名將張自忠》(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仁雨等著《魂撼天地 抗戰中的張自忠將軍》(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5年版)、趙友慈編著《張自忠》(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6年版)、昂揚編著《張自忠的故事》(汕頭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劉冬立著《忠勇蓋世張自忠》(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5年版)、張慶隆與車晴編《張自忠在平津》(團結出版社2005年版)、潘強恩編著《張自忠殉國》(遠方出版社2006年版)、李萱華與陳嘉祥著《梅花上將張自忠傳奇》(重慶出版社2006年版)、吳虹賢編著《殉死南瓜店 浩氣貫長虹 記張自忠將軍》(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戴婷婷編著《張自忠》(團結出版社2015年版)等數十種。
其中,僅林治波一人就前后出版了《抗戰軍人之魂 張自忠將軍傳》(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張自忠》(昆侖出版社1999年版)、《壯士一去不復還 張自忠將軍殉國紀實》(《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1年版)、《張自忠傳》(河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等多種。
張自忠傳記的不斷出版,也持續推動著整個社會的民眾對張自忠的認知不斷強化。但是,這些傳記也存在一些明顯的不足:其一,不同人的傳記之間內容重復,而且同一人的前后傳記之間在內容上也頗多重復,更有甚者,只是將書名改動一下便再次出版;其二,這些傳記寫作,對當前的學術研究的成果關注不夠,一些得以更正或補充的張自忠史料,沒有被吸納進傳記書寫中;其三,這些傳記在出版時間上往往集中于1995、2005、2016等年份,乃正值張自忠紀念之際,自此也可反映出這些傳記作家具有一定的跟風性。
(三)學術專著與期刊論文逐年增加
伴隨著“張自忠研究熱”持續不歇,張自忠傳記寫作出現了一些偏離歷史真實的情況,并且越來越嚴重。針對此,一些史學研究者,開始利用新發現的文獻文物等,對抗日抗日戰爭史、七七事變以及張自忠研究加以新的考證。于是出現了諸多的學術專著。其中堪為代表者有李惠蘭等人主編《“七七事變”的前前后后》(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七七事變前后 抹去灰塵的記憶》(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版)、《七七事變探秘》(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13年版)等。這些著作以史料為基礎,揭露了七七事變前后日本對華軍事、政治、經濟侵略的陰謀和罪行,評述了地29軍將士在華北地區英勇抗戰的事跡、主要將領的功過是非,抨擊了漢奸親日派的奴顏賣國。
專著之外,期刊論文數量也很大。據CNKI中國知網的不完全統計,在1985年至2015年間,有關張自忠的期刊文章超過200篇。同樣,在1985年、1995年、2015年,三個時期論文數量出現了三次高峰。這些文章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對張自忠展開深入而廣泛地研究。以內容為劃分標準,其可以分為如下幾類:
其一,文獻類研究。以潘緝賢《張自忠將軍殉國前致馮治安函》,(《民國檔案》1985年第2期)與李兆瑛《張自忠投歸晉軍真相》(《山西文史資料》2000年第2輯)等為代表。
其二,歷史類研究。包括侯善才與薛慶超《抗日名將張自忠》(《史學月刊》1986年第3期)、閻錫文《張自忠部與臺兒莊戰役》(《軍事歷史》1988年第4期)、周振剛《襄東戰役與張自忠殉國》(《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4期)、翟昌民《張自忠將軍與臨沂大捷》(《天津師大學報》1990年第4期)、王鳳剛《民族英雄張自忠與南瓜店之戰》(《蘭臺世界》2005年第10期)、方杰《鄂北抗戰中的張自忠》(《湖北社會科學》2004年第12期)、陳長河《張自忠與隨棗會戰》(《軍事歷史研究》2004年第4期)、何立波《張自忠與“七·七”事變》(《海內與海外》2005年第7期)、王冠卿《張自忠與臨沂戰役》(《史學月刊》2000年第4期)、羅海燕與李正中《平津淪陷前后的張自忠》(《蘭臺世界》2016年第6期)等,主要對張自忠所參與的歷次戰爭加以考察。
