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你漫長的淅瀝與吟唱

張大勇

1

在深秋的面龐上

我摸到一種急性子的涼

從我的指頭

一直穿透到憂傷的根部

一枝蘆葦，兩頭白

中間是一段潮濕的閃電

思念，拉滿了弧線

2

怕被雨水打濕

母親的叮囑

從一根血脈，呼嘯而至

淚水在燃燒

出門的人

自然添加一件衣裳

體溫也是一種孝悌

被他隨身攜帶

3

薄寒，削出一根根雨絲

為寂寥

編織大氅式的沉默

我伸手窗外

揪一綹淅瀝

是誰發(fā)出的嘯叫

答案在風(fēng)中飄

4

他用磅礴的呼嚕聲

朗誦濃香型的睡眠

窗玻璃上扒滿晶亮的眼睛

爾后，慢慢地彎曲

慢慢地陷入渙散與慵懶

像一次無法抑制的哈欠

兩根雨絲在空中撞了一下

他的夢，咧嘴吐出一只蟋蟀

5

秋雨，把老屋子上的炊煙

洗了又洗

芬芳的味道

早被古老的女紅繡入胎記

村莊總是黑白色的

菊花端來了燈盞

再三打量

雨絲，紛紛來到一條河水中

趕集

一聲鵝叫

與我的心跳，對上了

一白一黑的

明喻和暗號

6

廣闊的淅瀝

移植一畦到青瓦之上

鄉(xiāng)音，隨即茂盛開來

突然就想念起祖父祖母

我聽到自己的淚水

在桌面上鏗鏘

青瓦上。雨水

在奔跑、摟抱、摔跤，在擊掌

我想順著檐口的一道雨柱

爬上去

看看我小時候的模樣

順便接過祖母手中的

赭色尿壺

7

田里的稻子還沒有回家

它們自帶蓑衣，卻是赤腳

我看到一粒稻子打了一個寒噤

接著，是所有的稻子

我遷怒于秋雨

無辜的他，厚道的雨

也一直在懺悔，在哭泣

我憎恨起自己的無用

我將自己一直高舉著的肥碩的

肉身，蹲下來

縮了又縮

我面對的，是肩并肩手挽手的

水稻

8

一滴滴雨，叩訪一只鳥巢

稍稍逗留了一下

出來時，它們已學(xué)會飛翔

一滴滴雨，落在泥土暖暖的巢中

也只是一次停留

就像芰荷，用漣漪喘了一口氣

它們諳知遷徙

遷徙是破繭化蝶的飛翔

我看到一只紅雨披的大鳥

他和摟坐在身后的孫女

駕著一只電瓶車

在一根琴弦上飛翔

9

這場雨，將一段時空

下出了一眼眼窟窿

農(nóng)忙蟄伏

一只碩大的蜂窩

在節(jié)外生枝的閑暇下晃蕩

義蜂再一次磨亮鐮刀

磨亮鄉(xiāng)愁

10

宿命的嘴巴銳利帶毒

它咬疼了村后的一塊荒地

經(jīng)年，腫起一座座的墳塋

雨水反復(fù)地呼喚

也叫不醒地下的前人與家譜

松葉上滑下一串串

青郁郁的

雨

水

它想按住誰急劇起伏的悲傷

11

一桿向日葵

在雨天里干了什么

它舉著平原的笑容

打開的嘴巴里

滿是飽饒的詞匯

雨水都在搶著它

做高桿麥克風(fēng)

風(fēng)聲遍野

向日葵始終舉著頭

這執(zhí)拗的篤守

像大地舉起的一塊骨頭

視界擁摟世界

漫漶。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