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雷
查 賊
隊長到學(xué)大寨先進(jìn)集體小寨大隊參觀抱回一頭小豬。豬是母豬,全身烏黑。隊長說,人家小寨贈給我們的不是豬,是小寨精神,我們得把這豬養(yǎng)好,讓這種精神永遠(yuǎn)傳遞下去。為精心飼養(yǎng),隊長讓飼養(yǎng)員專門為小豬騰出一間豬舍,并交待飼養(yǎng)員,全喂精飼料,寧可一人少吃一口,也不能讓豬挨餓。
人一天有四兩大麥,全隊三百多人,少吃一口不會餓死。
這豬吃得好,長得也積極,三個月不到就有七八十斤,體健毛亮。不過這豬也有缺點,就是越長越不安分。以前吃飽了就睡,睡餓了再吃。現(xiàn)在吃飽了也不睡,整天在圈里叫喚。飼養(yǎng)員找隊長,這豬看來要替它找個對象了。隊長說,咋?人還要實行晚婚晚育,這豬怎能例外?飼養(yǎng)員說,那整天叫喚怎辦? 隊長說,讓它叫吧,革命意志是磨煉出來的。
這豬越長越耐看,就是隔個十朝八日就要鬧上幾天。當(dāng)然,誰都知道這豬為什么會鬧。沒閹,能不鬧?這是本能。
有人背地里編了個順口溜:
小寨贈個滿臉皺,全毛大衣雙排扣,領(lǐng)帶系在屁股后,吃糠咽菜都長肉。毛病是,晚婚晚育不接受,整天吵鬧沒個夠。滿臉皺呀滿意臉皺,這事你別怨別人,只怪你家朱萬壽。
朱萬壽是隊長。
傳到隊長耳朵里,隊長知道這是罵他也是豬,于是追查這是誰編的?可張三說是聽李四說的,李四說是聽王五說的,追查了半月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來,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一天早上,飼養(yǎng)員發(fā)現(xiàn)墻上出現(xiàn)一個洞,豬沒了。
這可是個大事,隊長立刻帶人進(jìn)行勘查,看這洞是人挖的還是豬刨的?幾個人查看了半天沒查出個頭緒,也沒找出點與偷豬相關(guān)的雪泥鴻爪,于是召開全體社員大會。隊長說,這豬十有八九是被人偷了,夯土墻,豬怎刨得動?這不是一頭豬的問題,是破壞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政治事件,不查個水落石出,我們決不罷休。大家伙兒都在這兒,誰要是說出豬的線索,獎勵一個勞動日。如果這豬被誰偷了,站出來承認(rèn),把豬的去向說出來,我們不予追究。如果頑固到底,一旦查出來,矛盾的性質(zhì)就起了變化。現(xiàn)在我給大家五分鐘時間。
五分鐘過去了,沒人站出來。
隊長把目光投向了王二。王二有小偷小摸的毛病,曾經(jīng)偷大田里的玉米被批判過,偷隊里的小豬到集市上賣被掛牌游斗過。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豬突然的失蹤,說不定與他就有關(guān)系。有些案子光靠調(diào)查沒用,“詐”一下就能“詐”出效果。隊長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
隊長喊王二,你給我說說,這豬圈去年才建的,夯土墻,怎就會出現(xiàn)一個洞呢?
坐在地上的王二把手里的煙鍋朝鞋底上磕了磕,沒好氣地嚷了一句,你問我,我問誰呀!
隊長一聽叫了起來,咦咦咦,我好好地問你話,你發(fā)的哪家牢騷?然后大聲喝道:站起來!
站就站啵。王二嘟噥一句,站了起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王二。
隊長說,大家說說,我們隊里就他王二有這“手藝”,這豬沒了,他不但不配合調(diào)查,還發(fā)牢騷,你們說,他這是什么態(tài)度?
有人喊,做賊心虛!
又有人喊,此地?zé)o銀三百兩,隔壁王二沒有偷。人家沒偷!
眾人他一言你一語,轉(zhuǎn)眼間便三人成虎,認(rèn)定這豬就是王二偷的了。
王二站著,臉上不知是氣的還是恐懼,已沒了人色。隊長大喝一聲:站到前面來!
