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接待村山富市

朱景琪

日本首相村山對中國很友好，接待過程充滿友好氣氛。

1995年初，日本國內閣總理大臣村山富市將訪問中國的消息不脛而走。因為那年是二戰結束50周年，也是中國八年抗戰勝利，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周年，還是中國清政府被迫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喪權辱國，割讓臺灣的100周年。村山選擇在這個歷史性時期訪華非常引人注目。他的訪問顯然超越一般意義上的訪問，更具特別意義。

首位親臨盧溝橋的日本首相

村山是首位親臨北京近郊盧溝橋，到當年發生“七七事變”，觸發中日全面戰爭的“發源地”之一的盧溝橋去“憑吊”，還在“盧溝曉月”碑前拍照留念的日本首相。當時他說了如下感人的話語：“在戰后50周年之際，我到了曾經給中國人民造成重大損失的戰爭象征地之一的盧溝橋，使我又想起了過去，更加堅定了和平的決心。”

據說，日本國會對村山參觀盧溝橋和紀念館持有異議。顯然他是想順應歷史潮流，在紀念二戰結束50周年之際參觀這兩個地方，還接受了記者的采訪。正如新加坡《聯合早報》當年5月14日發表的文章說的那樣：“顯然，戰爭結束已50年，日本還是不愿觸動這場侵略戰爭的核心問題，而只愿做表白的‘反省與‘道歉，甚至希望讓時光來沖淡一切，把‘戰后50年當‘最后時效來看待，當然無法填平鴻溝，即使亞洲人都清楚，村山雖為人真誠，卻缺乏政治家的膽識，也未堅守社會黨的反戰精神，而對他失望。”我覺得這些話說得有一定的道理。

鑒于村山來訪此舉和他前后的所言所行，北京對他還是相當重視的，在接待規格上做了調整，禮儀上也超常一些，當然警衛級別的提高了是為了以防萬一。陜西省外辦領導通知我說，省政府領導為了更好地接待這位貴賓做了一些指示，包括指名叫我（我時任禮賓處長）擬定接待細則（通常這項工作是由總聯絡員來完成的）。我接受這項任務后，仔細考慮了整個的日程及各個環節，擬定了全部的工作細則。當我得知在上一站發生了車隊脫成兩截的情況后，便想我們應當如何避免這種情況的再次發生，就和總聯絡員一起進行了研究。我們覺得，車隊從西安賓館宴會結束后回到城堡大酒店，有可能造成這種情況，因為宴會一結束，村山就會起身上車，而后面有百余名客人，全部上完車會很耽誤時間，車隊很容易斷開。為了避免村山在車上等候，又能讓后面的客人及時上車，我們商定增加一個細節：在宴會結束時，讓村山和伴宴的樂隊寒暄幾句，這樣時間就拉長了。最后，我完成了打印后共計20多頁的詳細的細則。后來不知道這個細則怎么叫日本人拿到了，他們為我們做出如此周密的計劃而表示十分驚訝和贊賞。在招待方面我們也破了些例：外交部禮賓改革規定，歡迎國賓來訪的宴會不上白酒，然而這次北京破例上了白酒，我們陜西用的是出口西風，后來上海提供了茅臺。

村山抵達西安前，公安部門發現在鐘樓上和市內的幾個主要路口出現了“血債要用血來還”等不適時宜的標語，他們及時地妥善清除了。

無償捐助4600萬日元攝像器材

5月4日，村山首相一行126人，乘標有“日本國政府”字樣的日本波音747寬體客機抵達西安。陪同來陜的是中國國家教委主任朱開軒（因村山沒有攜帶夫人，朱主任也沒有帶）和我駐日大使徐敦信等一行16人。

村山一下飛機，剛踏上紅地毯幾步，未等我向他介紹，他便知道迎接他的主要領導人是陜西省省長程安東（因為多年來陜西接待國賓任務重，通常由副省長出面迎送），謙恭地略彎著腰，伸出手來和程省長握手，主動地說：“感謝你親自來機場迎接我。”然后，他再和其他迎接他的地方高官一一握手。當他見到兩個少先隊員手捧鮮花，向他和他的大女兒中原有利走來時，便快步離開迎接的隊伍，從少先隊員手中接過花束，滿臉堆笑。村山首相這一系列的快動作，一些攝影記者無法預見，使他們喪失了一些鏡頭。

