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擎
刑案追蹤
被“漂白”的贓車
文/邢擎

專案組遠征東北抓獲嫌疑人
一臺車有兩個牌照,有兩個毫不相干的車主,分布在兩個省份。
事故車的身份被同型號的車冒用上戶。
新車被“搶注”,4S店欲哭無淚。
國外車輛在國內上戶,來源不明。
……
怪象頻出,不明就里。對于車主來說,新車被“搶注”,無非換一臺再去車管所上戶的小事,而對車企、銷售商來說,這意味著召回,甚至沒交到消費者手中就得被迫報廢。在“中機中心合格證管理部”的網站www. vidc.info的數據庫里,每臺車專屬的身份信息有36項,從外在的生產商、型號、顏色、排量,到車輛合格證編號、車架號、發動機號、軸距數據等,當這些數據被另一臺同型同色的孿生兄弟拿去上戶,在快捷上戶的惠民政策下,只要合格證過關,李鬼注冊為李逵的確不存在程序上的問題。
中機網的“問答平臺”中有這樣的問題:“車輛上牌時出現某些數據錯誤,對合格證進行修改或撤銷時,提示:該證已上牌,不允許操作。怎么辦?”平臺的回答是:“此時需要車管所辦理退辦手續,等待中機中心合格證管理部網站單條合格證查詢的狀態由原來的‘已通過核查’變為‘已入庫’時,方可進行撤銷或者修改操作”。的確,有的只是廠家與網站的數據交換出了問題,但不是全部問題都源于數據自身,而是另有玄機。
2015年9月,廣元蒼溪縣城被盜一臺剛上牌不久的起亞K2型轎車。安寧祥和的縣城一年出不了多少這樣的案子,公安局跟上了發條一樣窮追不舍,逐漸發現了一個達十余人、組織松散的盜車團伙。這伙人利用QQ等即時通訊軟件,專偷以K2為主的韓系車,網上邀約、網下交易,多臺贓車被賣到省外甚至國外。在追回四臺被盜汽車后,蒼溪警方將盜車、銷贓團伙移交檢察院起訴追究刑事責任。偵查中,專案組發現背后有若干個稱做“鼠車”“二手車”的QQ群、微信群涉足其間,但是苦于沒有證據、核查困難。
為什么犯罪分子這么青睞這款車型?因為其時髦、保有量大、容易破解、易于“出手”。還有沒有其他品牌和車型?有,韓系、日系的最多,不僅保有量多的車有,小眾的車也有。
但是四川省公安廳刑偵局的偵查員沒有就此打住。
他們只是在等新的時機。
他們堅信,堅持等得來機會。
2016年2月1日,遂寧蓬溪、綿陽涪城公安機關在同一天抓獲兩個團伙,一個是偷車的,一個是以租車為名騙車拿去賣的。盜騙的車型高度一致,都是K2。通過訊問,嫌疑人都交代了贓車通過網絡,利用QQ、微信上“鼠群車”進行銷贓的方式,而且與購車方素不相識。
又是K2,又是“鼠車”。線索層報、匯聚、研判……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個鏈條式的專業團伙,三地案件通過網絡和“鼠車”交易進行關聯。但刑偵局情報中心的民警清楚,僅靠一地,投入力量與偵查視野有限,容易落入“見招拆招”的常規套路。
圍繞著K2被盜的謎團,刑偵局信息中心負責人把案情匯總和打算一步步呈現在局領導的面前。
“我們請求局領導同意我們的想法,盡快組成專案組,三地并案偵查,查清全鏈條,做到系統打擊。”信息中心兩位負責人向王局匯報。
“機會被你們等來了,干!”王局掐滅了手中的煙,“不過,這里還有一起盜車專案,可能與你們的K2有關聯,當時我讓他們‘倒打’上去,追根溯源。現在,我看該你們上了,爭取四地并案。”說完把案卷遞了過來。
2015年12月31日,四川宜賓的一家汽車貸款公司內,周春正兜售著一輛本田“凌派”轎車。業務員小張在對車輛進行檢查時,發現該車的發動機號和車架號都有被打磨過的痕跡,而周只能提供車輛的合格證,沒有其他任何手續。憑借多年從事車輛交易的直覺,小張懷疑該車應該存在問題,甚至有可能是被盜車,遂和同事將周春扭送至宜賓臨港警方。
經公安網絡比對,發現周春售賣的本田轎車發動機號、車架號確已被篡改,經技術還原,恢復了原廠車架號,并進一步核查到該車系一個多月前成都市成華區的一輛被盜車。
見事情敗露,周春交代,這輛車是一名叫劉輝的男子委托他幫忙售賣,而劉輝有個二手車租賃公司的老板叫王磊,他可以為贓車提供偽造合格證和發票。
