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調解相關規定及完善

趙文潔

(蘇州大學 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民商法研討】

民事調解相關規定及完善

趙文潔

(蘇州大學 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隨著我國立法機關、司法機關規范調解制度的法律以及司法解釋的陸續出臺，民事調解成為司法領域的熱點。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中對法院調解作出了新規定以及變更規定，然而近幾年來民事調解在司法實踐中仍出現一系列問題，可見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對民事調解的規定存在不足之處，應重新審查民事調解的相關原則，強化當事人對民事調解的監督機制，以期完善我國的民事調解制度。

法院調解；自愿原則；強制調解；監督機制

生活中的糾紛具有多樣性和特殊性，糾紛的解決方式也不是單一的。我國在訴訟外規定了多元化的糾紛解決途徑，例如，調解(人民調解、行政調解、司法調解)、仲裁、和解、行政裁決、行政復議等，也就是說，并不是所有類型的案件都適合通過訴訟來解決。在眾多的民事糾紛中，某些案件由于本身的性質和特征更加適用以調解的方式進行處理。所以人民法院在受理和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對于特定類型的案件應當重點進行調解。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民事案件的若干規定》第十四條規定了人民法院在開庭審理時應當先行調解的六類民事案件：婚姻家庭糾紛和繼承糾紛；勞務合同糾紛；交通事故和工傷事故引起的權利義務關系較為明確的損害賠償糾紛；宅基地和相鄰關系糾紛；合伙協議糾紛；訴訟標的額較小的糾紛。但是根據案件的性質和當事人的實際情況不能調解或者顯然沒有調解必要的除外。2012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二條規定，“當事人起訴到人民法院的民事糾紛，適宜調解的，先行調解，但當事人拒絕調解的除外。”該條繼《民事訴訟法》第九條規定的“自愿、合法調解”后以立法的方式確立了“先行調解”。隨著法律規則以及外部生活環境的變化，我國司法實踐中的民事調解也要作出相應的調整，以與時俱進的品質不斷發展。

一、《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對民事調解的新規定

2012年《民事訴訟法》“調解”一章中的具體規定沿襲了1991年《民事訴訟法》，沒有做出進一步的修改。而2015年《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則一方面肯定了1992年《民事訴訟法》適用意見對法院調解的規定，另一方面，增加和變更了一些內容。具體表現在：

(一)創新性規定

1.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一百四十三條列舉了不適宜用調解方式加以解決的幾類性質特殊的案件，例如：適用特別程序、督促程序、公示催告程序的案件，婚姻等身份關系確認案件以及其他根據案件性質不能進行調解的案件。這一列舉性規定明確了調解的適用范圍。畢竟，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社會形態千變萬化，各類民事糾紛急劇增多，不同的糾紛需要與之相適應的不同解決途徑。

2.《解釋》第一百四十四條明確了通過追究刑事責任的方式來規制濫用調解的行為：當事人之間惡意串通，企圖通過和解、調解方式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人民法院應當駁回其請求，并根據情節輕重予以罰款、拘留；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針對實踐中出現的越來越多的惡意調解，新司法解釋的出臺無疑會起到遏制濫用調解行為、保護公民合法權利的作用。

3.《解釋》第一百四十六條規定一般情況下調解過程和調解協議內容不公開，參與調解的人員應當保守在調解過程中獲悉的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和其他不宜公開的信息，但為保護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他人合法權益的除外。這一規定體現了法律更加注重對當事人隱私權的保護，同時也兼顧了國家和社會利益。

(二)細化性規定

1.《解釋》第一百四十八條在“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離婚案件，由其法定代理人進行訴訟。法定代理人與對方達成協議要求發給判決書的，可根據協議內容制作判決書。”基礎上增加一款作為該條第一款，該款規定當事人自行達成的和解協議或者調解協議不得請求人民法院制作判決書。這是因為和解或者調解協議是當事人協商一致的結果，而判決書更多是法院在查明事實的基礎上依法做出的體現中立性和權威性的實體判決結果。二者不僅表現形式不同，背后的約束力也不同。但是，對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離婚案件則可根據協議內容制作判決書，是考慮到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進行離婚訴訟極為不便，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為進行已然很好地保護了其合法利益，又基于離婚案件的特殊性，調解能較為平和地消除矛盾，兼顧雙方的利益，因此，可根據協議內容制作判決書，以此達到雙方關系的明晰狀態。司法解釋的這一條文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理性運用。

