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軍[安慶師范大學,安徽安慶246133]
悲涼的生命抗爭——評李佩甫《生命冊》
⊙劉建軍[安慶師范大學,安徽安慶246133]
作家選擇人的生活某一鏡像,進行聚焦放大,彰顯人在苦難中掙扎的力量和決心,而且,作家對城鄉生活畫面交疊對比,寓示城市中的人們為了實現榮華富貴進行的人生抗爭和在鄉村的人們在生死邊緣進行的人生掙扎,具有不同內涵,同時也寓示了城鄉生存環境的差異。在情感態度傾向上,從希望到失望,作品透露出濃濃的悲涼意緒。寓示知識分子在與現實的關系中,應該采取拒絕還是依附的議題,引人深思。作家以密集的城鄉個體生命鏡像作為參與時代命題討論的一種方式,做出了富有深意的探索。
悲涼意緒城鄉生活生命抗爭

作品發人深省,令人掩卷沉思。作家用匠心獨運的藝術手法,把人物的命運聚焦、放大,令人觸目驚心。人物在生活中的許多痛苦經歷顯得微不足道,這是因為生命的堅韌促使人們在苦難中平靜地飲食起居。不僅如此,作家將城鄉兩種生存圖景進行交疊展示。城市和鄉村因為歷史、經濟狀況、社會環境等不同,人們的生存境況迥然相異,但是,無論城市還是鄉村,人們都在為了更好地生存而不停地抗爭。無論是聚焦放大生存場景,還是城鄉交疊展示,都顯示了作家深邃的洞察力。
首先,作家選擇人物生活的某一鏡像,進行聚焦放大,彰顯人在苦難中掙扎的力量和決心。在這一聚焦放大的生命鏡像中,雖然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生場景,但是都有共同的悲劇意蘊和堅韌的生命力量。作品中的蔡國寅、杜秋月、蟲嫂等人物顯示了作家選擇人生場景的良苦用心。蔡國寅在中風后的家庭生活中,顯得十分尷尬。他生活不能自理,而妻子吳玉花則冷若冰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歧視的態度。可能吳玉花的冷酷態度是因為她和蔡國寅多年的“戰爭”造成的心靈裂隙。之前,他們頻繁爭吵打架,似乎是在以這種方式與生活較量,除此之外,他們便顯示不出自己強大的生命力量。可是蔡國寅因中風后生活不能自理,滿腦袋扎著銀針,步履蹣跚,吳玉花卻視若不見,家庭倫理中的愛和支持演變成了恨和旁觀。雖然,之前他們爭吵之后還能和解,還能再爭吵中爆發生命的力量,但是現在,吳玉花在自己嫁給蔡國寅后的艱難生活經歷的回憶中,心中郁積著不甘和怨恨,她要以這種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感。作家將蔡國寅滿腦袋扎著銀針,步履蹣跚的人生場景進行聚焦放大,讀者因之感慨,也能讀出很多信息。
作者對蔡國寅生命鏡像進行聚焦放大,可能意在凸顯人在苦難面前的無奈和生命的強大力量。與此同時,作家對杜秋月的生命鏡像也進行了聚焦放大。作家對杜秋月人生經歷的敘述令人感慨。杜秋月在鄉村接受改造的歲月中,歷經磨難,幾乎是夾著尾巴做人。其中最令人感慨的場景是,他被人指揮,躺在泥水里打滾,左一下,右一下,極其認真地執行命令,然而旁觀者卻大笑不止。作者意在凸顯民間情感的冷酷與人的卑微。蟲嫂的生命鏡像進行聚焦放大另有深意。蟲嫂因生活所迫,身不由己,面目全非。從對母親的失望到對母親的歧視甚至忘卻,蟲嫂的兒子大國在家庭倫理中親情缺失的程度令人觸目驚心。大國身處城市,身為國家干部,他歧視拾荒母親,而且還要接受母親用血汗錢買來的自行車。作家將大國推走自行車時的心安理得與母親凝望兒子背影時的心碎、欣慰交織的情態進行對比式展示。無形中,這一幕人生場景得以聚焦放大,苦難的母親和背叛的兒子的不同情感世界在讀者心中產生巨大震撼。
其次,作家對城鄉生活畫面交疊對比。作品所表現城市中的人們為了實現榮華富貴進行的人生抗爭和在鄉村的人們在生死邊緣進行的人生掙扎,具有不同內涵,同時也寓示了城鄉生存環境的差異。駱國棟和“我”一幫人辭職下海到北京,蝸居在北京的地下室,拼命寫作。他們是為了實現城市之夢,身心備受煎熬。這難道不是一種掙扎嗎?在家鄉,他們目睹金錢與榮華富貴的力量,心生向往。然而,在通向榮華富貴的路上潛伏著危機與結局的不可預測。這群知識分子破釜沉舟,可以看出身為知識分子的駱國棟們對物質的崇拜,對金錢的崇拜和一無所有的現狀造成了他們為生存的“掙扎”。“掙扎”成為這群知識分子早期城市生存狀態的特征。
如果將這種生存狀態和鄉村里的杜秋月、梁五方、蔡國寅們的生存狀態進行比較,我們會發現它們形式不同,卻有共同的實質。杜秋月在鄉村改造的生活中夾著尾巴做人,處處小心,時時警惕,稍有不慎就會面臨災難。梁五方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在頻繁的上訪中被打擊,卻不曾放棄。蔡國寅帶領鄉親違反規定,私自吃掉蘿卜度過饑荒……這些鄉村生活場景和駱國棟們的城市生活場景形式不同,卻都具有“掙扎”性。然而,鄉村人們的掙扎是“處在生死邊緣”的掙扎,而城市人們的掙扎是“求得榮華富貴而不能”的掙扎。所以,以農民為主體的鄉村民眾的掙扎更具有悲劇性。