村山首相一到長安城堡大酒店，便受到在酒店下榻的日本游客的歡迎，他們親切地喊他為“爸爸”，他會意地笑了，招著手，還用很輕的話說：“祝你們幸福。”。那年他剛過完生日，已經是71歲的老人了。是啊，與其說他是首相，倒不如說他是一位慈祥的父親。以后每到一個游覽點，他總會遇到日本游客。在兵馬俑博物館里，日本游客對他喊“大分縣”，意思是他們是從首相的家鄉來的。對于這些親切而友善的招呼，村山微笑著，不斷地招著手，感謝著。

因為工作關系，我陪同他乘電梯上九樓的總統間，對他作了近距離的觀察。他大約1.7米高，須發灰白，最令人難忘的是那兩撮濃密而修長的眉毛十分有特色，好像是硬貼上去的、參差不齊的小枯草。他的左眼角下和下巴上各有一顆肉痣。此時，他的女兒用手輕輕地弾去父親西服肩上的頭皮屑，見我注意到她的這個動作，便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又用兩個指頭掰了一下他的略略駝的背。

村山給我的印象是和藹，謙恭。當他的秘書向他介紹我的職務時，我正朝大廳望著，擔心那里的人是否準備好來迎接他，沒注意到他在看著我，等日語翻譯張海濤提醒我時我才扭過頭來，他便主動地向我伸出寬大、厚實且松軟的手和我握了一下，并點頭表示感謝。

晚上，程安東省長會見村山后，兩人共同出席了“接受日本政府文化無償援助簽字儀式”，文化部副部長劉德有和日本駐華大使佐藤嘉恭分別簽署了文本。根據該文本精神，日本政府將向陜西省文物部門無償捐助4600萬日元攝像器材。實際上這項活動是后加上去的，因為日本國內有不少輿論說，他這次來中國是游山玩水來了，所以先遣組特意給他安排了這個儀式。隨后，程省長設晚宴款待村山一行。

兵馬俑與碑林之行

在宴會上，下條女士坐在我的左側。她是村山的醫生，解放前就一直在中國，還參加過八路軍。因為她在華多年，還在西安的醫學院學過兩年西醫，所以會說漢語。她給我講了這么一件往事：1972年她隨田中角榮首相訪華，見到了毛主席和周總理。田中對毛主席和周總理十分敬仰，認為他們是偉人，周總理智慧過人。當她陪同首相見到毛主席和周總理，說起她在中國學的醫學，現在為首相看病時，毛主席和周總理都很驚喜。當田中見到毛主席和周總理時，心情異常激動，回到賓館后鼻子出血。他對下條說：“我這是因為太激動了，鼻子流血了，你不要對記者說這件事。”田中后來逝于糖尿病和甲狀腺癌。

宴會將近結束時，我站在主桌旁等候，見到村山一起身，便馬上走上前去，用手掌向樂隊處一指向他示意，他意識到要向樂隊致謝，便擠過桌后的兩大盆植物，跨過舞臺去致謝。到門口時，又有人攔住他，向他介紹在那里等候想見他的在西安的三位日本人。這一下時間延長了，后邊的客人都紛紛上了車，從而保證了車隊沒有斷開。

第二天，村山在王雙錫副省長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參觀了兵馬俑博物館。面對由數千具兵馬俑組成的秦代軍陣，他感慨地說：“如此精美的制作，不僅代表了中國古代燦爛的文化，也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村山還特意和女兒在一號坑現場合影留念。參觀完兵馬俑博物館后，他欣然提筆留言，在一旁的徐大使當場翻譯道：“端午之際，領略古老文化的馨香，不禁憶及日中友好的歷史之悠久。”

出發前，因為日本記者采訪村山耽誤了5分鐘，所以大家都整齊地上了車，避免了車隊的分裂。

在去機場之前，村山一行到被譽為中國的書法寶庫的西安碑林博物館參觀了三十分鐘。他首先觀賞了日本明仁天皇年號出處的尚書碑。在第三室，講解員解釋了怎樣制作拓片。村山應高峽館長之邀，饒有興趣地當場親自動手參加了碑刻拓印制作。這位漁民出身的首相左手握墨板，右手將墨色親自拍打在拓片上。當館長將首相親自拓印過的唐代著名書法家懷素草書千字文碑拓片作為禮物送給首相時，村山表現出非常高興。參觀近結束時，博物館人臨時提議請他簽字。這是我們沒有和先遣組商定過的。外交部禮賓司有關人員和首相秘書當場商議，秘書擔心記者會報道說“博物館人請他簽字被他拒絕”，只得同意。村山在看了看明仁天皇和皇后早些時候的簽字后說“題個詞吧”，便寫了一句：“憶及中日友好”。

村山一行完滿結束了在西安的訪問，于次日下午3時乘專機飛往上海。

（作者為原省外辦國際交流處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