2.《解釋》第一百五十一條規定了調解協議不經送達即發生法律效力的情況：當事人各方同意在調解協議上簽名或者蓋章后即發生法律效力的，經人民法院審查確認后，應當記入筆錄或者將調解協議附卷，并由當事人、審判人員、書記員簽名或者蓋章后即具有法律效力。該規定拓展了調解協議生效的途徑，體現了調解解決糾紛的靈活性和及時性。

3.2012年《民事訴訟法》規定了人民法院對確有錯誤的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調解書與判決書、裁定書一樣可以作為再審的對象。人民檢察院發現調解書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有權提出抗訴或者檢察建議，從而建立了民事調解檢察監督機制。由此，不僅當事人可以對已經生效的調解書申請再審，人民法院亦可主動把調解書納入再審的范圍，還明確了檢察機關對調解的監督職權，從而彌補了法院自身監督不力的缺陷。2015年《解釋》相應地作出細化規定，同時將1992年《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二百零四條規定的“當事人對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調解書申請再審，應在該調解書發生法律效力后二年內提出”，改為“當事人對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調解書申請再審，應當在調解書發生法律效力后六個月內提出”。這一變動有利于及時糾正調解中的錯誤，切實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二、《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對民事調解規定的不足之處

(一)缺少對民事調解原則的調適

在法學中，“原則”是“可以作為規則的基礎或本源的綜合性、穩定性原理和準則”。[1]因此，原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次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僅僅對法院調解的具體規則做出了如上所述的進步性規定，卻忽略了對調解原則進行調適，使之在司法實踐中未能發揮應有的作用。我國法院的民事調解原則包括：自愿原則，查明事實、分清是非原則和合法原則。對于合法原則，不論是程序上的合法還是實體上的合法，理論界以及實務界均能達成共識，沒有過多的爭議，這也與我們國家崇尚法治、奉行依法治國的優良品質相符合。然而，對于自愿原則和查明事實、分清是非原則則爭議較大。近年來，不少學者為此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但是至今仍沒有相對統一的認識，那么，司法實踐中對這兩個原則的適用出現混亂自然就不可避免，充分認識到這一問題的重要性并加以解決則成為當務之急。

1.自愿原則的規定較為抽象。自愿原則是民事調解基本原則中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則，凸顯了當事人在解決糾紛過程中的主體地位。自愿性是調解的本質特征和主要優勢，也是調解得以存在、得以正當化的前提條件。因而對于調解這樣一種合意型解決糾紛機制來說，自愿原則無疑應當占據著基礎的地位，它是調解之自由價值目標和當事人意思自治的體現和要求。調解制度能否健康地發展，調解制度的功能能否充分有效地發揮，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愿原則的貫徹程度。[2]我國民事訴訟理論認為自愿原則包含程序上的自愿和實體上的自愿，程序上的自愿是指“當事人主動向人民法院申請用調解方式解決他們之間的糾紛，或者同意人民法院為他們做調解工作解決糾紛”。實體上的自愿是指“當事人雙方經人民法院調解達成的協議，必須是互諒互讓、自愿協商的結果”。[3]但立法無論對程序上的自愿還是實體上的自愿都規定得較為抽象，沒有加以明確、具體化，實踐中可操作性不強，導致司法活動中存在大量違背當事人意愿的強制調解或變相強制調解現象，可以說，自愿原則形同虛設，民事實體法中的意思自治原則更是沒有很好地體現在民事程序法之中。

