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之城”與湖湘士紳的衛(wèi)道

劉長林

摘 要：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初隨著外來勢力的不斷侵入，當時的中國社會隨之逐步產(chǎn)生了一些新的因素，西學日漸輸入，“放眼看世界”的呼聲漸起，這個階段湖南社會卻對外來文化表現(xiàn)出頑強抵抗力，省會長沙更是被稱為維護傳統(tǒng)倫理綱常的“鐵門之城”，“鐵門之城”從何而來，本文從“上林寺大火”為例，對湖湘士紳衛(wèi)道精神展開分析，探尋二者之間所存在的某一種關系。

關鍵詞：“鐵門之城”；“衛(wèi)道”；“上林寺大火”

對于近代湖湘文化，梁任公先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曾言：“中國首講西學者，為魏源氏、郭嵩燾氏、曾紀澤氏，皆湖南人。”①這樣的評價無疑是湖湘文化獨具的開放性與經(jīng)世致用思想相結合下所產(chǎn)生的獨特社會效應。

但是就咸同之際，洋務運動興起之時，湖南社會卻對外來文化表現(xiàn)出頑強抵抗力，正如后來的湖南巡撫陳寶箴后來所評價的：“自咸豐以來，削平寇亂，名臣宿將，多出于湘。其民氣之勇......不愿視他人之長，與異族為伍。其義憤激烈之氣、鄙夷不屑之心，亦以湘人為最。”②

陳寶箴這段文字無疑很好的論證了近代以來推行洋務的湘人督撫曾國藩、左宗棠之流在省外創(chuàng)辦近現(xiàn)代機器工廠，卻鮮有聞洋務運動期間有湘籍洋務派官員在湖南經(jīng)辦近代工廠這樣一個問題“怪圈”的由來，而這背后所透露出的正是這段時期湖南陷入“鐵門之城”困局的現(xiàn)實。

自太平天國運動被撲滅以來一直到甲午中日戰(zhàn)爭的慘敗這一時期，湖南本土近代化為何會面對“鐵門之城”困局，本人認為正是湖南本土士紳階層多以衛(wèi)道自居，自詡“鐵門之城的守護神”。正如當年英國傳教士馬歇爾·布朗荷所言：“多年以來，它是大陸腹地中一座緊閉的城堡，因而也是一個無與匹敵的、特別引人注意的省份。”③

1 “上林寺事件”——“鐵門”之下的亂象

上林寺本是湖南著名古剎，同治初在郭嵩燾等的捐助下，進行了較大規(guī)模的修建，頗稱壯觀。

清光緒二年秋闈期間，全省數(shù)千儒生聚集省城，此時恰逢郭嵩燾出使英國之事，對于郭嵩燾出使“英夷”、“背棄祖宗”之事，一時成為諸多士子議論的話題。郭嵩燾出使“英夷”，湘人本就不恥，時人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④秋闈到來，士子聚集此事進一步“發(fā)酵”，甚至有人傳言，說是郭嵩燾出使英夷，在其“勾引”之下，洋人將至。于是“群情激憤”，齊至省屬公堂請愿。⑤雖經(jīng)王文韶好言相勸，但是對“洋人將至”的怒火很快轉移成為對一切洋事務的憎恨，首當其沖的便是湖南機器局。

但湖南機器局畢竟是奉旨而建，其背后不僅是皇權的體現(xiàn)，更有地方官府的保護。湘人多以衛(wèi)道自居，所謂“道”在現(xiàn)實世界的具體體現(xiàn)正是皇帝的權威，故而對于衛(wèi)道士而言摧毀機器局之事也只能不了了之，然而群情激憤若是不尋求一個發(fā)泄點，它是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的。

在這樣一個節(jié)骨眼上，本就處于議論中心的郭嵩燾出使事件，自然而然的也就成為了一個發(fā)泄點，而由郭嵩燾捐助的千年古剎上林寺則正好處在這場“群情激奮”的漩渦中央。

千年古剎在一把大火之中毀于一旦，有心理學家研究表明，放火對于長久壓抑的人群而言是最好的宣泄手段，湘人對于上林寺的一把大火不僅僅是對于西洋文化日漸侵入的危機下的一種宣泄，更是衛(wèi)道者們企圖憑借一把大火樹立衛(wèi)道者的“衛(wèi)道”的決心。只不過燒焦后的殘垣斷壁何嘗又不是湘人自大與保守的最為直接的體現(xiàn)。

2 “鐵門之城”因何而生——湖湘士紳的衛(wèi)道

此處以“上林寺大火”作為例證，當提到崔暕此人，崔暕在上林寺大火一事中起到怎樣的作用，郭嵩燾在日記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言及丙子秋焚毀上林寺，其源由崔貞史欲怙眾人......一泄其毒于上林寺。”⑥這段言語雖然是事后郭嵩燾所載，也能看出上林寺大火中崔暕的重要地位。