其三,文學類研究。其中以谷輔林《<詩頌張自忠>史詩式的詩》(《萊陽農學院學報》1987年第1期)、憶橋《老舍關于歷史劇的別一種觀念———重讀<張自忠>》(《中文自學指導》1994年第3期)與丁伯林《關于張自忠將軍的三種敘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8年第4期)等為代表。其中丁氏通過對老舍、馮玉祥和史沫特萊作品對張自忠的敘事進行考察,認為它們分別從民族主義視角、融入親情的個人視角與跨國族的自由視角予以描述,呈現出抗戰英雄張自忠將軍的錚錚鐵骨與多彩人生。
其四,考辨類研究。主要有魯榮林《關于張自忠的一段公案》(《史學月刊》1990年第6期)、劉建武《關于張自忠在七七事變前后的幾個問題》(《湖南科技大學學報》1991年第2期)、林治波《“七七事變”后張自忠留守北平的真相》(《史學月刊》1992年第5期)、張皓《忍痛含垢 與敵周旋——七七事變期間的張自忠》(《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其中魯榮林文章,依據大量可信史料,對這期間存有分歧的張自忠評價問題,進行了探討,并提出了新的觀點和見解。而崔婷《關于張自忠抗戰史事的兩點考辨》(《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則認為,在當前的有關宣傳中,張自忠被視為前線總指揮參加了喜峰口抗戰,之后又直接參加了臺兒莊戰役。但史料顯示,張自忠并沒有擔任喜峰口抗戰前線總指揮,在臺兒莊戰役中也只是起到策應的作用。
近百年來,張自忠研究取得巨大成就,但也存在一些不足,尤其是目前出現了較為荒誕的神化張自忠的傾向。此外,研究中也暴露了許多不良的學術問題,其包括對原始史料文獻進行刪改,對異議者進行打壓等。
中國政協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曾根據周恩來“把知識和經驗留給后代”的指示,于1959年7月20日成立了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啟動了從清末到全國解放各個歷史時期中各種歷史資料的撰寫和征集工作。這些史料較廣泛地反映了戊戌以到新中國成立期間政治、軍事、經濟、工商、文教、民族、宗教、華僑以及民俗沿革德國社會生活方面的歷史風貌,為歷史研究部門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參考資料,推動了文史資料工作的開展。魏世成與閻世成在《人民政協的經常性工作》一文中特地例舉何基灃等人的《“七七”事變紀實》與戈定遠的《二十九軍和冀察政權》等回憶錄,稱:“該委員會成立僅幾個月,就收到第一批極有價值的第一手資料,其中有何基灃等人的《“七七”事變紀實》、戈定遠的《二十九軍和冀察政權》等。1960年1月,第一輯《文史資料》由中華書局出版發行。”[5](P143)他們所提到的何基灃等人,都曾在宋哲元身邊工作過(其中何基灃是守衛盧溝橋的親歷者)。他們經過集體回憶,認真編寫而成此文,原文近二萬字,成為國內寫七七事變歷史的重要參考資料,但是,這些極具價值的歷史記錄后來卻被某些人蓄意刪改,直至在文史資料合訂本中消失。再如,《“七七事變”的前前后后》(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一書曾受到專家學者的眾多好評,卻因收集了一些當時公開出版的原始文獻,而被迫銷毀。
歷史上,許多人物往往功過、是非、正邪并存,鮮有絕對的好壞之分,我們對其中的大多數,應該采取辯證、揚棄的科學態度,擺脫絕對好或壞的形而上學的束縛,將歷史性與現時性正確地、科學地結合起來,而不能采取形而上學的好壞二分法的不科學態度。2015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就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回顧和思考進行第二十五次集體學習,習近平主席主持會議并強調說,要堅持用唯物史觀來認識和記述歷史,把歷史結論建立在翔實準確的史料支撐和深入細致的研究分析的基礎之上。這無疑應作為我們今后的抗日戰爭研究的一個基本原則和方向。
[1]吳宓著,吳學昭整理注釋.吳宓日記(第6冊)1936-1938[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
[2]高朝廷主編.抗戰名將風云錄(第四卷)[M].北京:華文出版社,2005.
[3]秦孝儀主編.盧溝橋史料(下冊)[M].臺北:臺灣中央文物供應社,1986.
[4]魯榮林.關于張自忠的一段公案[J].史學月刊,1990(6).
[5]全國政協干部培訓中心編.政協委員手冊[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7.
K26
A
1007-9106(2017)06-0139-06
羅海燕(1982—),男,文學博士,天津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天津文化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