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飛
【摘要】由于現代化的需要以及在二十世紀的很多殖民地國家的一些具有西方學習、西方現代思想文化背景的本土知識分子,受到來自蘇聯模式社會主義和美國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影響,他們紛紛認為自己對于自己的祖國和民族具有一種不自覺的歷史責任,他們當中一些人把學習蘇聯模式作為最具積極性的選擇并在自己的國家開始了社會主義實驗,但是這些人卻在不同程度上面對著多種具體的困難,當他們取得蘇聯的支持和庇護時,尚能勉強維持已經建立起的政權,但由于蘇聯的解體他們也失去了政權。這種社會制度上的實驗和失敗是重要的歷史經驗,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的歷史命運似乎非常具有典型性,本文旨在討論阿黨政權為何在短短十年的時間里便走向失敗的綜合原因,而且這種失敗似乎從阿黨自身建立時就已經種下伏筆。
【關鍵詞】阿富汗人民民主黨;清洗;黨內問題;國際壓力
一
1978年“四月革命”成功時,阿富汗的民眾并不知道他們將面對一場長達十年之久的戰爭。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的領袖們在四月革命后,因內部矛盾而引發了清洗運動,這種運動令廣大民眾開始對這場革命產生懷疑。清洗引發了對執政者的不信任和疏離。阿富汗民主共和國存在的時間并不長,但卻對阿富汗和蘇聯社會,甚至對美國和巴基斯坦的外交關系都頗具影響力。
阿富汗人民民主黨在建立之初有著強烈的改變社會面貌的愿望和主動性。他們在革命的“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都通過土地改革來確立新制度。不過,由于阿黨政權未能從根本上改造阿富汗的農村,而大量農村地區被“圣戰者”所爭取和控制,于是農村的喪失為其最終的失敗提供了一個理由。
阿富汗民主共和國最終失敗的外因可以分析為伊斯蘭世界的不支持甚至敵視。同時表現為美國陣營的敵對行動——主要表現為以軍事援助的形式支持“圣戰者”,就支持圣戰者而言,“美國總統重申,美巴關系在阿富汗那里將具有生死攸關的意義”,從而看出美國在該問題上的地位,其實1984年,美國就向巴方強調過:“我們的政府仍然非常關心持續中的,由蘇聯與阿富汗人民的戰爭而造成的危機。”
美巴兩國的確充當著不可替代的角色。美國1989年6月的檔案顯示,“回想美國和巴基斯坦十年來的目標,就是支持阿富汗抵抗者們從外國侵略下走向自由”。而在這一問題上,美巴雙方均承認他們在阿富汗合作的重要性。可以發現,甚至由于對阿富汗的支持,美巴兩國關系也因此得到發展,“總統著重說了美巴關系并不是,也不可以只是建立在阿富汗問題上……我們關系的成功之處已經超出了阿富汗問題”。
另一方面,霍梅尼,其也積極地支持阿富汗圣戰者,而且,伊斯蘭世界的部分國家又在伊期蘭堡召開了一個外交部長級的會議,而“在非常會議期間組織者千方百計鼓動反阿富汗運動,拋出一個決議,號召伊斯蘭代表會議組織成員國終止同阿富汗民主共和國政府一切關系”。
在這些伊斯蘭國家中以沙特、伊朗、巴基斯坦等屬于最典型的敵對性伊斯蘭國家。同時,在剛確立起原教旨主義政權的伊朗,從意識形態上對于一切社會主義國家的態度和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態度在本質上必有共同之處,阿富汗民主共和國面對的很多“圣戰者”不同程度上受到來伊朗的原教旨主義的影響,在1982年的一分檔案中顯示:“在阿伊邊境的”赫拉特地區有10000臺電視機,可以直接收到伊朗的電視臺的節目。因此伊朗的意識形態宣傳具有很大的危險性。
