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總理的“修憲自毀”路

詩曰：

隔洋[嘹] 望彼岸火，年首歲末是非多。

英倫大劇剛停歇，風云再起看意國。

上一期我們說了英國脫歐的大劇，在這場大劇中，英國前首相被迫下臺。這廂還沒落停，那邊意大利又起了波瀾，他們也搞了一場全民公投。這場名為修改《憲法》的公投，出人意料地讓他們的總理被迫遞交了辭職報告。

歐洲人真厲害，動不動就搬出“民主”這個詞兒炒領導人的魷魚。說是總理被炒，也不完全正確，從整個過程來看，這一次，意大利總理倫奇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2016年12月5日凌晨，意大利總理倫奇哽咽著向民眾宣布，由于修憲公投的失敗，他要兌現承諾，這就去向總統提交辭呈。

他那段話讓人十分傷感。

他說，“我失敗了，我大聲地清楚地說出這一點，即使我的喉嚨哽咽，那只是因為我不是機器人。我沒能取得勝利，但請相信我在這個職位上，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周一下午，我會向總統遞交辭呈。”

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最終卻還是被迫下臺，倫奇的委屈顯而易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說起倫奇，人們知道的是，這位總理不僅儀表堂堂 ，而且39歲就當上了一國總理，是意大利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理。在全世界，這個年齡就當上國家領導人的也是鳳毛麟角。

倫奇憑的是什么？

看一看倫奇的履歷表就知道，這位畢業法學專業的年輕人，29歲就當上了意大利佛羅倫薩省的省長，5年后又當上了佛羅倫薩市的市長。在這個城市，倫奇一直像神一樣地存在著。他辦事干脆，有膽有識，雷厲風行。

當上市長不久，他就在佛羅倫薩市搞了一個大型公開會議來討論意大利政壇需要進行的改革。說起這個公開會議，很容易讓人想起中國先秦時期搞的諸子百家講堂。那種講堂上有各種論戰，唇槍舌劍，各不相讓，讓人覺得這個國家的政治很有活力。

倫奇之所以要搞這樣一個公開會議，實際是表達他對意大利現行政治的不滿。第二年，他又搞了一個這樣的公開會，并寫了100多個議題，直指當時的總理貝魯斯科尼，說他早就應該辭職。

談改革，可不是一件討好的事，弄不好就開罪一批人。

倫奇最終如愿以償——原意大利總理貝魯斯科尼由于生活作風不檢點，經濟上也不干凈，最終被人民趕下了臺。新總理恩里科·萊塔上任后，倫奇依然是反對派，他認為這位新總理也不夠格。直到萊塔被迫向總統遞交辭呈后，倫奇當上了新一任總理。

能把兩位總理拉下馬，然后自己逆襲上位，倫奇的膽識肯定不一般。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座位肯定也不會安穩，總有人惦著將他也拉下馬來。終于有一天，這些反對派等到了機會，就是倫奇今年搞的改憲公投。

這個總理連《憲法》都想修改，這不是找死嗎？

事情就是這樣，倫奇是總理，也是年輕人，年輕人總有一股沖勁，覺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腳下，他就是要玩點兒不一樣的。第一次政治游戲，讓他當上了總理，但這次，他玩得有點兒大，得罪的面太寬了。

改革，就是要觸動一部分人的利益。舉個例子吧，在倫奇的改革中，有一個部門是要裁撤的，這就是意大利經濟和工作委員會。據意大利溫莎通訊社的數據，這個委員會成立50年來，只向議會提交了14份報告。納稅人出錢養著這樣的政府機構，能不讓人憤怒嗎？

憤怒歸憤怒，人家養尊處優習慣了，你一下子要裁撤，那還不炸了窩！

上面說過，倫奇很早就對意大利的政治非常不滿。最不滿的一點就是政府效率極為低下，其中原因一是黨派力量極為分散，執政黨在參議院與眾議院中的力量對比不均。這使得政府每個決策產生，都會造成極大的人力和物力消耗。二是政府高層年齡老化，官僚現象嚴重。所以，倫奇很不客氣地提出，他要“粉碎老一代政客”。

這話公開說出來，得讓多少人睡不著覺！所以，倫奇得了兩個外號，一個叫“政客粉碎機”，一個叫“拳擊手”，兩個都是不要命的別稱。

倫奇雄心勃勃，憑借著年輕人的敢沖敢闖，想在意大利政界做出一番改造，結果，越往前走越心寒。

他自2014年4月正式提起修正案，至2016年最終獲得議會批準，兩年的時間里，意大利眾議院和參議院共進行了4500次討論和5600次投票，并對修正案文本進行了8300處修改，才最終形成了包含122條內容的修正案最終文本。