2.“事實清楚、分清是非”原則的規定不當。民事調解主要強調當事人之間的合意，只要糾紛雙方當事人在自愿協商的基礎上達成解決糾紛的合法協議，糾紛所涉及的事實是否查清，是非責任是否分明，并無多少實際意義。楊榮新教授說過，“法院調解的實質是進行法制宣傳教育和思想政治工作，其目的是促成當事人達成協議，解決糾紛。因此，方式是多樣的，形式是靈活的，一般沒有嚴格的要求。”[4]美國學者弋丁也認為:“顯然，調解需要一種高于‘運用法律’能力的特殊技巧，盡管我們期望堅持公正標準，但調解過程比起我們所習慣的民事訴訟還是有一種更大的流動性和非正式性的特征。”司法實踐中，法院處理很多案件并沒有達到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的標準。例如，一些發生在相互熟悉的合作伙伴之間的糾紛，雙方當事人均愿意作出讓步，以此消除彼此的矛盾，緩和彼此的緊張對立關系，這不僅顧及了雙方當事人的面子，同時也平衡了各方的利益。此種效果當然比按部就班地查清事實、彼此爭個你死我活要好，既提高了效率，節約了法院有限的司法資源，節省了當事人的糾紛解決成本，又有利于維護和諧穩定的社會關系。如果強調所有的案件必須在查明事實的基礎上，劃分雙方的責任，反而容易激化當事人的對立情緒，不利于調解的進行、糾紛的化解，甚至會引起“二次沖突”。

(二)當事人對調解案件申請再審不具備可操作性

在一個具體的案件中，一審法院作出了判決，當事人如果不服可以上訴。眾所周知，上訴作為對一審裁判的一種重要監督方式，對防范司法不公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民事調解的基礎是糾紛當事人雙方的合意，所以糾紛當事人不能就法院作出的民事調解書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由于立法對當事人上訴權的限制導致了上訴這一重要路徑對民事調解來說行不通，法官因此所須承擔的訴訟風險也大大降低，顯然這不利于督促一審法院嚴格依法調解。[5]因此，現行民事訴訟法允許當事人對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民事調解書申請再審，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對調解監督的缺失，但是，當事人申請再審只限于民事訴訟法規定的“調解違反自愿原則或者調解協議的內容違反法律”的情形，并且，申請再審的當事人對此要承擔舉證證明責任。然而，我國民事調解的過程具有隨意性和非程序性的特點，申請再審的糾紛當事人很難將調解的具體過程予以重現，所以，也就難以找出證據證明調解違反自愿原則。因此，由當事人啟動再審程序進而對司法過程中出現的不當調解現象進行防范自然成為不可能。

三、我國民事調解制度的完善

(一)重新審查民事調解的原則

1.適當界定民事調解的自愿原則。自愿原則包括實體上的自愿和程序上的自愿，所以，應從實體和程序兩個方面予以界定，具體可采用以下方式：由當事人自愿選擇是否啟動調解程序、調解法官不能違背當事人的意愿強迫當事人調解、或以欺詐、脅迫等不正當手段引誘當事人調解、由當事人協商提出調解協議的具體內容、當事人有權對自己認為不當的程序提出異議、當事人有權不接受調解的結果等。這樣，調解法官及當事人就有了明確的法律指引，使這一原則在司法實踐中更易于操作，從而得到很好的貫徹和體現，以嚴格限制法院對當事人意愿的任意強制。