當然,其中巴基斯坦是阿富汗內部反抗力量的重要外援,美國的許多援助也是通過巴基斯坦來進行的,或者說,巴基斯坦同時也是美國插手阿富汗的一個平臺,“由于美國策動巴基斯坦侵略,巴基斯坦方面目前加強了對阿富汗民主共和國的武裝干涉……巴基斯坦在美國的援助下加強了侵略的實力”。
甚至,當1989年日內協議確定下來之后,巴基斯坦依然還在繼續著這一切。蘇聯方面對于巴基斯坦的違約行為沒有采取具體措施,而這讓背后受到美國支持的巴基斯坦更加有恃無恐,當納吉布拉政權以巴方違約為由希望蘇軍依然留下保護自己時,蘇方只是簡單地拒絕了。于是阿富汗政權失去了唯一的有力支柱——蘇聯軍隊——其在面對巴基斯坦的直接武力支援下的“圣戰者”時,只能更加無力回天。
就美國的具體行動來看,其在這一次戰爭中經常通過伊斯蘭國家達到自己目的,“美國主要是通過第三國(埃及、沙特阿拉伯)向阿富汗叛亂分子運送武器。直接運送彈藥給巴基斯坦境內阿富汗叛亂分子是由巴基斯坦陸軍、邊境部隊以及國家交通部門實施的……美國駐白沙瓦、卡拉奇領事館從事著將阿反革命分散組織聯合起來的工作……美政府支持鼓勵美國境內反阿移民組織的活動……美國中央情報局制定了專門的‘利用宗教派別和宗教團體同共產主義影響的擴大進行斗爭的計劃”。
不過,真正能決定阿黨執政失敗的原因不可能只是因為這些外來因素,事物發展的動力來自內因,所以,失敗的根本只能來自阿富汗人民民主黨自身。
二
阿黨雖在國際上面對多個不友好的敵對國家,但至少也可以同時得到蘇聯等國提供的全方位援助。不過,這種外力作用即援助能否起到應有的效果還要看執政黨在國內的具體工作或措施。阿黨為此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以強化黨的領導地位和影響力以及爭取知識分子還有勞動者支持的宣傳活動。這種活動同時也是為抵制原教旨主義勢力及其它反抗力量的競爭。然而,通過此后態勢來看,阿黨明顯處于下風直至日益走向失敗。
針對工農群眾的宣傳鼓動工作。人民民主黨在建立之初就存在著階級基礎和黨員成分問題,在1980年以帕克蒂亞省為例,“帕克蒂亞省共有黨員和預備黨員740名;而其中工人和農民還不到百分之十;黨員和預備黨員的基本群眾是教師和國家機關的職員,他們都在省的行政中心居住和工作。”
這種尷尬在于:當阿黨以無產階級政黨和革命目標來標榜自己并掌握權力時,它的主要成員假如不是以勞動群眾占多數,它又如何令在全國必然占人口多數的基層勞動群眾來相信它的性質和目標?事實上阿黨建立之始就面對著自身成分主要以知識分子和具有激進思想的軍人為主的問題。
從整體上看,在阿富汗民主共和國存在的初期,由于上述的努力以及一些忠誠黨員的活動,阿黨的黨員人數和軍隊的人數整體上還是相對穩定的。就整個阿富汗民主共和國而言,黨團規模已經發展到,“截至1981年10月,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的黨員預備黨員大約有10萬人左右。”
就此時的這種情況來看,阿黨在自己的黨建和確立群眾基礎方面是采取了一些比較有實際意義和價值的行動。
