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剩下的生命全部用來為他追尋,為他復仇。當真相被揭開,長路將盡,誰會在終點迎接她?一路疼過,一路愛過,終于,她累了。
搖滾樂隊奏起今晚的開幕曲,低微的吉他聲慢慢變得清晰,直至鼓點響起,一聲爆破。主唱嘶喊的聲音的震動在后臺都能感覺得到。
白可走到已經(jīng)畫完妝換好衣服的正在獨自飲酒的唐一路面前,伸出手,手里是那張十美元。
唐一路咂了口酒,淡笑說:“跟我睡一晚,才給我十美元?”
白可困窘地收回手,猶豫了一下又堅持伸到他面前說:“給你,做個紀念。”
“紀念?紀念我們一晚三次?”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說得輕佻。周圍不停有人向他們投來曖昧的目光,聽到他的話后,更是夸張地笑出來。
他放下酒杯,把滿臉通紅的她拉過來,環(huán)著她的腰靠在化妝臺上膩著嗓音說:“要么這樣吧,你讓我多睡幾次,每次我都給你十美元怎么樣?”
她洗完澡后殘留的肥皂香味幽幽浮動在他鼻尖。她低垂著頭,露出雪白的頸子和一縷興許是穿衣服時無意中被壓在領(lǐng)子里的頭發(fā),發(fā)稍碰觸到的應(yīng)該是她鎖骨下微微的隆起吧。借著淡淡的酒意,他越發(fā)對她不規(guī)矩。他的皮褲明顯發(fā)緊。
白可推不開他,反而被他往腿間壓去,驚覺他身體的異樣變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動,盡量低頭。幸好,突如其來的一聲提醒拯救了她。
遲到的沙克沖進來,在唐一路身后的鏡臺化妝,從他的角度,只看到唐一路半弓著身子坐在鏡臺上,他喊了一聲:“路,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接著他見到唐一路上身晃了一下,一個女人從他身體里跳出來。他猛地一驚,那女人竟像是原本就跟唐一路一體的,只是因為他的叫聲,被嚇得從唐一路身上剝離。他隨即納悶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錯覺。
再抬頭時那女人已經(jīng)匆匆離開了,他很遺憾沒看清她的樣子。
上場的時候,他瞥到唐一路單薄的衣服下的一大塊突起,笑著說:“你今天挺興奮的啊。”
唐一路懶懶地把手指插進耳旁的頭發(fā)里。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能輕易就挑起他的情欲。可惜她騙了他,可惜她不是妓女。
帶著被一個偷渡的女人挑起的興奮,他輕松跳著二十分鐘的熱場演出。
白可給客人送去酒水,不時從攢動的人頭中看他。如果現(xiàn)在還有什么能夠留住她的,就只剩下對這個人的迷戀了吧。或許,她可以為了他再多留一段時間。但她也明白,不可能是一輩子。因為,她有一個秘密,因為這秘密,她配不上他。事實上,她配不上很多人。
此刻,她臉上落寞的表情被吧臺旁的莉莉絲盡收眼底。她手中的酒一口都沒有動過。一個妝容艷麗的女人在她身旁的高腳椅上坐下,拿過她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說:“你看中的櫻桃被別人吃了?”