警方順藤摸瓜,在該汽車租賃公司中,發現了本田、尼桑、現代等八輛汽車,其中竟然有五輛是被盜車!特別是其中一輛本田雅閣轎車已被篡改車架號、發動機號,并從網上購買了車輛合格證和發票,還在宜賓市車管部門上了戶,搖身一變成為合法車輛。

公安部601專案組研究案情
宜賓臨港案件,將贓車去向進一步勾勒出來——贓車都有“網上交易銷贓”的特點,關聯到多個微信、QQ群,案件涉及多省。這是各地之前都有所察覺的,但是囿于屬地管轄、協調困難、力量不足、視野不寬等諸多原因,總是能打掉一兩環,但收不了全豹。這也是各地先后打掉了多個盜騙搶汽車的小團伙,但對整個犯罪體系無所撼動的客觀實際。
《天龍八部》有一節“珍瓏棋局”的故事,講的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大理王子段譽、一個為名所陷的姑蘇慕容、一個為恨所阻的四大惡人之首段延慶。他們都是因為不懂“棄子之道”,所以他們使用的白棋無法騰挪自如,只會進退維谷。
這一次并案,就得在最初階段打好基礎,有所不為,著眼長遠,懂得舍棄,才能破解整個犯罪鏈條,實現“倒打”全系的意圖。
2016年4月5日,四川省公安廳副廳長王雄聽取了專案組匯報,決定抽調四地警力,成立省廳“405”專案組,由刑偵局信息中心負責直接偵辦。當晚,信息中心負責召集專案民警開會,來自廣元、遂寧、綿陽、宜賓四地公安機關的參戰民警分別匯報了本地案件的進展,接著進行了熱烈的討論。宜賓臨港的單彬、廣元蒼溪的蘇軍、遂寧蓬溪的洪巖建議,通過交換偵查信息,本地到案嫌疑人都提到過一個叫王磊的嫌疑人,涉及多地盜車或者銷贓,這個人必須拿下。
“什么?”來自綿陽涪城的周瑜跳了起來,“這個人關在我們那里!”宜賓、廣元警方所不知的是,王磊剛被綿陽涪城刑警大隊抓捕。單彬進一步通報了王磊二手車租賃店里八輛汽車有五輛是被盜車的情況。看來王磊就是四地盜車、騙車的銷贓渠道之一,正是他將四地案件硬生生串了起來,他和劉輝,就是四川涉車犯罪鏈條的第一級節點人物。
“405”專案組同時加大了對王磊、劉輝的訊問力度。王磊相繼供述了多個盜車團伙,而劉輝交代,自己成功“洗白”上戶的雅閣車所使用的成套假機動車合格證、購車發票均為一網名為“成都數據王”的男子提供。
4月27日,經過近一個月的“孵化”,專案組結合數據采集、分析研判和嫌疑人供述,向廳領導匯報了全案脈絡,并陳述如何突出二級節點人物綽號“成都數據王”及其犯罪證據。專案組請求下一步按照“打節點、擴網絡”的思路,對節點人物予以抓捕,對其他嫌疑人暫不動手,待時機成熟再統一行動。因為每個節點人物都是繁忙的主兒,他們的賬本記錄了他們縱橫捭闔的“手筆”,堪稱偵查人員的“寶庫”,涉及大量車輛、人員。
廳領導決定,四地案件全部掛牌,立即實施抓捕第二級節點人物,并循線直通幕后,準備上報公安部掛牌督辦。
一條長期對外密不透風的黑色產業鏈,開始逐漸露出它的猙獰面目。

四川省公安廳副廳長王雄(中)與刑偵局領導部署案偵工作
4月28日,二級節點人物王智,網名自稱“成都數據王”,在懵懵懂懂的狀態下被單彬帶到了訊問室。
四十出頭的“數據王”,在黑車市場里有不小的名氣,為劉輝等人所稱羨。在他的家里,專案組當場繳獲了六箱假合格證和各種偽造的公文。劉輝和“成都數據王”只有一面之交,對于其真實身份并不了解,只知道其手中掌握有大量的機動車合格證,能夠幫眾多盜搶車走私車上戶,川內知名度很高,只通過網絡進行聯系。
“數據王”在網上意氣風發,但在生活中卻行事低調,專案組此前掌握的線索并不充分。省廳刑偵局信息中心把人員攻堅任務交給了遂寧專案組蔣有志、洪巖,開展“數據王”專題研判,把他研究了個三代透亮。接著,單彬單刀直入,以一個同齡人的身份娓娓開導,很快就讓王智明白大勢已去。為了爭取寬大處理,王智徹底繳械,表示一定配合,不過,有一個條件,只認單彬的訊問,并把自己的賬本、手機全部交給了專案組。民警對其通訊工具進行檢查后發現,他所使用的微信號加入了十多個微信群和QQ群,里面成員混雜,有數百人,群里每天都在進行著狂歡式的類似骯臟交易。根據交易記錄,王智供述上家數名、下家十余名,同時檢舉揭發出數名其他犯罪嫌疑人。
在訊問中,王智多次提及“鼠車”。
什么是“鼠車”?