然而,阿富汗人民民主黨在其生命中始終伴隨著一個無法解決的也是一個致命問題,即阿黨在建立之初就存在著內部的兩個斗爭激烈的派別。從某種角度上看,阿黨從未“存在”過,因為其從未真正統一過。建立就立即分裂的情況對于一個黨將是致命的,內斗在此后的整個阿富汗民主共和國生存時間內都沒有解決并對黨和政府的生存構成災難性破壞。這甚至在阿黨留蘇學習人員中也存在著,“一年半以前舉辦第一次學習班阿富汗留學生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尋找分裂黨的‘罪人……在第一次學習班上,以前的‘人民派占多數……反映過去派系的某些分歧還是存在的……許多參加學習班的人對‘會議沒有對違反黨紀者(指在全國黨代表會議籌備過程中批評阿富汗人民民主黨領導人的原‘人民派分子)采取堅決措施表示不滿。另一些阿富汗留學生(10至15)認為,全國黨代表會議是號召鞏固黨內一翼對另一翼勝利(即‘旗幟派戰勝‘人民派)的行動”。
即使在國外學習期間也不忘黨內派系沖突,也許阿黨黨內斗爭幾乎成了“黨內生活”,這在無形中腐蝕著黨本身的團結,或者說團結直到全黨覆滅也未能實現。
阿黨內部派系斗爭的惡果之一表現為無休止的清洗。這個黨長期具有“精神分裂”的特征。阿明除掉自己的老師塔拉基后,對“旗幟派”人員進行了大規模的清除,但從阿明需要建立個人權威看,其未必只會消滅“旗幟派”。因為對于任何一個企圖確立個人權威的領導人其清除的只能是不服從其權威或者他將其臆斷為不服從自己的從而對自己的權威構成實質性威脅的人,所以說“旗幟派”不一定是被阿明清除的唯一對象。
阿明一面推崇塔拉基為“阿富汗人民之父”,一面又不停地在鎮壓“旗幟派”的同時開始對更多的組織和力量進行鎮壓。
同時,甚至在塔拉基還是所謂的領袖而實際上阿明掌握實權的情況下,在黨政方面已是“包括省長在內的某些政府官員越權越職、營私舞弊、貪污腐化、行賄受賄。許多安全部門工作人員和黨的積極分子繼續憑借自己的‘革命覺悟行事……由阿明暗中操作的清洗運動愈演愈烈。”可以看到阿明體制下,不純粹是腐敗和清洗,明顯還有一群蠻干者。其危害也值得我們重視。
上述種種現實問題,均對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的公信力構成長久且惡性的破壞作用。在這些問題中,阿明不是唯一的責任人,卻是主要的責任人。在《蘇聯歷史檔案選編》32卷(下)當中提到幾個數據,能夠說明阿明的清洗活動所具有的規模并可由此推斷其危害程度,“1月6日——早10時,從普勒查爾希監獄釋放2073名政治犯。這是又一批政治犯,以前已釋放了2000人……7日——各報報道說從普勒查爾希監獄釋放了2072名政治犯……1月10日——公布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國聲明指出,從1979年12月29日到1980年1月6日期間,從喀布爾的普勒查爾希監獄和國內各省各個監獄釋放了大約有6000名政治犯。并宣告,剩下的將于1月11日釋放”。
然而,領導層內部的斗爭不僅沒有在卡爾邁勒時期得到及時的糾正,而是進一步惡化。在蘇軍將撤離時,阿黨內部的派系斗爭已經“變異”而不再只是簡單的“旗幟派”和“人民派”的斗爭,而是任何一個有影響力的領導人都有著屬于自己的勢力,如此一來,挽救黨的最后機會也就此喪失。
三
卡爾邁勒執政時間從1979年底到1986年。雖然大量清洗和殺戮現象不再多見,但其執政時期已經開始面臨日益嚴峻的國際、軍事和政治形勢。在《蘇聯歷史檔案選編》中未能發現較多的關于卡爾邁勒政績的記錄,其往往只在形式上履行著國家元首的工作。然而新的不幸在于,“表面上看,卡爾邁勒是積極的……然而,他沒有去過任何一個省,沒能下過任何一支參戰部隊。這樣的實踐活動也就沒有給政權帶來任何實質性的積極變化”。最終蘇聯用納吉布拉替換了他,但阿富汗民主共和國的命運其實早已注定。
