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摘 要:清朝與俄羅斯的早期交往,是伴隨著俄國對東方的擴張和清朝與準噶爾勢力的角逐開始的。中俄雙方從最初的相互輕視,到軍事對抗,到最終的建立外交,走過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雖然兩國外交的常態化最終形成,但是在清代早期的中俄交往中,中俄雙方在互相間的認識水平、對待外交的態度以及對于外交活動的出發點等方面,還是存在著很大的不對稱性,值得我們探討。
1 在摩擦中曲折發展的中俄早期交往
十七世紀中葉,由于俄羅斯的不斷東擴,中國和俄羅斯兩個地處東西兩方的大帝國,開始越來越近,最終成為鄰國,中俄兩國均表現出了了解對方的強烈愿望。對于長期作為遠東文明核心地區的中國來說,對于當時西方通行的近代外交制度尚不熟悉;而俄羅斯雖然地跨亞歐兩洲,但對于東方古老文明也并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但兩國有一點是相同的,即都希望在盡可能的范圍內形成以自身為核心的天下一統。以上的種種狀況,注定了中俄最初的交往是充滿摩擦和曲折的。
雙方最初的分歧出現在“禮制差異”的問題上。這在當時清朝發往俄羅斯的外交文書的名稱上就得到了反映。當時的這些對俄外交文書與發往其他少數民族部落的文書一樣,一律稱為“敕書”,這表明,在清統治者眼中中俄的雙邊關系并不是平等的國與國之間的關系,而是君主與藩屬和僚臣的關系。而反觀俄羅斯,在遞交給清朝皇帝的國書中,一律將清朝皇帝稱為“殿下”,而不像一般稱呼君主一樣稱呼“陛下”。
而在雙方往來文書的行文措辭中,對于這種相互輕視的態度就表現的更明顯了。順治十二年(1656),清朝給沙皇俄國的敕書中這樣寫道:“大清國皇帝敕諭俄羅斯國察罕汗。今爾誠心向化,遣使進貢方物,朕甚嘉之。特頒恩賚。”[1]除此之外,在這一時間段內的中俄雙方外交中,還出現過因為俄羅斯所遞交的國書不合清朝的禮制,而遭到清朝拒絕的外交事件。順治“十三年,俄國察罕汗遣使入貢,以不諳朝儀,卻其貢,遣之歸。明年復表貢,途經三載,表文仍不合體制。”[2]俄羅斯所呈遞的外交文書,因為沒有表現出對于天朝大國應有的尊重而遭到清朝方面的拒絕。雙方互相間的輕視加劇了雙方的敵視態度,最終爆發了中俄間在中國東北邊疆地區的軍事沖突。經過一系列的軍事較量,中俄雙方都認識到不能在短期內征服對方,愿意回到談判桌前,最終用談判的方式解決了兩國東段領土的爭端,簽訂了《尼布楚條約》。
到了康熙皇帝的晚年,地處西北的準噶爾勢力逐漸成為了清朝統治的主要威脅,使得康熙皇帝開始著手改善同俄羅斯的關系,在對待俄羅斯的態度上有了很大的轉變,通過協商,兩國建立了雙方內大臣間的書信往來機制。[3]這在兩國關系史上是一次重大的飛躍。另外,中俄雙方交往的領域已經從單純的政治領域逐漸擴展到了商業領域。如康熙三十二年(1693),俄羅斯使者使伊茲勃蘭特訪華,俄方這次來訪與清政府就以后俄羅斯貿易商團來華的接待規格進行了商談,清朝官員在回答俄羅斯使者提出的問題時答復俄方說,以后俄羅斯商團入華貿易“隔三年來京一次,在路自備馬駝盤費,一應貨物不令納稅,犯禁之物不準交易,到京安置俄羅斯館,不支廩給,限定八十日啟程”[4]。這與之前清朝對待各朝貢國的貿易使團完全不同,清朝已經表明態度,不再負責為俄羅斯使團的來華買單。這表明清政府通過與俄羅斯的不斷交往,已經漸漸的將俄羅斯與其他朝貢國區別對待了,以更加務實和平等的態度進行與俄羅斯的交往。
反觀俄國,在這一時期的對華交往中也有了新的變化。康熙五十一年(1712),康熙皇帝派出使團,安撫遠在伏爾加河流域的土爾扈特部,由于此時的清朝與準噶爾部的關系日益緊張,以往與土爾扈特部往來的道路被準噶爾部所阻塞,因此使團只有假道俄羅斯境內,前往土爾扈特部。此次出使因為大多數時間都是在俄羅斯境內,因此與其說是安撫土爾扈特,不如說是一次中國使團對俄羅斯的訪問。在這次訪問過程中,每當中國使團經過一個俄羅斯城市,俄羅斯方面都會以相應的外交禮節來接待中國使團。