王二不敢不就范,只好站到前面來。
隊長說,你說吧,這豬究竟到哪里去了?
王二還是那句話,你問我,我問誰呀?
隊長背著手在王二面前轉(zhuǎn)了一圈,然后說,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 好吧,既然你也說不清楚,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豬圈前面的草垛里值夜班吧,夜里如果有人來偷豬,你給我把他抓住就是了。
大家估計,王二是個犟脾氣,這豬如果與他無關(guān),他肯定不會來。如果與他有關(guān)系,心虛,他才會來。
當(dāng)晚,王二來了。隊長來查看時,發(fā)現(xiàn)王二把草垛拔下一個洞,人蜷縮在洞里。
第二天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草垛夜里被人燒了,只剩一堆草灰。隊長喊了起來,這草垛肯定是王二燒的,沒有別人!于是立刻叫民兵排長帶兩個民兵把王二押過來。
民兵排長去了,可就是找不著王二。隊長氣得腳一跺,這個狗東西,你想躲啊,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要把你找出來!
有人說,隊長別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王二沒翅膀,飛不了。
草垛既然燒了,這灰總得鏟走。有人拿來一把板锨,把草灰鏟到溝里去。鏟著鏟著,那人突然驚叫起來:隊長,這里有個死人!
眾人連忙聚攏來一看,是王二。
看著被燒得黑乎乎的王二,大家都長長地呵出一口氣:這種毛手毛腳的人死了好,莊子上清靜。
這草垛是怎么起的火?隊長說,這還用問?王二是個煙鬼,肯定是他夜里抽煙沒留神點著的,他是睡著了被火燒死的。
王二被燒死的當(dāng)天下午,人們在一塊大田中間的綠肥坑里發(fā)現(xiàn)了被淹死的黑豬。綠肥坑是磚頭砌的,有兩米深,平時用于漚草作肥,人要是掉下去沒人拉一把也很難爬上來,莫說是豬了。這豬也許是夜里跑出來,黑燈瞎火的一頭栽下去淹死的。
看著被水撐得圓滾滾的死豬,隊長說,把殺豬劉叫來,殺了送給王二家,他的死雖然與我們無關(guān),但我們還是要發(fā)揚一點人道主義的。
豬殺了,隊長來到王二家,后面跟著挑著一擔(dān)豬肉的殺豬劉,王二的女人見了,披著白布哭號著撲通一聲跪到隊長面前,朱隊長啊,你是個大好人哪,你的大恩大德,我們?nèi)疫@輩子都不能忘啊!
神 廚
東風(fēng)大隊的李山從部隊回來的當(dāng)天晚上,包括洪青在內(nèi),整個公社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李山是普通士兵,退伍回鄉(xiāng)純屬正常,大家之所以這么熱傳,就因李山是個上過電影的神廚。
稱李山為神廚,洪青首先是聽支書凌大說的。洪青在公社辦公室工作,白天負(fù)責(zé)上傳下達(dá),分發(fā)信件,早上廣播開始前和晚上廣播結(jié)束后都要到廣播站廣播“通知”,夜里還要接聽電話,是全天候的,也是半軍事化的,沒有特殊事情一般不能回家。春上一天公社領(lǐng)導(dǎo)班子都到縣里開會去了,洪青回去看長年生病的媽媽,正好大隊放電影,洪青就去看了。電影正片放映前一般都要放上一兩個北京新聞記錄電影制片廠拍攝的“新聞簡報”,那天放的一個“新聞簡報”內(nèi)容很精彩,一個解放軍戰(zhàn)士牽一頭豬走進(jìn)畫面,不一會就端出一盤肉絲。畫外音說,“殺一頭豬,只需五分鐘,做一道菜,只需三分鐘。快,是這個炊事班練出來的硬本領(lǐng)!”