“在我們這個行當,‘鼠車’就是走私車、被盜車等贓車的意思。”王智描述了時下售賣臨牌新車在二手汽車行內非常火熱的情形,“一輛簇新十多萬的車只賣幾萬元,名牌車更加好賣,路虎極光36.8萬元就行。而這些車來路如何,很不好說。”
豐厚的不法利潤,如杯中鴆酒,讓很多人明知會穿腸破肚也愿冒死止渴、趨之若鶩。來自全國各地的二手車販子、銷贓人員、盜竊團伙,通過網絡聚在一起,在QQ微信群里叫賣生意,不分日夜地狂歡,分食著這塊巨大的黑色蛋糕。每天都會有大量的“鼠車”信息源源不斷地流出,刺激著盜騙搶汽車犯罪日夜不停地爆發式增長。
王智供述,流通的贓車,一般分為帶數據和不帶數據的。所謂“帶數據的”,就是上家已經把被盜車的車架號、發動機號進行篡改,并偽造全套銷售發票、合格證,目的是便于購車者上戶;“不帶數據的”,就是新鮮的被盜車輛,二級節點任務拿到手后,需要聯系專門的人改車架號、偽造銷售發票和車架號銘牌,需要做成“帶數據的”,然后到車管部門上戶。
但是,為什么很多車輛的車架號、發動機號以及合格證數據,都與原廠匹配?他們是如何瞞過車管部門成功上戶的?專案組感到其中必有“竅門”。
二級節點人物被打掉后,一個覆蓋全國多地的“盜、騙、改、洗、銷”特大網絡犯罪團伙浮出水面:僅從省廳研判室白板上勾勒的拓撲圖就已看出,這些成員涉及的區域竟覆蓋了全國除港澳臺之外其余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涉案區域之廣、牽涉人員之多、影響面積之大為歷年所罕有。
2016年5月,王智的上家、負責生成車架號打印合格證的張晏及其同伙劉宇落網。從王智、張晏的手法分析,嫌疑人都是從車輛合格證上動的手腳。
制作假合格證環節,離不開合格證系統、車輛全項數據、合格證紙張、激光打印機四個步驟。從繳獲的作案工具和紙張成品來看,犯罪集團作出來的合格證非常逼真,用肉眼看,與國家頒發的真的機動車合格證難以區分,犯罪分子可以堂而皇之地拿著到當地公安部門去上戶,“瞞天過海”沒有大的問題。
周瑜在調查一輛疑似用假冒合格證上牌的白色陸地巡洋艦時,發現其沒有盜搶記錄,把36項汽車數據與原廠進行了一一比對,結果全部匹配,銼改的痕跡也看不出來,簡直是天衣無縫。但是其后視鏡卻有若干阿拉伯文提示,偵查員的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對,這車很走俏,犯罪團伙舍得下功夫。但明知有問題,卻查不出問題所在,著實讓人惱火。正一籌莫展時,4S店首席技術專家來到現場,經過查驗,專家建議提取安全氣囊數據,如果汽車沒有出過重大事故,安全氣囊不會更換,數據也不會改變。周瑜隨即把安全氣囊的數據作了比對,結果查出果然是一輛黑車。事后經過多種渠道查明,該車是從日本運銷至中東的,然后從中東又走私到中國。
專案組隨即調整思路,決定對所有嫌疑車輛進行全數據核查。可是,每臺車都去4S店檢查固然穩妥,但在巨大的工作量面前,這樣查證太過于費時費力,延遲案偵進展,迫切需要程序式、集約化的比對碰撞,將民警的精力放在證據的獲取和團伙的拓展上。經權衡,偵查經驗豐富、信息分析研判能力全面又熟悉全案的單彬帶領網偵能手譚云作為四川專案組成員上調公安部工作,并建議由公安部刑偵局出面協調,背靠公安部刑偵局信息中心的人力和公安部科信局、機動車合格證管理部的數據資源,從全國角度進行數據比對研判。案件偵辦進入了新的階段。

民警在思考研判
