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警惕好萊塢式科幻小說

本報記者　夏穎

6年前，一部《人類簡史》引發全球轟動，身為該書作者的以色列新銳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一躍成為世界級名人。而眼下，由他撰寫的《未來簡史》再次火遍全球，已被翻譯成30多種語言出版。在書中，赫拉利提出多個震撼性觀點，例如“未來世界，大部分人類可能是多余的”，“擁有大數據積累的外部環境將比我們自己更了解自己”，“如何明智地使用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將比全球經濟危機、中東戰爭或歐洲難民危機更重要”……這些預言是危言聳聽還是未雨綢繆？日前，尤瓦爾·赫拉利接受了《環球時報》記者的專訪。

馬克思對我的影響可能遠超斯皮爾伯格

環球時報：您說預測未來是為了引發改變，《未來簡史》這本書意在喚醒人們的什么意識？

赫拉利：我想提醒世人，僅僅獲取更多力量不會使我們更幸福。過去，人類試圖通過控制外部世界來獲取幸福感，河流、森林、動物都在他們的掌控中，但這并未換回真正的滿足。如今人們又想控制內部世界，重塑身體和大腦。我們希望遏制衰老、提高心智能力并為自己創造更多愉悅，最終進入極樂世界。但這是很難實現的。因為人類對愉悅的基本反應不是滿足，而是渴望獲得更多。這就是力量轉化不成幸福感的原因。如果人們不改變現在的心智模式，即便在21世紀升級為“神”，也將成為極其缺乏滿足感的“神”。

環球時報：感覺您的書里有不少科幻元素，您最欣賞的科幻作品是什么？

赫拉利：我看過許多科幻小說和影視作品，的確從中獲取到一些靈感。但我仍然在寫作中盡力保持科學家的角色。我認為尤其應該警惕好萊塢式的科幻小說，它們通常和科學現實完全脫節。卡爾·馬克思對我的影響可能遠超斯皮爾伯格。在好萊塢科幻電影中，人工智能通常會發展出自主意識，并試圖操控甚至消滅人類。其實，智能和意識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尚無任何證據表明我們正接近開發出“人工意識”。我更加擔心的是，無意識的人工智能將數十億人逐出就業市場，并催生出一個全新且龐大的“無用階層”。

我的書不是給答案，而是拋問題

環球時報：《未來簡史》是一本大眾科普讀物，這一點拉近了和普通讀者的距離。但也因此，有西方媒體認為該書寫得“比較膚淺”，一些技術性內容點到為止。您怎么看待這種說法？

赫拉利：這本書讓外界眾說紛紜。有些人持否定態度，但迄今為止，我得到的大多數反饋都非常認同該書的觀點。我當然不會奢望每個人都能與我觀點一致。《未來簡史》并非提供確切的答案。相反，它提出許多問題，并鼓勵人們展開爭論。例如，當“大數據”算法比我們自己更了解我們的意愿時，政治將會發生什么變化？當計算機比人類勝任更多工作，人工智能可以取代出租車司機、醫生、教師和警察時，就業市場將會發生什么變化？我們將如何安置在經濟上失去用武之地的數十億“無用階層”人口？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宗教如何對待基因工程？

《人類簡史》被翻譯成30多種語言在世界各地發行，《未來簡史》也是如此。就我收到的讀者郵件和其他反饋來看，全世界的人似乎都有相同的煩惱和憂慮，其中包括氣候變化、社會不公、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以及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的前景等。中國、美國和土耳其的讀者，都向我提出過相同的問題。面對這些問題，我在書中提出自己的答案，但這只是爭論的起點。我希望讀者們形成自己的觀點，而非只相信我的一家之言。歸根結底，這些問題自身遠比我給出的答案更重要。如果能讓人們討論這些問題，那么《未來簡史》就已實現它的目的了。

環球時報：您提出人類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全球化問題，靠單一國家根本無法解決。那么在您看來，目前急需各國合作應對的是什么？

赫拉利：從短期看，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氣候變化，長期看則是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等具有“破壞力”的技術。沒有任何國家可以憑一己之力阻止全球變暖，也沒有誰能單槍匹馬管控生物工程。應對這些事，必須尋求國際合作。如果只有中國減少溫室氣體排放而美國繼續我行我素，那就沒法解決問題。

當其他競爭對手拒絕采取一致行動時，任何國家都不太可能同意只對自己進行約束。打比方，只要日本允許利用基因工程培育人類嬰兒，即便是歐盟禁止也將基本上無濟于事。實際上，這類具有破壞性的技術往往蘊含無限的潛能，一旦哪個國家走上這條“高風險、高收益”的道路，其他國家便可能因為擔心被甩下而冒險跟進。因此，為了在21世紀繼續生存發展，人類必須展開強有力的全球合作。

環球時報：您曾表示對2016年的美國大選很失望，因為特朗普和希拉里在選舉中沒有觸及科技發展帶給社會的挑戰這一命題。那么在您看來，在人工智能崛起帶來的“威脅”面前，大國應當持有何種姿態？

赫拉利：我認為，大國需要在規范全自動武器系統等危險領域的研究上達成國際協定。還需要打造一種全球安全體系，以保護人類免遭人工智能帶來的潛在經濟沖擊。例如，未來30年內，機器人、3D打印機和人工智能或將奪走紡織、交通等行業的數億個就業崗位。新財富將在硅谷和班加羅爾等高科技中心聚集，美國和印度的軟件工程師將獲得更多工作，但洪都拉斯和孟加拉國的紡織工和卡車司機的崗位卻會減少。

美國政府會對硅谷的高科技巨頭增稅，并為失業的孟加拉國人提供再培訓嗎？可能性極小。我們現在擁有一個全球性的經濟體，但各個國家依然在政治上界限分明。對于人工智能造成的破壞作用，除非我們能在全球層面上發現解決方案，否則有些國家或將徹底崩潰。而由此引發的混亂、暴力和移民潮，將破壞全世界的穩定。

下一本書可能寫給兒童

環球時報：從一名歷史學教授到暢銷書作者，再到世界級文化名人，名譽帶來的光環會不會對您的學術研究形成阻礙？

赫拉利：我當然享受我的著作帶來的成就感。看到這些著作能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世界，我感到尤為欣慰。但隨之而至的就是代價。我發現自己不得不在全世界奔波，發表大量演講并接受許多采訪。如你所見，現在我用于研究的時間大幅減少，自己獨處和與家人相處的時間也少了很多。如今許多人對我寄予各種厚望，而我不得不讓他們失望了——我拒絕了收到的95%的邀約請求。一本書可以被反復出版，從而讓無數讀者看到。但一個人只有一個腦袋和兩只手，我實在分身無術。總之，我會盡量讓自己保持適當的平衡，但你知道，這絕非易事。

環球時報：《人類簡史》和《未來簡史》把歷史和未來都寫到了。大家很好奇，下一本書您準備寫什么？

赫拉利：我還沒有開始計劃寫新書。或許下一本書是有關人類史的兒童書吧，但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掌握了相關的寫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