我們對作品中城鄉生活畫面交疊對比的藝術進行解讀,不能忽視城鄉女性生活畫面的交疊對比。衛麗麗、小喬、夏小羽屬于城市女性,她們打扮艷麗,超凡脫俗;而蟲嫂、吳玉花屬于農村女性,她們衣著土氣,終日勞作。衛麗麗等城市女性付出了什么,才得以享受榮華富貴?而蟲嫂等農村女性為什么辛勤勞作、堅忍不拔卻生活困苦?這樣就會提出一個新問題,即城市女性因為知識或容貌出眾而成為佼佼者,農村女性因為身份的藩籬陷入底層。對城鄉女性不同命運的詮釋似乎可以引出女性身份對其生命狀態的影響這個議題,這顯然比城鄉差異的議題更具體。不過。衛麗麗等城市女性有幸福也有痛苦。她們錦衣玉食,卻也經歷情感或者事業上的挫折;蟲嫂等農村女性既有兒女成才的欣慰,也有歲月艱辛的磨難。從這個意義上說,城鄉女性在不同空間里演繹著相同的幸福與苦痛交織的生命進程。
從放大和對比的藝術中看城鄉生命鏡像中的苦難,讀者會獲得強烈的情感沖擊,同時,從不同人物性格和形象的塑造看作家情感態度傾向,是解讀作品的一種途徑。不僅如此,作家在作品中以知識分子人生追求為切入點,提出了知識分子與時代現實的關系問題。這樣,作品以《生命冊》為題的寓意就可以得到解釋:屬于城鄉民眾的眾多個體都具有非凡的人生經歷,而從農村到城市的知識分子也不例外,這些人生經歷形成了一本厚厚的“生命冊”,這“生命冊”書寫的是一部分城鄉民眾的苦難與幸福交織、苦難多于幸福的生命歷程。
首先,從希望到失望,作品透露出濃濃的悲涼意緒。駱國棟在經歷了艱苦卓絕的奮斗之后出人頭地,擁有了榮華富貴。他身上洋溢著“領袖”般的氣息,時時展示勝利者的姿態,人們會以為他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可是,讀者很快就從希望跌入失望:駱國棟自殺身亡了。這已經使人們預先設想的那種充滿希望的人生之路突然斷裂,問題還不止于此,駱國棟自殺還揭示了一個問題,即知識分子精神力量匱乏的問題。他們即使擁有了強大的物質力量,精神力量卻異常脆弱。也許,駱國棟是個例,但作家顯然不是在寫他一人一事,而是在揭示一個關于知識分子對精神和物質關系理解的問題。
在“我”和梅村的交往中,作家也寓示了一種從希望到失望的情感態度傾向。初遇梅村時,“我”為她傾倒。可是,經過一段時間,失望一點點集聚。“我”從別人那里知道梅村的做派以及她幾次離婚的經歷,美好的情感一點點被侵蝕。最后,一百支阿比西尼亞玫瑰變得枯萎,毫無價值,這是否象征了美好的情感失去了根基,它可以在人們心中產生,卻無法留存?作家以“我”從希望到失望的經歷潛在地寓示了一種普遍的“從希望到失望”的情感態度變遷,這對普通大眾來說具有普遍性,因此,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
不僅如此,蔡國寅對吳玉花的美好情感也經歷了從希望到失望的過程。吳玉花年輕貌美,可是在嫁給蔡國寅后變得十分粗暴冷酷,作家以此寓示了人性中令人失望的一面。盡管作家認同“生活困境磨煉人”的價值觀,但是,不能否認,作家對人的失望的情感態度也通過蔡國寅與吳玉花的情感沖突得以表現。與蔡國寅不同,杜秋月在經歷了人生種種困境之后終于平反,似乎可以開始人生希望之旅,然而,他很快就開始了自己的背叛行動。剛獲得平反就要與忠心耿耿的妻子離婚,并且采取殘忍的欺騙手段。杜秋月本來經歷苦難之后可以獲得幸福,卻因自私欲望陷入不堪境地。是人性令人失望,還是現實太過于令杜秋月失望?讀者會深思并感到憂慮。
駱國棟的浮沉人生、梅村的情感糾葛的人生、吳玉花和蔡國寅充滿沖突的人生、杜秋月掙脫苦難卻又陷入自私的人生,都曾充滿希望,后來都陷入失望境地。作家和讀者都能審視他們的人生經歷著從希望到失望的變遷,這個變遷過程的發現基于一種冷靜視角,透露了悲涼意緒。

不能忽略,作品在眾多城鄉個體的人生鏡像和生命歷程的表現之外,還寓示了一個重要命題,這就是知識分子精神追求與現實出路。對這個命題的解答與爭論已經持續了多年,至今仍然沒有結束。可見,這是一個多么重要的時代命題。作家似乎傾向于參與現實并改造現實,這樣一種知識分子現實出路也不是被普遍認同。知識分子群體中的不同操守決定了他們的不同選擇,不管如何選擇,知識分子都會實現內心的和諧寧靜。
作家以聚焦放大、交疊對比展示的藝術手法折射出城鄉個體生命鏡像,并非扭曲,也非帶有“原始”色彩,作家融入了自己深沉的情感和悲憫情懷,使得作品感情豐沛,令讀者思緒起伏,感慨良深。不僅如此,作品透露了豐富的社會信息,人性的復雜、家庭倫理的缺失、知識分子物質追求與精神出路等議題都在時代浪潮中涌動不息。作家以密集的城鄉個體生命鏡像作為參與時代命題討論的一種方式,做出了富有深意的探索。
作者:劉建軍,安慶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現供職于廣東省廣州市生旭教育咨詢有限公司。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