此處以崔暕作為分析對象，一則他本就參與了上林寺焚燒一事，二則是其早年投身于湘軍，治軍長達十五年之久，光緒元年又中舉人，其后因被吏議罷歸故里，這樣的人既有湘軍出身的身份，又有功名在身，又罷官閑事在鄉(xiāng)，可以說崔暕是這一時期湖南士紳階層最為代表性的人物，更為重要崔暕常以攘夷衛(wèi)道自居。

攘夷可以看做是明末以來湖湘文化所表現(xiàn)的“夷夏之辨”，主要是指王夫之所提出來的以文化為劃分的“夷夏之別”，衛(wèi)道則要當時湘紳階層所表現(xiàn)出現(xiàn)的集體衛(wèi)道精神，關于湖湘士紳集體衛(wèi)道的產(chǎn)生則又要提及近代湘軍的崛起，而提及湘軍，則又不得不提到太平天國運動。太平天國運動之始，洪秀全借“皇上帝”之鞭，鞭笞孔孟儒學，湘軍之興起，則是以衛(wèi)道者而自居。

隨著太平天國運動的失敗，湘軍衛(wèi)道的成功，造就所謂“語戰(zhàn)績則曰湘軍，語忠義則曰湘士。”⑦這種持續(xù)的“光輝”背后使得湘人以衛(wèi)道者自居的心理愈發(fā)的濃厚，對于湘人的這種心理的滋長，梁啟超曾給過這樣的評價：“發(fā)逆之役，湘軍成大功，故囂張之氣漸生，而仇視洋人之風以起。”①很顯然梁啟超先生所言的這種‘囂張之氣所依托的正是那種日益成熟的以衛(wèi)道者自居的心態(tài)，也正是因為以衛(wèi)道者自居，才會有‘囂張的底氣。

湘軍對湖南士紳階層的吸引在于其打出的“衛(wèi)道”的口號的吸引力，正如曾國藩喊出的“粵匪焚郴州之學宮......十哲兩廡，狼藉滿地”⑧、“本部堂奉天子之命，統(tǒng)師二萬......而且慰孔孟人倫之隱痛。”⑧崔暕早年投湘軍，行伍十五年之久，無疑是自身本就推崇的衛(wèi)道精神與湘軍的口號不謀而合，而這何嘗又不是無數(shù)投靠湘軍的湖南士紳階層的縮影。

湘軍衛(wèi)道成功后，一來在統(tǒng)治者心中產(chǎn)生了“忠義之邦”形象，與此同時曾氏兄弟又對王夫之“尊禮重道”的思想大肆渲染，并且修志、立祠去頌揚湘軍的‘忠義行為，無疑又加深了湘人以衛(wèi)道者自居的心理。崔暕回到故里之后，著成《辟邪紀實》，自詡為“天下第一傷心人”，其書首錄《圣諭廣訓、黜異端以崇正學》，就其名目而言，所透露出來的儼然就是一副以衛(wèi)道者自居的模樣。

3 結語——“鐵門之城”的謝幕

對于飽受傳統(tǒng)儒學熏陶的士紳階層而言，面對自己所信奉的道統(tǒng)遭受到威脅之時，自然會滋生一種“衛(wèi)道”的心態(tài)，而湘軍的崛起以及湘軍衛(wèi)道的成功，無疑是進一步加深了湖南士紳階層以衛(wèi)道而自詡的心理狀態(tài)，“上林寺大火”只不過是在這種心態(tài)下一次偶然與必然相結合的事件。

可以說自太平天國運動熄滅到甲午慘敗這段時間內(nèi)，湖南士紳階層盲目排外，對于一切“洋事物”的拒之門外，除了是面對外來侵略加深出于家國情懷的仇恨外，更多則是以衛(wèi)道而自居的湖南人認為外來的“洋事物”再次威脅到了他們一直所推崇的“道統(tǒng)”，這種心態(tài)也造就了所謂的“鐵門之城”。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切入，這種衛(wèi)道精神何嘗又不是那種以“家國為己任”的心態(tài)的一種極端體現(xiàn)，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甲午戰(zhàn)爭失敗之后，對于湘軍慘敗遼東的局面，向來以衛(wèi)道自詡的湖南士紳基層才從以“衛(wèi)道”自居的迷夢之中清醒，“鐵門之城”的謝幕也正意味著近代以來湖南轟轟烈烈的維新變法運動的開始。

參考文獻

①梁啟超：《戊戌政變記》，《戊戌變法》第一冊，神州國光社1953年版。

②《湖南巡撫陳寶箴折》，《戊戌變法檔案史料》，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243頁。

③馬歇爾·布朗荷：《中國內(nèi)地傳道團亞當·多爾瓦和其他傳教士在湖南的開拓工作》，轉引自許順富《湖南紳士與晚清政治變遷》，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59頁。

④王闿運著：《湘綺樓日記》第一卷，岳麓書社1997年7月版，第460頁。

⑤《王文韶日記》（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97-398頁。

⑥《郭嵩燾日記》第3冊，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924頁。

⑦轉引自陳金川主編《地緣中國》（下），中國檔案出版社1998年版，第536頁。

⑧曾國藩：《討粵匪檄》，轉引自羅爾綱：《太平天國史綱》，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57-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