莉莉絲收回充滿攻擊性的目光,給自己點了一支煙說:“我養(yǎng)肥的羊居然被半路經(jīng)過的野狼給吃了,真他媽掃興。”
女人發(fā)出怪異的笑聲說:“我以為只有男人有處女情節(jié),沒想到你們蕾絲也有。”
莉莉絲聳聳肩:“這只是我個人的特殊愛好。不過,既然被人用過,我留著她也沒用了。”
女人正想繼續(xù)問,門邊忽然出現(xiàn)一陣騷動,幾個穿著深藍制服的人撥開人群直奔員工休息室。女人明了,嘆了口氣說:“你做事真是不留情面。”
騷動只一會兒就平息了,人們繼續(xù)觀賞著臺上精彩的演出。站在高處的唐一路看到移民局醒目的深藍制服,動作慢了一拍。他立刻重新跟上。這一曲的時間好像特別長,他一演完,立刻沖到臺下,邊穿衣服邊用目光四處搜尋白可的身影。
他正在拉著毛衣的前襟,一個灰色的人影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奔出去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臂把她拽進化妝間。
“怎么了?”白可端著酒瓶子問。
他接過她手里的碟子扔到旁邊的柜子上,說:“你快走,移民局的人來了。”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幾個穿制服的人正在煙霧繚繞的場子里四處查看。她轉(zhuǎn)過身,一點沒有要逃走的意思,笑著問:“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他愣住,隨即向后退了一步說:“奇了怪了,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拿起碟子重放到她手中,走到鏡臺前把卸妝油倒在海綿上輕輕在臉上涂抹,若無其事地卸妝。鏡子里只反射出她衣服灰色的一角,那一角固執(zhí)地停留在他的余光中。
他希望她留下來嗎?也許是的。那一瞬間,他希望她留下來。想起昨夜,她微濕的嘴唇,她帶著甜味的嘴角,她耳垂上一顆小小的黑痣。柔軟得近乎無骨的四肢,股間的縫隙里藏著女人最幽深的秘密吸引他去深入、去探索,讓自己埋入她的溫暖。
想到這里,他低下頭,取出一張紙巾擦拭油膩的面頰。再抬頭時,鏡子里只剩下自己。猛地轉(zhuǎn)過身,門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立刻沖出去,流光亂舞中,她正從容不迫地端著杯碟給客人送酒,而移民局的人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要她留下來!
他鎮(zhèn)定下略微激動的情緒,穿過人群走到她身后,拉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滑膩,像是被淋上了酒汁。他拉著她,沉著地從移民局警員的面前經(jīng)過,離出口越來越近,腳步也越來越快。就在他們即將踏出門外的一刻,移民局的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們,快步跟上來。
一踩上地面,他就發(fā)足狂奔。手心殘留的酒汁和汗水讓他總擔心拉不住她,不時回頭看一眼。她對上他擔憂的目光,有些茫然無措,身后傳來警察的叫嚷聲,沒來得及看清就被他拉進一個偏僻的巷子。
“進去!”他推開一扇門,低聲命令。她順著他的指向,走進巷子里一棟老樓狹窄黑暗的樓道。他在她身后把門關(guān)上,樓道里立刻伸手不見五指。
他像是很熟悉這里的路,拉著她左拐右繞,輕松穿過黑暗。眼前出現(xiàn)一扇老舊的玻璃門,月光自窗口灑下,他松開她的手,在門鎖上輕輕一挑,然后推開門對她說:“出來吧。”
她依言走出,門外是一個樹影朦朧的廣場,中央有一座很大的花壇,在夜空下,看不清顏色。
“這是哪里?”她問。
他沒有回答,徑自往前走。繞過花壇,經(jīng)過廣場,他的黑影在月光下被拉長,風衣的領(lǐng)子立著像是長了兩只角。她暗笑,默默跟上。寂靜的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他為她推開一扇又一扇門,似乎也在一步一步靠近他的心。他想看見她,想留住她,想和她做愛,就是這樣。他想他不需要太多理由勸服自己不要對一個偷渡來的小丫頭動心。這丫頭已經(jīng)成年,她有選擇的自由。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正揚著頭,眼睛里充滿對陌生環(huán)境的好奇,不停向來時的那扇門張望。
她懷疑他會什么奇特的法術(shù),帶著她走過長長的時空隧道,打開一扇普通的卻暗藏玄機的門,來到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國度。
然而他的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他說:“這里是市立公園,你從來沒有晚上來過嗎?”