隨著中俄交往的日益加深,中國和俄羅斯之間通過外交談判來解決兩個大國間糾紛的做法逐漸成為了兩國間的共識。康熙年間中俄兩國簽訂的《尼布楚條約》,解決了中俄間東段邊界的糾紛,但是中段邊界的糾紛卻一直沒有解決,成為了影響中俄關系的一個重要問題。到了雍正五年(1727),中俄雙方為了解決中俄之間遺留多年的中段邊界問題,中國和俄羅斯兩國經過外交談判,簽訂了《布連斯奇條約》。翌年,即雍正六年(1728),中俄雙方簽訂《恰克圖條約》,該條約不僅完全包括了《布連斯奇條約》所涵蓋內容,而且對《布連斯奇條約》中沒有涉及到的方面進行了補充和說明。
《恰克圖》條約的簽訂是清前期中俄外交的重要成果,對于當時中俄兩國的外交關系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條約中規定,俄國商隊來華費用自理,必須走中國所規定的路線。此外,對中俄雙方的外交溝通渠道也做出了相應規定“有關國家事條,由俄國樞密院與中國理藩院或由邊境軍政長官與土謝圖汗互通公函,專差則應攜帶通行文牒經由恰克圖行走”,[5]由此可見,《恰克圖條約》的簽訂,標志著中俄的交往邁入了正規化的軌道。
其實這一階段中俄交往中最具有意義的進步還是要數清朝對于中俄關系的觀念發生了轉變。雖然這種轉變在康熙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所體現,但是到了雍正朝這種轉變就體現的非常明顯了。雍正皇帝就曾在理藩院奏發往俄國樞密院的文書中批示道,清廷派往俄國的使臣是奉命前去祝賀彼得二世登基的,而不是去宣讀諭旨的,因為兩大國自古就是鄰邦,平等的鄰邦間不應該用諭旨進行往來。[6]這其中表達出了一種明確的信號,即我大清與俄羅斯是地位平等的國家。
2 中俄早期交往中體現出的不對稱性
雖然清前期中俄關系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建立了雙邊外交協調機制,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在清朝早期的中俄交往中,雙邊存在著很多的不對稱性,這些不對稱性表現在很多方面。
1.信息不對稱
從清朝跟俄羅斯交往的歷史記載上看來,俄羅斯顯得更為積極主動。俄國外交人員來到中國,都被政府賦予了調查中國經濟、政治、軍事及文化情報的使命,回國后,會將出使過程中所搜集到的各項情報和信息加以系統的分析和整理,形成調查報告,供俄國最高決策機構使用。俄使斯帕法理根據出使時在中國的見聞與從深得清帝信任的南懷仁處所了解的中國朝廷的情況,在回國后寫了《出使報告》和《中華帝國志》兩本書,為俄國認識中國和制定、調整對華政策提供了基礎資料。而此后的俄方遣使前來,在臨行前,出使人員也都接到了俄羅斯帝國各個部門的訓令,要求他們調查相關領域的情報。這些領域包括了中國的礦產、地理、水溫、經濟、軍事地要、政治狀況等方方面面。可以說,在這一時期的中俄交往中,俄羅斯對中國的了解和掌握是全方位的,其了解程度比中國對俄羅斯的了解要深刻的多。
而這一時期的清朝,康雍乾盛世中的清朝盲目自大的心理達到了極致,雖然清朝統治者在某些時間表現出了對外交往的愿望,但是限于當時中國的社會狀況和眼界,這種愿望仍然不是非常強烈。長期處于封閉的環境,使得清政府對于俄羅斯這個外交對象的認識一直處在一知半解和模糊不清的狀態上。在《恰克圖條約》的談判開始以前,俄方已經展開了對即將商談的邊界地區的全方位調查,不但繪制了地圖,而且做出了大量的設計地理、山川、水文和礦產等方面的調查報告。[7]對于對方信息的大量掌握和占有,使得俄羅斯在與中國的邊界談判中往往能夠有的放矢,占得先機,取得了巨大的利益。
2.商業意識不對稱
