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是怎樣被寫“活”的？

周宏

讀《水滸傳》中的故事，同學們印象最深的，恐怕要數魯智深了。這是一個被描寫得非常生動的人物。魯智深原名魯達，在渭州經略府任提轄官（宋代武官名，主管本區軍隊訓練、督捕盜賊等事務），他本應過著悠閑自得、舒適安逸的生活，卻因為嫉惡如仇，維護正義，走上了流亡江湖之路。一個平凡的江湖小人物，為什么大家都記住他了呢？我們來看看，他是怎樣被寫“活”的。寫法一：對比鮮明【精彩文段】 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宋元時期男人自稱）再打！”只見面皮漸漸地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尸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街坊鄰舍并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 魯提轄回到下處，急急卷了些衣服盤纏，細軟銀兩，但是舊衣粗重的都棄了；提了一條齊眉短棒，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

【探究】 鄭屠欺負金氏父女，魯智深與金氏父女非親非故，但他很有正義感，便出手相救。他的動作很粗魯，“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但是他的心思很細膩，所以口頭上又說“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這是故作鎮靜，知道大家喜歡看到惡人挨打，又沒有人敢上前來看，于是“大踏步去了”；但是一回到旅店，就把“舊衣粗重的都棄了”，為的是便于“一道煙走了”。

兩次都是抽身逃跑，但是如果只寫“大踏步去了”，就顯得莽撞；只寫“一道煙走了”，又顯得虛弱。只有這樣對比著寫，才能體現出魯智深的善良與機智，他真是社會下層人物中的精英啊！寫法二：細節生動【精彩文段】 話說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中禪床上，撲倒頭便睡。上下肩兩個禪和子（和尚）推他起來，說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學坐禪？”智深道：“灑家自睡，干你甚事？”禪和子道：“善哉！”智深裸袖道：“團魚灑家也吃，甚么‘鱔哉？”禪和子道：“卻是苦也！”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吃，那得‘苦也。”上下肩禪和子都不睬他，由他自睡了……禪和子自去了。智深見沒人說他，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鼻如雷響；要起來凈手（大小便），大驚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拉屎，遍地都是。

【探究】 魯智深因為拳打鎮關西，被官府捉拿。巧遇被他救下的金氏父女，安排他去五臺山文殊院避一下。 有寫作經驗的人都知道，編故事容易，找零件難。所謂“零件”，就是最能表現人物性格的細節。魯智深是個率性、灑脫的人，到了佛寺，怎么能忍受得了那么多清規戒律呢？于是就免不了有很多矛盾。這一節就是通過很多生動的細節來展現矛盾的。 他把“善哉”聽成“鱔哉”，故意聽不懂“苦也”，這就表明他的性格和佛法是格格不入的。佛家講究“坐禪”，也就是閉目端坐，凝志靜修；可他偏是倒頭便睡，且一點也不注意睡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這種仰八叉的姿勢十分不雅觀。夜間鼾聲如雷，這個也許可以說怪不得他，但是在佛殿后遍地撒尿拉屎，就不免驚世駭俗了。尤其是這一系列離經叛道的行為是他自然流露出來的，絲毫沒有刻意而為。這就把他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了。寫法三：側面烘托【精彩文段】 門外老鴉哇哇地叫。眾人有叩齒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們做甚么鳥亂？”眾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里取這話？”那種地道人笑道：“墻角邊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只聒到晚。”眾人道：“把梯子去上面拆了那巢便了。”有幾個道：“我們便去。”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面看時，果然綠楊樹上一個老鴉巢。眾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凈。”李四便道：“我與你盤上去，不要梯子。” 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樹前，把直裰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眾潑皮（流氓，無賴）見了，一齊拜倒在地，只叫：“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智深道：“打甚鳥緊？明日都看灑家演武，使器械。”眾潑皮當晚各自散了。

【探究】

“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是很有名的故事，可這里就寫了一句“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為何大家的印象卻這么深刻？作者描寫拔樹的具體動作確實簡單，但是拔樹前后的描寫卻有足夠的烘托。拔樹前，“只聽得門外老鴉哇哇地叫”，眾人只想到把老鴉巢拆了，只有魯智深想到把樹拔了。拔樹后，眾潑皮一齊拜倒在地，只叫“非是凡人”。 魯智深能想到的，眾潑皮想不到；魯智深能做到的，眾潑皮更做不到。這樣，眾潑皮就襯托出了魯智深非凡的眼光和功夫。中心人物魯智深的亮光，是身邊的眾多人物烘托出來的。這就是“眾星拱月”。寫法四：言為心聲【精彩文段】 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到那日相別之后，灑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得你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里一位官人尋說話。以此，灑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里去，灑家也在那店里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灑家先投奔這林子里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里害你，正好殺這廝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灑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面皮，饒你兩個性命！”

【探究】 當押解林沖的董超、薛霸舉起棍子正要打下時，被禪杖一隔，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這就是魯智深。這威武的出場與下面細致的述說形成鮮明的對照。魯智深與林沖并非故交，他是看不慣高俅對林沖的迫害而主動前來營救的。一句“灑家憂得你苦”，把一腔真情表白得淋漓盡致。接著我們看到的是，這位膽大包天的粗魯好漢，做起事來卻心細如發。他有情有義，有勇有謀，他按捺住一腔怒火，把營救安排得天衣無縫。如果由他人轉述這個心理過程，既不真實，又缺感情。這一段自述是描寫人物的最佳方法。由此看來，寫出人物的內心語言，是這個特定環境中表現人物性格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