“沒有。”她不可置信地說。除了租住的地下室和俱樂部,她很少去其他地方,特別是晚上。她缺乏足夠的安全感。
晚上的公園里只有流浪的動物出沒,貓、狗、人。風可以無拘無束地吹,樹影可以無拘無束的搖曳,整片草地都是你的。她走進樹的陰影里,忽又從陰影的另一頭竄出,笑著,大自然的安寧靜謐帶給她極大的愉悅。
“走吧。”他說,把自娛自樂的她從樹叢里拉出。看著她在身側(cè)不安分地走兩步停一步,他竟有種想放縱她幼稚的行為的欲望。他抬頭看看天空,滿天星斗。已經(jīng)過了多久了,他終于有機會在回家的路上悠閑地數(shù)數(shù)星光。
他們在遠離公路邊的小鎮(zhèn)上停下,面前是僅夠兩輛車同時通過的小道,道旁是一排排常見的顏色明亮的歐式樓房。有前院和花園,富裕點的人家說不定還有游泳池。她肚子餓的時候也曾經(jīng)偷過他們種在院子里的櫻桃。
他帶她在一棟公寓樓前停下,拿出鑰匙打開鐵門,從左邊的小門庭里進去,走過環(huán)形階梯,在第五十階停下。這棟樓的建筑很奇怪,不像中國的筒子樓,上了樓梯是樓道,然后才是一間間屋子。這里的房門就在階梯旁,連過度的平臺的都沒有,當然也沒有黑乎乎的樓道,站在門前就可以一眼望到樓頂,整棟樓很明亮。
鑰匙在鎖孔里一聲輕輕的撞擊聲,他蹲下來撿從門縫里塞進來的信件。她在身后望進去,屋子里的光線微弱,隱約看到不大的客廳,里面堆滿了東西。
他站起身,走進屋子把燈打開。她立刻傻了眼,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都亮晶晶的,像有東西在發(fā)光。仔細一看,都是鑲著金銀邊角的小飾物、皮帶、酒杯,連家具都是復古的宮廷式樣的歐洲貨。在畫滿白色雛菊的朱紅色壁紙的映襯下,鬼魅中透著優(yōu)雅。她懷疑自己來到了森林女巫的小窩。
他坐到沙發(fā)上拆信封,見她還站著,說:“東西不要亂碰。”
她哦了一聲,拍拍身上的塵土坐到他身邊。沙發(fā)柔軟,燈光也不刺眼,這是個非常溫暖的地方。
“賬單、賬單、賬單……”他邊說邊不耐煩地把手里的信件扔到一旁。
她認真地看著他的動作,待他處理完信件無意中瞥到她這里時,說:“你的衣服……”她指指他的前襟。
他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把衣服穿反了,難怪一直覺得領(lǐng)口緊。低咒一聲,他走到客廳另一頭,拉開遮住整面墻的布簾子。她原本以為黑色布簾后面是一面鏡子,沒想到會是他的臥室。臥室里的裝潢跟客廳渾然一體。他走近臥室又拉開一道簾子。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客廳里的障礙物,走到拉開的簾子邊。乍一看,那是他的衣櫥,里面一片黑色,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都是他的衣服,黑色的衣服,各種料子各種式樣的,塞了滿滿一櫥。
他像在俱樂部里一樣,大大方方地當著她的面換衣服。他把自己脫得只剩下內(nèi)褲,從衣櫥里拿出一件黑色絲質(zhì)睡袍穿上,轉(zhuǎn)過身,看到她在笑,笑得沒心沒肺。
“笑個屁啊。”他對她翻個白眼,換上拖鞋。
她努力壓抑住笑聲說:“我覺得,你很像一種動物。”
“什么動物。”他問。
“烏鴉。”她說完,又捂住嘴低笑兩聲。
“烏鴉?我和烏鴉有很多共同點嗎?”他看看自己一身黑色,除了這個,好像也沒有其他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在他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撐著下巴說:“你喜歡黑色,烏鴉也是黑的。你很孤傲,烏鴉也是。他很神秘,烏鴉也是。你很愛干凈,烏鴉也是。還有最相似的一點就是,你和烏鴉一樣,都喜歡收集亮晶晶的東西。”
他凝視著她像蘋果一樣可口的臉,笑著說:“在中國的文化里,烏鴉是不吉利的鳥吧,你不怕我給你帶來不幸嗎?”