穆罕默德·納吉布拉是阿黨歷史上最后一任領導人,他的檔案顯然令人難以滿意,“1978年10月,由于傾吞使館的10萬美元公款,納吉布拉被罷免大使職位……聰明、狡猾、無情的政治家。虛榮,好權勢”。這樣一個有劣跡的人會在黨內擔任要職,其具體原因我們無法得知,但最為致命的是他在蘇聯的支持下——主要是克格勃——接替了卡爾邁勒成為黨的第一號領導人。
對于這樣一個有著多種負面評價的黨的領導人,其掌握權力對黨帶來的危害將不只是類似卡爾邁勒無為消極的效用。首先,他的劣跡將令黨的威信受到更大的懷疑,沒有任何國家的民眾會相信一個有過劣跡的領導人。何況,“正是在納吉布拉慫恿下,黨政干部中間盜竊和貪污成風……他不僅自己收受賄賂,也允許別人這么做。”
在這一點上,責任似乎應當是主要由克格勃來承擔的,因為薩爾瓦利要比納吉布拉更加接近一個領導人的標準,至少他可能比納氏具有更大的,讓阿黨在最后的時限里加強戰斗力和生存力的希望,但納氏和克格勃的關系更密切。作為超級大國的蘇聯本想在阿富汗扶持起一個新的“衛星國”,但卻在這個“小共和國”急需一個德才兼備的領導人來做最后一搏的關鍵問題上,將一個注定不會受到信任的人推上最高領導人的位置,這等于間接地宣判了阿黨政權的死刑。
四
這個在建立之初就面對存亡之秋的黨卻從未擁有過一個真正具備領導人素質的能使黨團結統一的合格領導人。在無休止的黨內爭斗——甚至在1991年卡爾邁勒分子還準備奪權——和腐敗的背景下支撐革命事業走向成功是不現實的。
文安立曾經對卡爾邁勒下臺后的阿黨政權評價到:“即使換一個比缺乏安全感、古板乏味的巴布拉克·卡爾邁勒優秀得多的領袖,也得有奇跡發生才能重振阿富汗的共產主義。之所以如此……而是因為最后一輪的黨內派系斗爭徹底摧毀了大部分共產黨員的信心……肯定還有忠心耿耿的共產黨員,但是他們傾向于把自己的任務定位于幫助蘇聯人守衛堡壘,抵抗‘反動的伊斯蘭勢力的進攻,而不是實現革命性的變革”。面對著如此境況,也許可以把這種定位理解成堅持一天是一天而阿黨黨內爭斗造成的“致命內傷”之一便是毀滅了黨員的希望和信心。
與此同時,阿黨還要承擔另一份責任,“記者描述了同一名阿富汗昆都士安全官員的談話,這名官員告訴他,阿富汗軍隊的士兵易于開小差到反叛者一邊。”而這種現象的原因則是,“薪水不夠”。
而薪水不夠的結果便是一個士兵的所得只是反叛者收入的五分之一,由此可以發現,在具體的士兵生活待遇方面,也暴露出阿黨內部的種種問題,而這一切足夠令其走向失敗。
綜上所述,從1980年開始阿富汗就在進行戰爭,其沒有得到應有的和平環境以保證國內經濟建設,同時國內的“圣戰者”也得到來自國外的支持,例如,1989年蘇聯撤退時,“美國總統陳述到,我們想要就繼續為支援穆斯林游擊隊員,而同巴方工作下去。”也許數量龐大的圣戰者自身的某些弱點也為阿黨政權的勉強延續提供了幾分理由,例如在1987年底美國雖然認為“反抗者占領了全部蘇聯撤出的邊緣地區,但是在攻擊蘇聯撤離的致命地區時,難以制定統一的戰略”。
簡言之,阿黨政權是在內外因共同作用下走向瓦解的,但是阿黨政權自身的問題應當更具決定性,因為從一般規律上看,決定事物發展的是內因而不是外因。或者說,正是始終無法解決的內部分裂和斗爭、領導人任用問題上的所用非人、武裝力量軟弱和混亂以及社會改造活動的失敗等問題不僅令蘇聯“無微不至”的援助化為烏有,更充當了阿黨失敗命運的具體原因,這些都只能是阿黨自身尤其是領導層的責任。最后,這一切導致的“悲劇性”結果之一便是部分阿黨黨員創建現代化阿富汗的種種犧牲,被永遠湮沒在無盡黃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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