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拎進(jìn)廚房,五分鐘后一盤糖醋魚就做好了,魚肉熟了,而魚腮還在動,魚嘴還在咂。這短片放著放著,大伙兒的眼睛都直了:這不是本大隊前年當(dāng)兵的李山么!好家伙,上電影了!支書凌大最為直接,短片一結(jié)束便拿起麥克風(fēng)喊開了:我們?nèi)箨牰丝冢钌降谝粋€上電影,成了神廚,這是我們?nèi)箨犡毾轮修r(nóng)的光榮、驕傲,我們大家要向他學(xué)習(xí),等等,等等等等,把人們喊得忘了這不是在看電影而是在開會。第二天洪青到公社上班,大院里的人也知道了這個消息,都說東風(fēng)大隊不簡單,出人才,當(dāng)兵的都上了電影,成了神廚。
電影上見過李山,真人還沒見過。這下回來了,許多人商議著找個機(jī)會去東風(fēng)看看李山,嘗嘗他的手藝。在食堂里吃飯,革委會分管宣傳工作的劉副主任端著飯菜來到洪青的桌上。小洪啊,你和李三是同學(xué),又是老鄉(xiāng),就不想回去和他談?wù)劊o他寫點什么宣傳宣傳嗎?洪青說,一切聽從領(lǐng)導(dǎo)安排。劉副主任說,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和我一道去。
翌日上午,洪青和劉副主任蹬了一個鐘頭的自行車來到東風(fēng)。劉副主任對支書凌大說,聽說你們大隊的小李回來了,把他叫來,讓我們和他談?wù)劊瑢憘€稿子在廣播里替他宣傳宣傳。凌大說好,隨后對西面小廚房方向喊了一聲,系著腰裙的李山立刻從廚房里跑了過來,到凌大面前還來了個立正,喊了聲“報告!”凌大說,公社劉主任要見你,你就向領(lǐng)導(dǎo)匯報匯報吧。李三又是一個立正,“是!”
劉副主任問李山,電影里的那些絕活,你是跟誰學(xué)的?
沒跟誰學(xué),自己琢磨出來的。
魚肉都講究慢燒細(xì)燉,你做菜為什么這么急呢?
部隊經(jīng)常在外拉練,時間緊,任務(wù)急,沒時間慢燒細(xì)燉。
主任笑了,對對對,備戰(zhàn),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那魚端上桌時,魚肉都熟了,嘴怎的還在一張一合呢?
制作“糖醋活鯉”關(guān)鍵是一個“快”字。魚收拾好了,身上打上花刀,用浸了水的毛巾包住魚頭,把魚身子放油鍋里炸一下,澆下調(diào)好的乳汁就行了。那魚嘴還在動,是頭沒下鍋,還是生的。
那魚頭不是浪費了嗎?
我們首長說了,魚頭是資本主義,看起來肥頭大耳,其實是皮包骨頭,中看不中用。
主任又笑了,說得對說得對,資本主義就是魚頭,中看不中用,該扔,該扔!
凌大說,天不早了,劉主任難得到我們大隊來,你趕快到二隊魚塘里去弄條魚,讓劉主任也嘗嘗你的手藝。
李山說聲“是”轉(zhuǎn)身走了。劉副主任對凌大說,這小伙子不錯,你得好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凌大說不是嘛,他到家的第二天我就把他安排到這食堂里燒飯了。他在部隊替家鄉(xiāng)爭了臉,我們還能虧待他?我們總不能讓一個上過電影的神廚下地勞動吧!劉副主任點點頭,你做得對。
中午的菜是四菜一湯,炒雞蛋燜豆腐烀卜頁和糖醋魚。當(dāng)一盤甜香誘人的糖醋魚端上桌時,那魚嘴真的還在動,讓人在嘖嘖稱奇的同時又不忍心下筷。
支書朝桌上掃了一眼,問李山,怎的沒肉呢?
李山囁嚅著說,食品站的肉一般九點就賣完了,主任來時已快十一點了,所以……所以……
凌大說,孩子是人養(yǎng)的,辦法是人想的,你就不能到河?xùn)|去一下?
李山立刻好像領(lǐng)悟到什么,立刻得來了個立正,“是!”
十來分鐘后,一盤熱氣騰騰的炒肉片端上來了,鮮嫩無比,煞是好吃。
洪青覺得奇怪,剛才李山還說沒肉,這一會兒工夫他到哪兒去弄的肉?