公安部刑偵局領導聽取專案匯報后認為,該案犯罪形態具有典型特征,對今后打擊涉車犯罪具有引導意義。6月1日,公安部領導批示同意將該案掛牌督辦,代號“6·01專案”,去函國家發改委協調機動車數據調取、比對,并向主偵單位宜賓市公安局開通綠色數據通道。
四川省公安廳刑偵局信息中心研判室。
寬闊的白板上,畫著、貼著“省掛‘405’部掛‘6·01’專案人員人像與犯罪環節構成圖”:25名主要成員的照片,按照分工和不同層級,自上而下排列。中間的節點人物被紅色圈成重點,從四川到山東、遼寧、福建……一至五級一路延伸,線索不斷添加,成員迭代拓展,勾畫了一個從盜騙搶汽車直到掛牌上路的犯罪產業全鏈條脈絡圖。
這是一個巨大的利益群,代表了中國目前專業化、職業化、跨區域團伙涉車犯罪的最完整也是最高形態。
公安部刑偵局、四川省公安廳、宜賓市公安局調集各警種組成合成作戰隊開展全國串并。單彬、譚云兩位同志不辱使命,與公安部刑偵局信息中心的同志們一道,與交管、車企和4S店聯系溝通、逐一查證,先后在全國發現類似案情:除四川25輛外,廣東140輛、河北87輛、山東70輛……全國31個省區市中,已有1229輛汽車被搶了“戶口”。本屬于新車的合格證信息、車架號和發動機號等36項原始數據,早已被另外的車輛注冊,導致剛從4S店提出的車輛無法上戶。這如同新生兒還未上戶口,出生證就被人搶注了。
案情邊打邊擴。按照公安部的部署,四川專案組以宜賓為先鋒,在河南、山東等地抓捕了第四級節點人物郭學文。
這個專業盜騙汽車犯罪集團,涉及全國上百成員,等級錯綜復雜,集“盜騙改洗銷”為一條龍,分工明確、聯系隱蔽。毛賊負責偷車,黑客負責入侵數據庫,“收車人”負責組織“眾籌”,這廂修改車架號、發動機號等車身標志,那廂偽造專用紙張、生成合格證,蓋上假公章,提供全程陪同上戶的“貼心服務”。幾天之內,贓車身份就可以被完全洗白,變成有正式“戶口”的合法車輛。
專案組領導決定,對付這樣一個龐大松散的犯罪集團,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而是要繼續提綱挈領,實施體系化打擊。

綿陽抓獲嫌疑人
專案組精準的分析發揮了極大威力,隱藏在深處的罪魁禍首一個個現身。
2016年5月19日,按照四川省廳指令,宜賓專案組遠赴遼寧,在鞍山市抓獲重要犯罪嫌疑人張晏、劉宇。
6月4日深夜,從宜賓抽調參加公安部專案研判的單彬、譚云兩名偵查員分別向部、省專案領導匯報,在掌握相關證據基礎上,建議向有關部委和數據庫管理方發出警報,懷疑黑客惡意侵入,不少汽車的原始參數被竊取,涉及車企數十家。這名黑客正是為這個犯罪集團提供車輛原始信息的人。
6月6日,河南焦作市武陟縣。“新里程”車輛生產公司數據管理辦公室。一束午后的暖陽透過屋外的法國梧桐,把斑駁的樹葉印在桌子上。一杯剛泡的熱茶正微微冒著熱氣,裊裊而上,似乎在不斷地試圖掙脫那束傾壓下的陽光。36歲的數據管理員郭學文,剛和老婆孩子吃過午飯,此刻正拿著手機,看微信上的紅包統計。每周都有好幾單的查詢生意,每次都有定額的紅包發來。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不速之客門都不敲,直接推門出現在吃驚的郭學文面前……在扣押的電腦和手機中,有上百條用EXCEL文檔保存的36項車輛數據,在郭的手機中,發現他收取了數百筆金額不等的微信紅包和資金轉賬。
至此,涉案人員的犯罪脈絡基本清晰。
一家生產農用拖車廠的數據管理員,經手竟然開出路虎極光的機動車合格證,讓人匪夷所思。