過了很久,她才重新笑出來。聽到他問題后,心中蔓延開來的細微疼痛的枝蔓,已經(jīng)把觸角伸到她的眼眶,癢癢的,她揉著眼睛說:“自從媽媽死了以后,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叫‘幸’了。”
注意到她眼角的濕潤,他沉默。他當然明白失去母親對一個孩子意味著什么。他真的明白,那種悲傷從失去的那一刻起就被記錄在血液里。讓他感同身受的痛苦使他冰冷堅硬的心起了一絲憐憫,可惜,他已經(jīng)不習慣于直接表達他的關(guān)懷。
“你不知道什么叫‘性’嗎?我想,我可以幫你。”
他的拇指輕柔地按著她的眼尾,在她茫然的目光中,湊近她的唇瓣,細細捻轉(zhuǎn)。
他和她躺在沙發(fā)上,他用身體覆蓋住她的。她已經(jīng)是不著寸縷,他仍舊穿著浴袍。帶子被解開,寬大的浴袍蓋住他全身,也遮住身下人的一半軀體。在黑色的覆蓋下,隨著他的動作,她健康白皙的身子若隱若現(xiàn)。
“我喜歡你的嘴,顏色很好,”他舔著她的嘴角說,“男人往往通過女人嘴唇的顏色來判斷她的神秘器官是否可愛,特別是我,對顏色很挑剔,我不找女人過夜很多時候是因為找不到讓我有欲望的漂亮的粉紅色,所以你不要把我想得有多么潔身自好。”
帶著痞子氣的警告,他說完幾個字,就在她帶著漂亮粉紅色的地方親一口,直親到她的羞澀地帶。浴袍也被帶至她的腿部,她的布著一層細密汗水的上半身的尖端在空氣里挺立著。
“別……”她推著他的頭,掙扎著想閉合雙腿,卻被他按住,只有腳跟在沙發(fā)粗糙的織布上難耐地摩擦。
他雙手放在她膝蓋上,抬起頭看她。她努力咬住嘴唇,在疼痛的驅(qū)使下才能保持清醒。放在身后支撐著身體的手臂顫抖著。她的雙頰在他侵略的目光中,羞怯得無處擺放。
女人強烈的反應(yīng)更加刺激了他的欲望,他喜歡全然掌握著她身體快樂密碼的感覺。他扶住她腿后的因為緊張而繃緊了的彈翹的圓潤,以便能仔細看到那片隱秘的地帶。
看清后,他低下頭,在她火熱的像初生嬰兒般保留著吮吸本能的嘴唇的每個褶皺上,輕輕舔過。
“在美國這個自由開放的國家,你有權(quán)知道,什么是‘性’……”
他蠱惑著。
唐一路喜歡在荷蘭金酒里搭配菠蘿汁,這樣酒的色澤明亮,味道里不僅有杜松子和麥芽糖的芳香,還有爽口甜味和苦澀的香醇。除了那些“亮晶晶”的東西,他最愛的就是烈酒。
“你每天都喝很多酒嗎?”白可問。她蜷著腿坐在浴缸里,唐一路坐在浴缸另一頭,舉著酒杯朝向燈光,像個珠寶鑒賞家一樣欣賞著杯里燦爛的金色。那金色襯著墨綠的瓷磚,透出一抹鬼綠。
“酒,是最好的毒藥,哼,可惜他到今天都沒能毒死我。”他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飲盡,好像那些酒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為什么想毒死自己?”她問。
他沒有回答,手指在浴缸壁上滑動,一直滑到她露在水面上的肩頭。大掌覆住她瘦削的肩,上身靠過去,湊進她的臉。她想躲開卻被他一把捏住下顎。他把含著的酒哺吐進她的嘴里。辛辣的酒被他溫熱的舌趕到她的喉頭,她忍受不住嗆鼻的辣味,咳嗽起來。
酒液從她嘴角溢出,畫出一道晶瑩的濕潤,直到下巴。他離開她的唇,舌尖順著她下巴的弧線一點一點舔過。
“味道不錯吧。”他貼著她的面頰問。
她不自在地偏過頭說:“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呵呵。”他從鼻子里輕笑,坐回浴缸另一頭,泡沫隨著他的動作起伏。“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說。
她伸出手擦掉被酒汁弄濕的臉和嘴角,一小朵泡沫無意間沾上她的鼻尖。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起了白色的褶皺,泡的時間夠久了,想擦干身體,可是他不動她又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起身。躊躇間,見他正滿含笑意地看她。不是她熟悉的輕蔑冷笑,也是不慵懶訕笑,而是如同池子里的水般,輕蕩著,上面漂浮著綿軟的泡沫。