劉副主任中午喝了幾杯酒,被凌大安排到執(zhí)班室里睡覺了。洪青在門外轉(zhuǎn)悠了一會,忽然想起飯前凌大叫李山到河?xùn)|去一下,李山一會兒就把肉弄來了,難道河?xùn)|還有賣肉的?于是,洪青順著大隊部后面的小路來到了河?xùn)|。
河?xùn)|沒有賣肉的,只有二隊養(yǎng)豬場的十幾間豬圈。看著圈里的豬,洪青更覺奇怪,李山中午那肉難道是殺了這圈里的豬?如果是殺豬,光褪豬毛就要半個小時,十來分鐘怎么能吃上肉呢?再看地上,既沒燙豬的水漬也沒殺豬的痕跡。正當(dāng)洪青疑問之時,最東頭一間豬圈里的一幕讓他驚呆了:一頭豬的屁股上被剜去碗大一塊肉,正躺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那傷疤還在淌血,鮮紅搶眼,慘不忍睹……
看著,洪青“哇”地一聲,把中午吃的都吐到了地上。
殺 牛
兔子給爺爺送飯,讓兔子看到了刻骨銘心的一幕。
爺爺七十五了,是隊里的老勞模,老犁手。爺爺犁地,一手扶犁稍,一手抓韁繩,夜深人靜,一聲牛號子能傳三里地。爺爺犁地,從不偷懶,一犁下去,不深不淺,正好八寸。爺爺說,犁地犁得深,莊稼好伸根。根兒扎得深,才有好收成。爺爺打場,套上牛,抬手一甩,牛鞭在空中“叭”地一聲炸響,那碌碡就會“吱咕吱咕”奔跑起來。爺爺說,打場的天越熱越好,太陽越毒越好,這樣粒兒容易掉,特別是麥子。兔子沒爹沒娘,就跟爺爺生活。早上爺爺說,今兒中午打場,碾麥子,你給我送碗飯去。兔子按爺爺說的,給爺爺送來了一碗飯。爺爺說,先放那兒吧,待會兒把這一場打完了再吃。
天太熱了,兔子坐在場邊看爺爺打場,眼前抖動著升騰的熱浪,讓兔子想起在父母墳前燒紙時的景象,爺爺和那拉著碌碡的牯子,已成抖動著熱浪里游動的影子。
這天太熱了,兔子覺得爺爺不怕熱,仍唱著牛號子揮著鞭子趕牛。牯子埋著頭拉著碌碡,喘著粗氣,那麥子在碌碡的碾壓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拉著,牯子突然站住了。爺爺吆喝兩聲,牯子沒動。爺爺又吆喝兩聲,牯子還是沒動。爺爺急了,揚起手中的鞭子“噗噗”抽了牯子兩下。這下牯子動了。它先是慢走幾步,然后猛地轉(zhuǎn)過頭來,拉著碌碡向爺爺沖撞過來。爺爺急忙避讓,可腳下的麥秸纏住了腳,一個踉蹌跌趴到地上。牯子拖著碌碡轉(zhuǎn)眼間就從爺爺身上碾了過去……
兔子被這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待他緩過神來,急忙爬起身來朝爺爺跑過去。那牯子也許紅了眼,見兔子哭喊著跑過來,拖著碌碡朝兔子撞過來。兔子一嚇,連忙跑到場邊,“撲通”一聲跳進(jìn)小河,連滾帶爬上了岸。再看那牯子,站在對岸喘著粗氣,那冒火的眼睛正盯著兔子。
打麥場上發(fā)生的這一幕被許多莊鄰看到了,人們奔跑著呼喊著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牯子不讓人靠近,見人就拖著碌碡沖撞,嚇得人們不敢靠近。好在打谷場四周是河,只有一座破橋供人們進(jìn)出,人們只好站到小河外圍,看著兩眼冒火的牯子。
隊長來了。隊長說,這牛瘋了!叫民兵排長,你趕快去把支書找來,看怎辦。民兵排長去了,不一會支書和大隊民兵營長來了。支書批評隊長,你們怎不救人呢?隊長剛要開口辨解,支書就吼開了,你們還有沒有一點階級感情?董存瑞為了戰(zhàn)友能舍身堵槍眼,一頭發(fā)瘋的牛就把你們嚇住了?他可是我們多年的老勞模呀!支書說完,來不及從破橋上經(jīng)過,直接下水從小河里過去。支書帶了頭,營長隊長副隊長生產(chǎn)組長一個個也跟了過去。