看了這樣的數據，是不是也會崩潰？

這個數據是意大利最大的通訊社溫莎社提供的，應該沒有什么出入。這意味著，兩個議會一定在來回拉鋸，而且效率低下到讓人瞠目的地步。即使最終修正案出來了，里面也一定埋了釘子。這也許就是倫奇一門心思為人民謀利益，卻反倒讓人民趕下臺的原因。

作為一個一心想有所作為的人，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會委屈得喉頭哽咽。即使他曾經是非常堅強的國家領導人，即使在過去的歲月中經歷過驚濤駭浪。

心理學家說，被羞辱是男人最負面的心理感受。所以，倫奇在宣布辭職的那一刻，心里涌上的一定是這種說不明的感受。

倫奇的《憲法》修正案包括以下內容：

一、削減參議院規模：將參議院的議員數量由315名削減至100名；這100名參議員的構成是74個大區議員、21名市長，另加總統有權直接任命的5名參議員。二、更改參議員的產生方式：目前是直選產生，憲改后將按照各大區人口比例，在各大區議會議員和市長中產生。三、減少參議院參政機會：憲改后的參議院將只是就“少數法案行使立法權”（比如修改《憲法》等法案），包括政府信任案在內的大部分法案僅需眾議院通過即可。

即使不懂政治的人，也知道這個修正案動了誰的利益。倫奇的修正案如果通過，將使權力更加集中，政府的辦事效率也會大大提高，與此相對應，以往臃腫的政府機構中將有一大批人失掉飯碗。觸動利益的改革肯定是要冒些險，倫奇遇到的阻力也是不難想象的。

有人說，倫奇太天真了，太年輕了，這樣的事，明擺著當朝元老們不會同意的。所謂天真，就是這樣一種心理狀況：以為正確的事，所有人都會擁護。

倫奇天真地覺得自己的修憲案無比正確，于是押上了此生最重要的賭注：如果全民公決不能通過，他寧愿辭去總理職位。那些老派政客一看這個賭注就樂了，對于他們來說，倫奇的這個賭注讓事情變得簡單多了，只要全民公決沒有通過，倫奇就必須下臺。

是倫奇把自己逼到了一個死角。

當倫奇一提出修憲失敗就辭職時，歐洲的政治家們普遍認為，倫奇玩的可是一場很可能引火燒身的賭博。在歐洲班里，意大利屬于“最差等生”。當年貝魯斯科尼何等狂妄，他也曾經因為無能飽受歐洲國家羞辱。道理很簡單，國家經濟不行，在歐洲的地位當然就無從談起。

倫奇似乎不管這個，在他上任之初，便提出了一個轟轟烈烈的計劃，試圖“改變歐洲”。倫奇的政治野心讓歐洲的政治家們非常不高興。心想，一個差等生還想當班長，這不等于癡人說夢嗎？倫奇對此卻完全沒有自知之明，在他上任后，時不時地針對德國和歐盟委員會發表一些不敬言詞，比如說德國的財政緊縮政策是“正在損害歐洲的發展”云云。

這等議論在歐洲的政治家們看來，他們也就是遇上了一個熊孩子，不理他就完了，但這個熊孩子要尋求支持，他們得好好考慮考慮。

在這點上，倫奇首先失掉了周圍鄰居的關照，即使在自己落難的時候，也不會有誰來過問一下。國內的政客們看到了這點，倒起倫奇來就容易多了。

倫奇不是要建大歐洲嗎？你先把自己國內的事情搞好再說。這是這些政客們提出的主張。這主張在意大利取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因為有消息說，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意大利工業產量至少萎縮了25%，年輕人失業率維持在近40%的水平。

反對派的主張巧妙迎合了大眾心理，也使意大利國內的民粹主義者變本加厲，這些人很快加入了反對倫奇的大軍。這就是為什么在倫奇宣布辭職后，會有一些人喊出“民主的勝利”這樣的話。

總而言之，倫奇的失敗，在于他過于年輕，在與老政客對壘中，他明顯忘記了“姜還是老的辣”。這正是：

年少天真吐妄言，引火燒身太輕蠻。

一朝辭別朝堂去，空留遺憾在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