小腹忽然像是有小蛇在爬,漸漸來到她腹部,再到胸前,直至下巴,原來是他的腳趾。她不知他想干什么,呆呆地望著他。他正笑得一臉邪惡,泡沫間露出他的膝蓋。
下巴上一快皮膚被他的腳趾夾住,她低眉看去,忽然眼前一黑,鼻子被用力頂了一下,酸疼。
“哈哈哈哈……”
惡作劇的男人收回腳,得意地笑著,露出四顆囂張的虎牙。
她捂著鼻子,疼得眼淚直冒。
“別哭哦,不然我就……”他作勢要撲過去。她趕緊收回淚水,爬出浴缸,裹上他的黑色浴袍跑進客廳。隔著門都能聽到他夸張的笑聲。
趁他沒出來,她匆匆換上自己的衣服。已經(jīng)是深夜,她不敢回家,只好做在沙發(fā)上等天亮。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直到夢見自己被人扛了起來,睜開眼,果然是被人扛在背上。她驚叫一聲,被猛地扔到一個柔軟的地方——他的床。
她惶恐,掙扎著想起來卻被他按了回去。他說:“我難得大發(fā)善心收留你,你給我識相點兒。”
她忐忑不安地坐起來,不敢看他。他看著她害羞的樣子,笑著說:“小丫頭,我沒那么強悍,剛剛做了那么多回,再做下去,你想我精盡人亡啊。”
他掀開被子蒙住她的頭。她拉下被子時,他已經(jīng)出去了,只有布簾在輕微晃動。空氣里彌漫著他特有的男性麝香的味道,在壁紙的映照下,周身都是暖暖的紅色的光。她注意到右邊的衣櫥,走下床,小心翼翼地拉開衣櫥上的簾子,眼前是一片黑色。零星的金屬裝飾發(fā)出亮閃閃的光。她看一眼客廳的方向,確定沒有聲音,伸出手,慢慢地把那些衣服滿滿地抱在懷里。
他的味道……
空氣里、皮膚上、每一個毛孔,都是他。幸福,她只能想到這個詞。
她把頭更深地埋入他的衣服,幾乎要窒息。
“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她受到驚嚇,沒站穩(wěn),整個人栽進那堆衣服里。額頭撞到墻上,有衣服擋著不是很疼,可是頭暈?zāi)垦5卦趺匆才啦黄饋怼:趬簤旱囊黄í氁恢话咨氖直凵斐鰜恚诳罩衼y舞。
他來是看她是否睡著,沒成想她在偷看他的衣服,本想呵斥她不要亂碰他的東西,現(xiàn)在看她狼狽的樣子又覺得好笑。笑夠了才把她從衣服堆里拉出來,他捏住她臉頰說:“看你還敢不敢隨便碰我的東西。”
他很喜歡捏她臉的感覺,有一點嬰兒肥的臉被捏成柿餅的樣子很滑稽。捏了好一會兒才放開,他收拾著弄亂的衣服說:“看你那蠢樣兒,青春期還沒過去么,對我這么個舞男迷戀到這種程度。難不成,你本來是為了綠卡接近我,可是后來又真的愛上我了?還是說,你確實從一開始就愛我,不是為了什么綠卡?”說到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說:“哈,真是讓人感動啊。”
她站在他身邊,認真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想把他牢牢的記在心里。
“杵在那兒想什么呢?”他問,把衣櫥的簾子拉上。
“你討厭我嗎?”她看著他,眼神清澈。
“不討厭,”他順口說,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在床上很和諧。”
“那么,你愿意一輩子和我上床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愣住。他把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他不明白明明是外表這么單純的人,怎么會說出這么露骨的話,還用那種天真的蠢樣子。一輩子和她做愛?就算現(xiàn)在她的身體很吸引他,也不能保證他以后不會膩味。
“聽著,這里是美國,性解放都過去二十多年了。你也知道我的職業(yè),如果你只是想找個跟你上床的,我隨時奉陪,如果你要什么‘一輩子’,我想,你可以走了。”
聽了他的話,她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又看看他,她沒有勇氣獨自走進黑暗。
看到她臉上露出怯意,他自知話說的太重,放緩語氣道:“移民局的人肯定已經(jīng)查到了你的住址,那間地下室不能回去,你暫時就住在這里吧,我……”