七八個人爬上了對岸,準(zhǔn)備救人。那牯子見有人來了,拖著碌碡便沖了過來。好在上岸的人還沒跑幾步,見狀又急忙返身逃了回來。
這牛真的瘋了!支書說。隨后支書叫民兵營長,你趕快到公社去一趟,把這里的情況向公社匯報一下,看怎么解決。
營長跨上自行車飛也似地去了。誰都清楚,牛是生產(chǎn)力,牛比人值錢,不通過報批打死一頭牛就是政治事件,誰也擔(dān)當(dāng)不了。就眼下這情況,只有等公社的人來才能作定奪。
人們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兩個小時后,終于看到公社人武部長和大隊民兵營長騎著兩輛自行車飛也似地過來了。
人武部長帶來了一桿槍管外面全是圓眼的蘇式?jīng)_鋒槍。
槍在隊里不稀奇,凡是基干民兵家里都有槍,排長家里還有歪把子,大隊部里還有一挺馬克沁。不過那些槍都是用于操練和打靶的,可這支槍拿來是打牛的呀!人們看著人武部長手里的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部長問支書,人已經(jīng)被碾死了?
肯定死了。碌碡五百斤,加上牛從身上踩過去,就是鐵打的也癟了。
部長轉(zhuǎn)過身子,貧下中農(nóng)同志們,這牛傷了人,大家說該怎么辦?
有人喊,打死它,剝它的皮,抽它的筋,吃它的肉!
眾人附和,對,剝它的皮,抽它的筋,吃它的肉!
好,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我就代表大家對這頭害人的牛執(zhí)行死刑了。部長說完,從口袋里掏出幾發(fā)了彈壓進(jìn)槍膛,舉槍瞄準(zhǔn)。
已沒了剛才神氣的牯子好像預(yù)感到了什么,就在部長舉槍的那一刻,它拖著碌碡跑開了,跑出了這桿槍的有效射程。
手里有了槍,加上殺無赦,誰也不會怕這牛了。讓我來吧。營長從部長手里拿過槍,不慌不忙地從破橋上過去。那牛不像剛才那樣見了人就拖著碌碡撞過來,而是躲避樣的滿場的亂跑。營長追過去,攔在牛前面,對準(zhǔn)牛頭就是“叭叭叭”三槍。牯子嗷叫一聲,一頭栽到了地上。
牛倒下了。人們呼啦啦從破橋上奔跑過去,抬牛的抬牛,搭死人的搭死人。隊長一面忙著安排人給兔子的爺爺下葬,一面安排人去找殺豬劉前來剝牛,因為天熱,死人壞了反正埋下泥,牛壞了就不能吃了。
兩張?zhí)J席包走了爺爺,兔子追過去哭喊了一陣,被鄰居王嬸拉了回來,孩子,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哭到天黑也喊不回爺爺,回去吧,啊?兔子哭著說,爺爺沒了,我怕。王嬸說,今后你就住到嬸家,嬸和你作伴。
挖一個坑,再覆上土,先后半個多鐘頭,兔子的爺爺也就入土為安了,比平時埋一個老人要快上一倍。人們之所以這么賣力,是大家心里都惦記著剛剛被打死的牛,和就要分到手的牛肉。
牛肉是稀罕物,能吃到的人就更稀罕了。
牛畢竟是牛,比豬大多了,端午節(jié)隊里五頭豬只殺出三百斤肉,這牯子去肚剔骨光肉就有四百斤。全隊三百五十個人口,人平一斤多。分肉時,人們像過節(jié)一樣高興,誰也不去想這牛為什么被殺,誰也不去想碌碡下慘死的兔子的爺爺。一個社員喜滋滋地拎起自己分得的牛肉看了看,笑笑說,古人說人有旦夕禍福,我早上起來做夢也不會想到晚上有牛肉吃!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傍晚,滿莊子都飄溢著牛肉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