另一方面，基于及時、有效解決糾紛的考慮，對于特定類型的案件可以建立強制調解制度。目前，德國和日本就確立了強制調解制度，所謂“強制調解”是指在由一方當事人向法院申請調解而開始的程序中，即使另一方當事人不愿意，法院也可以強制其進入調解程序。[6]我國可以進行“適度”的借鑒，由于調解本是建立在雙方當事人合意的基礎上的，強制調解必不可少地會對當事人的處分權有所影響，所以應當嚴格限制強制調解的范圍，以保障當事人合意和處分權。首先，“對于離婚、親權等訴訟案件應當先行調解，旨在通過調解來維護或改善當事人之間的婚姻家庭關系。”[7]對于建立在互助、情感、善意處分基礎上的糾紛，例如相鄰關系、無因管理等案件，法院應當強制進行調解，這里的調解既可以由法院進行，也可以委托其他機構如人民調解委員會來進行。其次，對于案件標的額較小，且事實清楚，雙方爭議不大的案件法院也可以強制進行調解，這里應當注意的是在調解中當事人如果無法達成合意，法院應當及時進行判決，不能“久調不判”。最后，對于一些法律沒有規定或者規定不明確的個案，法院也應當首先進行調解，減少訴訟中可能出現的適用法律困難的情形。總而言之，對于特定類型案件在程序上強制其進入調解程序，但是在實體上，當事人之間不能形成協商一致結果的，法院還是應當依法判決。[8]

2.區別適用“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的原則。近年來比較盛行的一種觀點認為，法官只有在審判案件時才應嚴格遵循“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的原則，調解顯然不同于審判，因此這一原則不應該是調解的前提。置身于私權領域的民事糾紛，如果強調在調解過程中必須查清事實、分清是非，無疑會侵犯當事人對自己民事權利的處分權，不僅會限制民事調解作用和功能的發揮，也不利于及時有效地解決民事糾紛。在這種觀念的主導下，有的法官在調解中不再重視調查案件真相，或者聽信當事人的一面之詞或者僅憑以往處理案件的所謂“經驗”進行事實判斷，調解結果是否合理以及能否被接受可想而知。如此一來，不僅浪費了司法資源，還為一些惡意調解的當事人打開了方便之門。基于此，有必要對“事實清楚、分清是非”原則作出區別適用，在初步審查案件事實的基礎上，有些糾紛的調解嚴格遵循此項原則，而另外一部分糾紛則充分尊重當事人的處分權。

(二)強化當事人對民事調解的監督機制

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改及2015年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的出臺將調解書納入檢察監督的范圍，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可喜的進步。但是，如前所述，《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對民事調解書申請再審條件的苛刻限制顯然不合理，造成了當前當事人申請再審非常困難的局面，甚至可以說是進退兩難。因此，為了保障民事調解的有效進行，保障調解結果的公正與合法，保障當事人的民事權益，應強化當事人對民事調解的監督機制。具體的做法可以是，在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審判監督程序的相關法律條文中，將糾紛當事人提起涉及調解的審判監督程序的條件放寬，適當降低對調解書申請再審的難度，增強其可操作性，讓當事人切實感受到法律的公平與正義。

[1]張文顯.規則·原則·概念——論法的模式[J]，現代法學，1999(3).

[2]閆慶霞.法院調解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

[3]王懷安.中國民事訴訟法教程[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

[4]楊榮新.民事訴訟法學[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

[5]張 新.論和諧社會背景下民事調解的積極作用及其立法完善[J].遵義師范學院學報，2008(4).

[6]王亞新.對抗與判定——日本民事訴訟基本結構[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

[7]邵 明.論我國和諧社會中的民事調解[J].學術界，2008(2).

[8]劉 權.民事調解類型化分析[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5(4).

(責任編輯：宋 潔)

Relevant Provisions and Improvement of Civil Mediation

ZHAO Wen-jie

(KennethWangSchoolofLaw,SoochowUniversity,SuzhouJiangsu215000,China)

As the law and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mediation system of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organs have been introduced in China, the civil mediation has become a hot spot in the judicial field. In 2005, Supreme People’s Court made new and modificatory provisions on court mediation in“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Civil Procedure Law”. However, there are still a series of problems in civil mediation in judicial practice in recent years. It is obvious that there are deficiencies in the civil mediation in the new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civil procedure law. We should reexamine the relevant principles of civil mediation, strengthen the supervision mechanism of the parties to the civil mediation, and improve our civil mediation system.

court mediation; voluntary principle; compulsory mediation; supervision mechanism

2017-01-08

趙文潔(1993-)，女，安徽宿州人，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訴訟法學。

DF714

A

1672-1500(2017)01-006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