“暫時是多久?”她打斷他問。
“等你找到新去處。”他說。說完便沉默地走出去,拉上簾子。
對著巨大的比夜還黑的簾幕,她緩緩坐到地上,捧住膝蓋。
自從她明白愛情是什么樣的一種感情后,就堅信,不管是以何種形式開始的愛情,她的內(nèi)容里都必須包含“一輩子”。她曾經(jīng)問過媽媽為什么爸爸沒有和她過一輩子。她用懺悔的語氣對她說:“那是因為,媽媽做的不夠好,媽媽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她不想給他帶來麻煩,也不可能做得像別人那么好,她太笨了。所以,她會帶著一切美好的回憶離開,回到她的祖國。
天終于亮了,她從地上站起來,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停在他衣櫥前,俯過身試著聞了聞,這味道,她想記一輩子。
客廳里,他正側(cè)躺在沙發(fā)上睡覺。高大的身軀讓并不寬敞的沙發(fā)顯得更小。她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蹲下,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想把他眼睛上每一根睫毛彎曲的弧度都記清。
他睡著時溫柔多了。
嘆了一口氣,她從口袋里拿出那張被折得異常工整的十美元放在他攤開的手心。伸出的手在他額前停住,她真的很想再摸一摸他的臉。就在這時,他突然睜開眼睛。她慌忙收回手去。
“你要走?”他問。他一直沒有睡著,不想被她看出來,裝作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
“嗯。”她點頭,站起來,向門邊走去。
“去哪兒?”他提高聲音問。
“中國。”她答。
“中國?”他挑起眉,他很想問為什么,卻問不出口。
她像是知道他的心事,主動說道:“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的偷渡債已經(jīng)還完了,繼續(xù)留在這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我想回家。”
“回家?那你花那么大代價來美國是為了什么,你媽媽甚至……”他及時收回后面的話,怒氣越發(fā)高漲,吼道,“你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你做事有沒有邏輯!你他媽是智障嗎?!”
她猛地回過頭,握著門把的手指發(fā)白,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用袖子笨拙地擦掉眼淚,其實她心里并不感到非常悲傷,只是有時候控制不了身體的某些奇怪的反應(yīng),就像很多時候自己想說的話無法表達,別人的話又理解不了。
面對淚流不止的她,他有一絲罪惡感,也有一絲不忍。他不想讓她走,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讓她留下來。或者,這只是她耍的一個手段,逼他對她做出一輩子的承諾。中國人,都非常狡詐。
他忽然想到一點,她可能連買機票的錢都沒有。“你想怎么回去?”他冷笑著問。
她的喉嚨被哽住,咳了一聲說:“我只要跟警察說我是偷渡來的,他們就會送我回去。”
他失笑。又說:“你不怕回去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嗎?”
“我吃了事后避孕藥,你放心。”她輕聲答道。
“中國社會很保守,你以為回到中國還會有男人肯要你嗎?你這個小蕩婦?”他知道他說的過分,可是在他意識到的時候,話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但她漠然的態(tài)度讓他的內(nèi)疚一瞬間蕩然無存,她平靜地說:“我會當尼姑,我會在佛祖面前為你祈福,直到我死。”她的語氣一點不像在開玩笑。
“哈!”他歪著嘴笑得十分怪異。他實在不明白一個18歲的女孩子,18歲,在美國還是爭著當拉拉隊長的年紀,這么一個女孩子卻如此讓人捉摸不透。是他閱歷不夠,還是她隱藏得太好!
