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夢

孔佳妍

一、桃生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清明的雨打濕土地，我在微冷的風中蘇醒。一點點抽出新嫩的芽，生出淡淡粉色的花苞，聽三月的牧笛縈繞在我枝頭。

那女子俏生生地立在枝下，清秀雅致的面龐上，一雙眼眸如水漣漪瀲滟。素白的手取一朵半放的花，置于柔軟的素帕之上。她眉梢眼角都是溫柔，像是珍藏起一段回憶。

盛開一樹花朵那曰，我看到她眼中濃濃欣喜。一抹紅暈飛上臉頰，黯淡了身后萬千繁華。

桃花一般的姑娘，你可是在等待那位一見傾心的情郎？

驚鴻一見，魂牽夢繞，桃花樹下，日曰思念。

然君不歸，然君不知，余詩門上，再不得見。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望著那字，長笑一聲，淚便落下。只一個眼神，便蒼白了身后煙柳桃花。

世間最恨是錯過，相思難解徒傷魂。佳人含恨傷逝去，我仍無情笑春風。

直到宿命的日子來臨，狂風席卷著我的身體，將我生生撕裂分離。一朵朵一辦辦的桃紅被風席卷上天空，漫天花雨，美得如同夢境。

我依然在笑。

——這一生，我是一株桃。空前絕美的桃，燃燒到了極致，然后在一瞬間落盡。

無憾。

二、化雨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霜風凄涼，山河冷清，那男子倚欄獨望，滿目愁思。

是啊，已是凄然深秋，引入傷懷的時節。那一只名為“思念”的手，是否已牽扯著他的思緒，回到了隱沒在渺茫煙霧里的故鄉？那片遙遠土地此刻是什么樣的風景，伊人此時又是否在樓上凝望天涯，他無法知曉，唯有空望著一艘艘行船，心念成灰。

我看見他眼底的悲涼和惆悵。

我無聲地呼喚：莫愁，莫愁。

聽啊，雨還在下啊。天地間只剩下細細的雨聲。像不像另一只手，撫平人心中許多雜亂的情緒，安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名為“秋”的老者，在雨水里褪盡了華麗的衣裝，再沒有綠葉花草的修飾，剩下的，只有無邊滄桑與傲然風骨。當柔軟的鮮麗消失殆盡，裸露的枝千，冷峻的山峰，難道不是生命的本真？

我驚采絕艷的詩人啊，你在這秋雨之中，又是否能夠滌蕩掉懦弱的不合時宜，抬首正視眼前的略？

我笑著，落下。

——這一世，我是一場雨。從天上而來，洗刷了人間后，回歸土地。

安睡前，我聽見草叢里蟲鳴聲聲。是啊，這樣執著而又堅強的它們，哪會因為一場秋雨，就淹沒在那落葉叢中，從此停息呢？

三、雪憶

白雪紛紛何所似？

那時我正在天空輕舞蹁躚，乍然聽見這一句笑問。有什么觸動心弦，令我急急尋覓著聲音的方向，想趕上那一個答案。

粉雕玉琢的女孩揚起頭，烏黑明亮的眼眸映著漫天飛揚的雪，露出了一個微笑。她用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我落在她發間，被她溫暖的體溫消融。我是何其有幸，此生能遇如此知己。

一年年，一歲歲，我看著女孩變成巧笑倩兮的少女。然后一襲紅裳，加入王家。孫恩之難，寡居會稽，最終的最終，紅粉成灰。

我看著她微笑閉上眼睛，終于是孤孤單單地下。一年年，一歲歲，我在這個人世間徘徊，尋找著我的另一位謝娘。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后誰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直到千年之后，我聽見了這樣的詞句。那一位生于溫柔富貴，卻滿篇哀感頑絕的惆悵男子，也有著一雙熟悉的明澈眼睛，

我看著他像孩子一樣伸出手來，落在他的指尖。

比我為花，別有根芽，知我孤寂，漂泊天涯。我非人間富貴花，這金粉世界亦不該是你容落之家。

我因謝娘一句而留戀世間，為伴只有寒月悲笳。大漢流沙。而你以三年的知心、三年的歡樂換來了一生的悼亡與思戀，在你的錦衣玉食金粉世家里孤零零地漂泊痛惜。

因而，我們相惜。

——這一次，我是天上之雪。漂泊人間，只為尋那知己。

我找到了追逐我的又一位謝娘。也愿你，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天堂。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