作為數據管理員,郭學文的職責就是管理出廠農用拖車的機動車合格證。在同行的“工作群”里,他開始只是互相幫忙查詢,并不是去牟利,但后來,當有張晏這樣的人愿意“給查詢合格證付費”的時候,他的眼前瞬間一亮,一個生財的路子就此出現在眼前。
然而令其苦惱的是,因為查詢權限被限制在本廠數據庫,對于眾多讓他幫忙查詢其他品牌車輛合格證的“買家”,自己有勁使不出。在利益誘惑面前,怎么樣才能在“車輛合格證管理數據庫”里肆意游走成了他朝思暮想的事情。
光看得到合格證數據還不夠,還得把數據導出、傳輸給張晏才行。張晏雖有印制精美的偽造空白合格證和激光打印機,但是要把全項合格證數據導入到合格證打印系統里、再打印出成品才行。這些數據有36項,不能有一點錯誤或者疏漏,手填是不可能的事。這可難壞了張晏,于是他多次催促郭學文“想想法子”。
2015年,通過網絡搜尋和一段時間的耐心觀察,郭學文聯系上自稱“加密狗”的技術“大咖”,得到了自由查看、導出合格證數據的“超級密鑰”。
“大咖”是誰?郭學文供述此人“深不可測”,從不電話聯系,只是網上交易、快遞發貨,只知道此人名校畢業,通過工作電腦遠程登錄郭學文的電腦,然后就做出了可以進入車輛合格證數據庫的電子密鑰。拿到快遞來的“訂制”密鑰后,郭學文終于讓數據庫敞開了大門。但是,監獄的大門也次遞為他開啟。
四川省廳專案組召集成都市局反詐骨干羅工、單彬、譚云組成攻堅組對“大咖”專項研判。經過48小時的不斷推進,畢業于成都電子科大的黑客“大咖”劉波的身份被突出,專案組隨即指令宜賓專案組將其抓捕歸案。
突破了數據環節的“技術難題”,擁有了查詢國內車輛數據的技術后,郭學文并沒有大張旗鼓地開展生意。謹慎的他建立的下家為數不多,張晏是其中的重要人物。為張晏生成車架號等提供原始數據支持,這些信息從車的長、寬、高,再到軸距,一應俱全。剛開始,他以為只是幫忙收費,后來當他知道是在為贓車“漂白”,心中充滿負罪感和恐懼。但自己已深陷其中、覆水難收。一年多的時間里,他總共竊取一千余條車輛信息。
在被押上前往四川的飛機時,郭學文泣不成聲:“我以為這就是個行業內幕,萬萬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步,真的不值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盜騙車輛、網絡勾連、獲取數據、打印合格證、販賣合格證、銼改銷號、上戶售賣、支付轉賬——分解這一利益鏈條,可以發現其環環相扣,自身還具備可獨立存活的特點。
購車者在互聯網網站、論壇、貼吧、QQ、微信等發布車輛求購信息,可以精確到需要什么品牌、什么車型、什么顏色、出廠年份。部分犯罪嫌疑人便通過盜、搶、騙等手段非法獲得機動車,隨后聯系收銷贓人員將贓車出手變現。收贓、銷贓人員將盜搶騙來的車輛外觀、型號、車架號提供給張晏,張會根據其特點,模糊生成一批車架號,再通過QQ、微信、電話等聯系他人查詢車架號是否登記。如果確認該號碼尚未入戶登記,即把此號碼報給郭學文,得到全項數據,以便搶先上戶。郭學文發來全項數據后,張晏將數據導入到合格證系統,將其打印到偽造的空白機動車合格證上,再蓋上假公章,炮制出假證。得到了快遞來的合格證,劉宇、王智等人再在網上進行兜售。王磊等購買者在購買假證后,雇人將收購來的被盜搶、走私等非法車輛的發動機號和車架號進行打磨篡改,到車管部門登記入戶,再出售給購車者,通過QQ、微信、支付寶等收取不法收益,從而完成整個鏈條。
讓我們來還原這一體系的每個環節:
——五分鐘搞定高檔車