第五章 相信是愛
“你滾,你滾,滾吧!”
他隨手拿起身旁的東西向她砸去。一個抱枕打在她腿上,她退了一步,擰開門把,沖出去。出門就是樓梯,她傻了一會兒才記得要向下走。
風撲到臉上,吹干她的淚水,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待看清了前路,卻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出了街區(qū),就是寬闊的大路,偶爾才能看到兩個人。如此大的國家,人口卻只有中國的五分之一,剛來的時候,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總覺得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走了很遠,終于在內(nèi)城的河岸邊看到一輛警車,只要她走過去,告訴他們她是偷渡者,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她來美國的七年,所有的辛酸苦痛,以及和那個人的無疾而終的戀情,都將成為她放在青燈古佛旁的不得再拿起的塵世孽障。
她并不十分悲傷。就算她有充分的理由,她也從沒責怪過命運,從沒把自己當做一個特殊時代的受害者。她不懂這些。長久以來她依順的是一種生存的本能,以及媽媽灌輸?shù)膶τ趯π叛龅淖非螅艿叫睦镆粋€微弱卻延綿不絕的聲音的引導,誤打誤撞地遇上他,一意孤行地靠近他,沖殺過后,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幸好,她并不是一無所獲。
不遠了,回家的路就在眼前。在離警車還有半個操場的時候,她走得太急,扶住河邊的樹干喘氣。警察恰好走到車邊,看樣子是要離開了。她疾步追上,忽然,肩膀一痛,天空在眼前旋轉(zhuǎn),她想拉住旁邊的樹,后背一個沉重的力量把她推下河床。
頭皮被樹枝刮過,鼻尖都是泥土的味道。無處安放的雙手胡亂揮著,直到不停滾落的身子被粗大的樹根接住。她胸口一陣發(fā)悶,暈乎乎地看到一個男人趴在她身上,湛藍的天空在男人身后。她用力眨眼,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的。
“怎、怎、怎么是你?”她還沒從差點墜河的驚險中緩過來,一句話說不連貫。
身上的人喘著粗氣,頭發(fā)上沾了幾片葉子,手指陷進泥里。她還從沒見過他這么狼狽的樣子。
溫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他說:“你、不準走……”由于一路狂奔,又從河邊滾下,他的聲音絲毫沒有底氣,竟像是要哭出來。
她替他拿走頭發(fā)上的樹葉,擦掉他臉上的臟污,說:“你不準我走,叫住我就可以,干嘛要把我推下來?”
他不說話,氣息已經(jīng)穩(wěn)住。他不打算告訴她,在她關(guān)上門的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想她離開。憤怒、煩躁、空虛,他被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屋子折磨得坐立難安。不安中,看到她放在他手心的紙幣,這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她給了他,她說要幫他祈福。他忽然想起,認識她以來,除了一排齒痕,他什么都沒給過她。她也什么都沒有要過。
如果她走了,如果他見不到她了,如果……
好吧,他終于對自己承認,他舍不得她,他愛上了她,就算只有一絲一毫。他愛上的不僅是能和他完美契合的身體,還有她的微笑,她的聲音,她的味道,她的那股傻勁。
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刻意表現(xiàn)得堅強,也從來沒主動尋求過保護,他對她的鄙夷都僅僅是源于自己的猜測,對她的同情也不完全出于好心,更多的是不自覺地想滿足自己的優(yōu)越感。
在她一次次的飛蛾撲火中,他享受著她對他的迷戀,享受她的身體。不知不覺,他淪陷在她并不高明的陷進里,也許是在她笨拙地表白的時候,在他和她爭吵的時候,在他用腳趾撞她鼻子的時候,在他認識她以后的……見鬼的任何時候!
所以他不顧一切地追出來,看到她正向警車跑去,他血液里的瘋狂因子立刻爆發(fā),他采用了最粗魯也是最奏效的方法,直接把她撲倒!只是途中發(fā)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他沒有考慮到自己的速度加上重量對她的沖擊力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