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已之
“好看是小說在當下的閱讀環境中必須具備的第一品質。”①在生活節奏越來越快、讀者口味越來越挑剔的今天,可讀性對于一篇小說也越來越重要,它不僅僅是一個指標更是小說的重要內核。作者不能把小說只當成抒發胸臆、說教啟蒙的工具,也要注意小說實踐層面的讀者接受程度。《潘神的迷宮》與《大鯊魚》分別講述了水鄉天馬行空的幻想和城市迷茫絢爛的現實,或浪漫,或寫實。但是其想象豐富,敘述技巧成熟復雜,都牢牢的牽動讀者。二者雖主題不同,但對閱讀體驗都有努力的追求。
民間想象的文學性運用
從這個意義上講,《潘神的迷宮》不失為一部好看的小說。它情節曲折豐富,可讀性極強,其中所蘊含豐富的民間智慧、古老的鄉土感情,又因為其怪譎詭異的情節、夸張離奇的渲染顯得更為深沉。作者筆下的里下河,不僅僅是遍布水網、風景優美的水鄉性征,更充斥著大量屬于民族初期的原始幻想,絢爛的想象與曾經的傳統交相呼應,構建一個神秘的鄉土世界。
作品中,“我”出生的那天,同村的吳家二丫溺水身亡,而兩個人相貌模樣極其相似,因此被吳二媽認定是二丫轉世。后來主人公身上發生的種種離奇故事,聽到許多古老傳說,無不渲染著一種可怖的詭異氣氛。最后,在一次普通的出走尋找父母的時候迷了路,誤入陰森的村莊墳地。此時簡直達到了文章的情節的高潮:經過大段的鋪墊渲染,孤獨的主人公來到了真正的死亡場所,那些古老傳說、神秘故事一一浮現。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最終關口,“我”被來到此地的農村老伯找到并且平安帶走——沒有鬼怪、沒有神秘,一切都沒有發生。
對未知的恐懼使漸漸成長的先民自然而然的產生試圖去解釋,由此產生最初原始的神話。悠久的古老歷史與相對閉塞的農村使這些神話經過代代流傳不僅沒有褪色反而更加豐富、充滿智慧。在《潘神的迷宮》所提及的諸多神話中,對轉世的篤定信任是吳二媽思女情深的反映,“水獺貓”“淹死鬼”是人們對抗江湖無情時無奈又充滿睿智的化解,“秋婆子”反映的是智慧,至于巷神的傳說,則頗有些農家閑暇時候小品的輕松了。在最后情節中,“我”遇到了一只黑山羊并把它聯想為古希臘神話中的“潘”神,東西方的最古老的根部脈絡聯結被作者有意提起,神話并不是某種文明的專利,人類最早期瑰麗絢爛的想象和勇氣是共有的。
最終的勝利是人的勝利,看魚塘的老伯老野豹發現并帶回了“我”,也因此成為了那天的大英雄,神魔鬼怪煙消云散,人的勇敢、現實的煙火氣息消解了先前氤氳的可怖氛圍。
語言陌生化與敘述邏輯的刻意打亂
《大鯊魚》則是另一種維度上的“好看”,不同于《潘神的迷宮》豐富幻想,它則更具有時代性的瘋狂。反復穿插的敘述姿態,刻意追求的語言陌生化,使得文本自始至終洋溢在一種恍若迷離的語境。小說先鋒氣息濃厚,內容包羅萬象,一般讀者在初讀時很可能會因為這種與平時言語思維不同的敘事邏輯而產生閱讀障礙。但是,情節的鮮明獨立使得故事開展的相對有序,陌生化的語言和不斷變換的敘事方法極大地豐富了閱讀過程中愉悅體驗。
小說主要的發生環境就是一個小小的大學班級,環境當然是城市為主,這包括以后各個人物所在的各個城市。憶昔念今,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事景交疊輝映,其設計不可謂不精致。“大城市容納了許多不同類型的人,這些生活在極其復雜的社會關系中的人,出生地、種族、社會階級和財富都不同,甚至在區別人的各個方面都完全不同。”②復雜的人事物景,以主人公“光頭強”為線索一一展開。沒有對人的生存、歷史進程等宏大命題過度關注,《大鯊魚》把目光聚焦在普通的城市生活圖景,以一個畢業多年的班級群體為視角,形式小巧,但可以包涵大量信息與內容,未嘗不是一種好的嘗試。文中對當年風情有所回望,北京奧運的日本段的傳遞、中國足球等社會問題以平常人的眼光做敘述,描繪了完全不同于官方話語的圖景。
由于對小說語言進行的陌生化處理,“讀者無法根據慣常的思維方式和邏輯聯系,來認知和想象經過特殊加工的詞與物、詞與義之間的關系,原先輕車熟路、清晰明了的語言空間和意義空間突然之間陌生起來,變得晦澀難懂、混沌模糊。”③作者在小說中大量用方言詞匯、俚語,甚至包括許多不符合規范語言的擬聲詞“哈依”等,文中有涉及吳語、江淮官話(即文中所指淮方言),在文末甚至設置大篇幅方言與普通話的對譯,用普通話擬江淮官話發音,其標音往往不甚準確,比如普通話中無江淮官話中的入聲。然而以此方式將文中愛弄巧成拙的小學究形象細細勾畫,顯得妙趣橫生。另外,大量的口語作者也毫不加工作為敘述材料,如此大范圍的使用方言,并且把方言當做建構自己文本的基本素材,作者無意標榜所謂本土寫作,但在言語中我們卻可以清楚發現其生活軌跡與環境。“方言是歷史、生活的積累物,只要有人類生活的延續,方言將永遠存在。而只要有方言的存在,方言文學也將繼續以其獨特的姿態屹立于文學之河。”④從這個角度上講,小說的創作為方言文學貢獻自己的力量。
除方言外,敘述邏輯時常混亂,顛倒時空、有意錯亂慣常思維模式。過去與當下在對話中模糊了界限,主人公總是言不著調、夸夸其談,描述具體的事件時又會戲謔調侃,如果不仔細閱讀往往會摸不著頭腦。比如念檢討、發小說等,語言太過輕浮,會讓人輕易的一笑而過,然而兩件小事卻使當時的大環境、人和人之間的偶有算計立桿而現,以小見大。可見作者深刻的社會生活經驗和老道的筆觸。
前者力圖展現那個燦爛的想象世界與生活在其中人們的種種品質,后者則把目光對準城市生活,通過癲狂的敘述風格展現。其共同點都在于豐富的想象和復雜的敘述,作者都沒有有意去灌輸“主義”“說教”,當它的語言生動豐富,情節曲折迷人時,自然吸引讀者全身心地投入到真正的閱讀體驗當中去。
注釋:
①葉煒:《小說首先要好看——“裂變中國三部曲”之〈貴人〉創作談》,《雨花·中國作家研究》,2016年12期;
②【英】彼得霍爾:《文明中的城市》第二冊,613頁,商務印書館,王志章等譯,2016年6月,;
③王永兵:《論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語言嬗變》,《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2年第2期,104頁;
④董正宇孫葉林:《民間話語資源的采擷與運用———論文學方言、方言文學以及當下“方言寫作”》,《湖南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1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