17世紀,對于俄羅斯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變革時期。自彼得大帝改革之后,羅曼諾夫王朝的中央專制集權統治在這一時期得到了極大地加強。整體局勢有利于資本主義的發展。俄國的統治中心地處歐洲,迅速融入了歐洲的政治經濟體系的俄羅斯新興的資產階級有著強烈的原始積累需求,決定了俄羅斯在對外擴張和交往的同時,需要積極發展商業貿易。自從《尼布楚條約》簽訂以后,俄國不斷派遣商隊進入中國進行貿易,這種商業貿易給俄羅斯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利潤。例如,康熙三十六年俄國對華出口總額為24萬盧布,超過了其對整個中亞輸出貨物的總額,[8]而到了康熙四十七年,俄羅斯對華貿易的利潤竟然達到了27萬盧布之多。[9]
相對于俄國的重商態度來說,清朝方面對于商業的重視程度顯然不足。中國傳統的重農抑商思想在這里起到了非常大的影響,清朝大多數的官員仍然認為,商業貿易本身無足輕重,更有甚者表示中國地大物博,不需要俄羅斯的貨物,甚至在俄羅斯主動要求中國派出商隊或者在俄羅斯國內設立貿易站點,以便雙方進行貿易的時候,清朝仍然以“向來沒有中國向外國派遣貿易的先例”為由,拒絕了對方的請求。由此可見,在這種對于商業規則無知和對商業的嚴重排斥之下,中國很難從與俄國的經濟貿易中得到利益。
3.文化意識不對稱
兩國交流,語言文字是重要的溝通橋梁。中國在同俄羅斯的早期交往中,兩國都顯示出了對于語言文字的重視,都將語言文字視為在交往中占得先機的重要籌碼。
康熙年間,俄羅斯就常常派出學生,來到北京學習中國文化,甚至直接派遣學生進入當時中國的最高學府——國子監,學習滿漢語言,“康熙間,嘗遣人至中國學習喇嘛經典,并遣子弟入國子監,習滿、漢語言文字,住舊會同,以滿、漢助教各一人教習之”[10]。
而清朝同樣也意識到了語言文字在雙邊外交中的重要性,設立了俄羅斯文館來招收八旗子弟學習俄文,但相比俄羅斯方面來說,外交人才的培養仍然處在一個初級的水平上,沒有將語言和文化作為外交中一項系統工程來加以建設和利用,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3 結論
通過了解清朝早期的中俄交往,我們看到日益強大和處于原始積累階段的俄羅斯帝國在向東擴張的過程中,在與中國交往之前之前并沒有遇到過真正意義上的強大帝國,造成了在最初交往時對于清朝的輕視。而作為東方文明古國的中國,在千百年的歷史中一直是千國來朝,萬邦來賀的天朝大國,不管哪個朝代,都一直將與外國的交往看做純粹的“朝貢關系”,也在最初的對俄交往中,習慣性地將與俄羅斯的交往同與其他朝貢國之間的交往等同起來。由于兩種文明本身的差異性,在中俄交往步入正軌以后仍然有很多不對稱性表現出來,這些不對稱性使得中國在長期的對俄交往中往往處于極為被動的地位。最令人作為“泱泱大國”的清王朝沒有對這些雙邊交往中顯現出的問題加以重視,最終導致一個強大的俄羅斯在自己的北方慢慢崛起,而自己則淪為了被對方宰割的對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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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張綏.東正教和東正教在中國[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6: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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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一百五十三·志一百二十八·邦交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6:44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