2014年,33歲的河北人劉恒伙同村里的人偷車,目標一般都是奧迪和本田等高檔越野車。他是負責“開門”的,作案時,他會攜帶專業的開鎖工具,圍著目標車輛快速繞圈行駛,一旦鎖定目標,便迅速打碎車玻璃從副駕駛側進入車內,然后對汽車鑰匙進行匹配,最后開車逃竄。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劉恒平時沒有固定手機聯系號碼,多使用黑卡,并頻繁更換。此外,他在網上擁有多個虛擬身份,基本不與陌生人溝通,與下家的交易地點往往選擇在開闊地帶。
——幾分鐘查到原始數據
郭學文說,張晏會不定期給他發送贓車信息,他接收后,根據贓車的車型、顏色等,利用電子鑰匙,進入車輛合格證數據庫,找出匹配的36項原始數據。查詢過程十分簡單,幾分鐘就可以搞定。為安全起見,張晏平均兩三天傳一個,郭學文也只對張晏服務,數據按套收費。
——推算核實生成車架號
張晏說,得到郭學文發來的數據后,他會推算生成一批車架號,并把號碼報給郭學文,以便搶先上戶。隨后,填寫機動車合格證信息,并生成合格證打印出來,蓋上假公章,一個假證便被炮制出來。接下來,再交由下線將已經制作好的假證在網上進行兜售,并將收購來的被盜搶、走私等非法車輛的發動機號和車架號進行篡改,到車管部門登記入戶。
——表面“微商”實為銷贓
李清是一名大三學生。2015年11月,他加入了銷售抵押車的微信群,開始嘗試賣車,奧迪Q5賣七萬到八萬元,本田CRV賣四萬多元。在李清的微信群里,不少人都以“微商”的身份作掩護,實則是通過微信平臺幫上家銷贓。他自己也在微信上賣一些比較火爆的化妝品、面膜等,但那只是“副業”。他通過微信平臺以“微商”的形式聯系客戶負責出車,“客戶”則通過微信平臺聯系賣家,在指定地點低價提車。這些見不得光的“黑車”,一部分就這樣以遠低于市場行情的價格快速轉手。然而,另一部分非法車輛,則通過極為隱秘的方式獲得了“合法身份”得以辦理機動車登記手續,最終流入正規車輛市場,成功“洗白”。
——分食“蛋糕”
郭學文每賣出一套車輛原始數據,就獲利500元至1000元,一年獲利至少十萬元;負責制作假合格證的張晏靠著這些數據,在一年間獲利100多萬元;劉宇、王智與張晏既有合作也有區別,年非法收入也在數十萬元上下;下游的王磊、劉輝則以每張獲利最多3000元的價格倒賣假合格證;李清等所謂的“微商”每介紹成一筆生意,就能從中獲得500元至5000元不等的“茶水費”。還有大大小小的掮客、銼改銷號的人員,則在其中充當潤滑、分利的角色。

抓獲嫌疑人
通過大半年的經營、深挖,由四川省公安廳刑偵局直接偵辦,在打透其中一條犯罪鏈的基礎上,率先在全國發起專案。經公安部統一指揮、集中研判、精心部署,2016年10月,全國公安機關統一行動,對這一涉及制販車輛假合格證假發票、盜搶騙及走私機動車等多種違法犯罪行為的特大涉車犯罪網絡的多個鏈條開展集中收網行動。據公安部通報,截至第一階段收網結束,全國警方已抓獲犯罪嫌疑人331名,破獲案件301起,繳獲涉案車輛425輛,為被害人和企業挽回經濟損失9814萬元。憑借公安部刑偵局和四川省公安廳刑偵局信息中心的精確指引,宜賓、綿陽、遂寧、成都、瀘州、南充、阿壩等14個市州公安機關密切配合、上下擴線,已將67名犯罪嫌疑人抓獲歸案,查獲涉案車輛近百臺。同時,在公安部建議下,中國機動車輛技術服務中心合格證管理部數據庫的漏洞得以堵塞,公安車輛管理得到進一步增強……
(文中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