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味道

童孟侯

現在朋友聚會吃飯常常會聽到這樣一句話，叫作：兒時的味道。

日前到金山廊下富阿姨家去吃飯，飯前，她拿出一小盆番茄讓我們嘗嘗。那番茄小小的，尾部尖尖的，只有菜場里的大紅番茄三分之一大，顏色也不怎么好看。我隨手拿一個，將信將疑咬一口，哦，那個鮮啊，肉是紅紅的，籽是青青的，還略帶一點酸爽，好久沒吃到這么美味的番茄啦，兒時的味道！

酒過三巡，富阿姨似乎發(fā)現飯桌上蔬菜少了，親自下廚房炒了一碗青皮茄子。翠翠的，嫩嫩的，糯糯的，這般模樣這般口味的茄子，久違了。

富阿姨說：“我的茄子是我自家田里種出來的，不打農藥，不撒化肥，施有機肥，讓它們自然生長，所以好吃呀。但是，這樣種蔬菜，產量太低，別人一般是不愿意這么種的。”

哦，又是兒時的味道！

第二天早晨起來，富阿姨為我們準備了白煮雞蛋，那雞蛋只有菜場里出售的雞蛋半只大。一口咬下去，喲，好香啊，好有彈性啊，也是兒時的味道！

我問富阿姨：“為什么菜場里的草雞蛋淡而無味？那也是草雞蛋不是洋雞蛋嘛。”她回答：“阿姨有一個兩三畝大的苗圃，我的雞就散養(yǎng)在那里，它們下蛋，它們孵蛋，然后老母雞領著一群小雞在田里找東西吃，吃蟲，吃草，吃菜，那是真正的草雞和草雞蛋。”

嚼著香香的草雞蛋，我默默思忖：大家懷念的只是兒時的味道，又不是懷念貴族的味道、美食家的味道和山珍海味的味道，只是一種最樸素最基本的味道，這樣的念想難道很奢侈嗎？我們只是希望吃到的雞不是從養(yǎng)雞場里40天就催成大雞的雞；只是希望不要把茄子培養(yǎng)成黃金瓜那么大；只是希望不要給番茄打膨化劑，兩天工夫，指甲大的番茄就長成拳頭大；只是希望不要給大豆轉基因……能不能讓農作物和家禽比較自然比較自由地生長，讓這些要吃進我們肚子作為我們營養(yǎng)的東西返璞歸真，這樣的要求算不算高？

我們在召稼樓吃油煎臭豆腐，在金山嘴吃油墩子，在朱家角吃湯團，在王家沙吃老虎腳爪，在四川路吃“良心油條”……它們確實能喚起我們兒時的記憶，但卻不能讓我們的舌頭找到兒時的味道，老牌子被當成了空招牌使用了，那是現在的寡淡的味道。按理說要找到兒時的味道，是一種多么原始的要求，不過是一種對原生態(tài)的向往，然而，它離我們已經那么遙遠，我們往前走，“兒時”還停留在原處。如今，非常偶然的機會，我們才能在好心人那里嘗到一次那種味道，比如，鐘點工要回家鄉(xiāng)割麥子了，回來時為我們帶一簍子草雞蛋。

要離開了，我有些戀戀不舍。富阿姨送給我十多塊蓮湘糕，那是米粉做的，中間夾有棗泥。富阿姨自己煮紅棗，自己剝紅棗皮，再把紅棗搗成泥，然后拿去蒸……

我上了車忍不住掰下一塊嘗嘗，哦，又是兒時的味道！兒時的味道有那么夸張嗎？然而真的，它給了我溫暖。

（摘自《新民晚報》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