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三道菜:姜絲魚片、咸魚煎蛋、冬菇芥藍。
在柬埔寨中部這個人口寂寥而又落后得好似一百年都不曾發展的小城,居然能夠在這間喚作“湄公餐館”的菜單上看到如此“純中式”的菜肴,也歡喜,也迷惑;而等那三道菜一一端上來時,歡喜和迷惑,全都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嘆。
宛如霏霏細雨的姜絲,密密地罩在嫩白一如初降雪花的魚片上,恍若一場牽動人心的艷遇;摻和著咸魚的蛋沫,煎成一個金黃澄亮的大月亮,毫無機心地仰視眾生;結實的冬菇和修長的芥藍,親密地依偎著,有長相廝守的溫馨。
道道菜肴,色澤鮮麗,賣相絕佳,味道更是一等一的好,每一口都有讓人不忍吞咽的驚喜。這名出色的掌勺人,姓丁,曾向一位香港廚師學藝長達10年,是老板兼廚師。
這晚,客人不多,我們閑聊。他一絲不茍地說道:“學烹飪,一板一眼地死記烹飪的步驟,是一無用處的。重要的是學藝者必須下足功夫去鉆研。炒菜,多幾滴水或少幾滴水,味道完全不同;切肉,必須順著肌肉的紋理,否則那肉不管你下什么料去調弄,都煮不出好味道來。這些原理一搞通,廚藝肯定差不到哪兒去。不過呢,話說回來,廚師一定要對所有的肉啊菜啊有一份強烈的感情,菜和肉才會乖乖地聽話。”
我看著那張菜式不多的菜單,不揣冒昧地問道:“你天天煮著同樣的幾道菜,反復練習,千錘百煉,才能煮得這樣精彩吧?”他脧了我一下,不答,起身,到柜子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菜譜,遞給我。我只翻了幾下,便眼花繚亂。
他一臉自豪地說:“我曾在首都金邊一家豪華大餐館當主廚,菜式千變萬化,不管客人點什么,都難不倒我。現在,到這小城開餐館,客人喜歡的菜肴,來來去去都是這幾樣,我只好把這本菜譜收起來了。”
“空有一身武藝而無用武之地,不是很可惜嗎?”我又問。
他輕輕地聳了聳肩,答道:“不必聽人使喚而事事自己做主的這種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說畢,臉上浮起一個淡若浮云的微笑。
云不肯守著一成不變的形狀,它不受天空的囿限,千變萬化,自我負責而又活得瀟灑自在。
這廚師,不但精通廚藝,而且,深諳生活的藝術。
其實,他就是一朵云。
(摘自“尤今新浪博客”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