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陽
慈善與工業化,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但二者在近代中國的歷史上卻有著不同尋常的內在關聯:相當一部分工業化所需要的資金,主要是采用慈善賑濟的模式加以籌集;不少工業化的主持者,則是義賑領袖們集體轉化而來。對于這一向來不為人所注意的歷史事實,朱滸有關近代義賑的研究(主要是《地方性流動及其超越:晚清義賑與近代中國的新陳代謝》和《民胞物與:中國近代義賑》兩書)予以了充分揭示。
首先來看資金問題。在近代中國工業化的起步階段,資金缺乏一直是一個非常突出的問題。為了自強,洋務派先是舉辦軍用工業,然而清政府的財政本就不寬裕,再加上連年戰爭,以及連綿不斷的自然災害,經費屢屢捉襟見肘。為了支持軍用工業,也為了“分洋商之利”,洋務派又開始興辦民用企業以“求富”。這些民用企業多采用官督商辦形式,第一個官督商辦企業即輪船招商局,其他類似企業則被命名為“礦務招商局”“電報招商局”和“織布招商局”等,以“招商”為名,主要是為了招徠“商股”。
但招股之初,很不順利。輪船招商局在一八七二年便開始招股,最開始由沙船商朱其昂負責,完全無法打開局面,一八七三年改由粵東買辦唐廷樞和徐潤負責,很快便取得了重大進展,招到白銀四十七點六萬兩,但徐潤一人便入股二十四萬兩,唐廷樞則不少于八萬兩,其他附股之人也多為唐廷樞、徐潤的親友熟識。一八七六年,輪船招商局續招三十九點七萬兩,實收僅八萬多兩;一八七七年收購旗昌,擬招股一百五十萬兩,實收僅四點五萬兩。開平礦務局也是如此,到一八七八年五月應該招到的八十萬兩,只招到二十余萬兩,主要投資人是唐廷樞、徐潤及與他們有聯系的“港粵殷商”,直到一八八○年還只有三十萬兩(許滌新、吳承明主編:《中國資本主義發展史》第二卷,404、418、446頁)。
招股困難,并不是因為民間沒有資金。曾一度壟斷了長江航運的旗昌輪船公司在一八六二年成立時,擬招股一百萬兩,股金在短短三個月內便全部繳清,“華人是這個企業的最大業主”,旗昌洋行只擁有該公司“不到三分之一的股權”(劉廣京:《英美航運勢力在華的競爭》,26頁)。唐廷樞、徐潤等粵東買辦在入主輪船招商局之前,也曾大量附股洋商輪船公司,并購買輪船詭寄洋商經營。十九世紀六十年代,被外商譽為上海“最有實力最富有的人之一”的湖州絲商兼旗昌洋行買辦,也是旗昌輪船公司華人投資者之一的陳竹坪,在一八六二到一八六三年對輪運業的投資達二十一點五萬兩(郝延平:《十九世紀的中國買辦——東西間橋梁》,31、150頁)。然而,當一八七七年輪船招商局收購旗昌輪船公司時,擁有大量旗昌股份的陳竹坪寧愿撤股,也不愿意投資輪船招商局。這或許與陳竹坪身為浙江人有關,正如李鴻章所言“廣幫與浙蘇等幫向各爭勝,難遽合同”,因而不肯在粵東買辦主導的輪船招商局進行投資。
朱滸在《地方性流動及其超越:晚清義賑與近代中國的新陳代謝》一書中,專門比較了一八七七到一八八○年輪船招商局、開平礦務局、荊門礦務局等航運業、工礦業的招股資金,與同時段義賑的放款資金,前者是四十五萬兩,后者至少是九十三萬兩。將二者進行比較,主要是因為這些資金都來源于民間。或有人認為,這時期正好是丁戊奇荒,義賑捐款較入股開礦更為踴躍,是很正常的,而且極有可能,正是義賑捐款的踴躍導致了工業化資金的欠缺。夏明方就曾表示,中國近代頻繁而嚴重的災荒,正是導致整個近代工業化的原始積累過程和規模極其艱難和微弱的重要原因。例如丁戊奇荒中,朝廷曾一再向洋務企業提出助賑的要求,李鴻章不得不從海防經費中撥解了七十萬兩充當賑款。但恰如朱滸所指出的,在義賑所收到的捐款中,單筆數量超過五十兩以上的款項都很少,更多的是零零碎碎的小額捐助,大都不足以購買一張近代企業的股票,當然也無法轉化為近代企業的資金。
招股沒有成效的根本原因是信用問題。有學者認為,民間資金不愿入股官督商辦企業,“根本原因是對官方不信任,就怕官方專斷獨行,遭受損失”(《中國資本主義發展史》第二卷,446頁)。唐廷樞、徐潤等主持輪船招商局和開平礦務局時所招之股,除了他們本人之外,唐廷樞自己也表示,“其最初附股之人,固由廷樞招至,即后來買受者,廷樞亦大半相識”;在徐潤而言,則是其“設法招徠各親友”。之所以如此,當然也是信用問題,唐廷樞、徐潤等粵東買辦在江南招股,對其報以信任并肯花費真金白銀購買股份的,只能是與他們素有往來的“港粵殷商”。
在朱滸看來,招股真正打開局面,是在江南的義賑領袖們成群地進入洋務企業,并使用義賑的募捐辦法來招股之后。經元善為上海機器織布局的招股活動,“即以籌賑平實宗旨,變而通之,凡所招股本、戶名、銀數,及收款存放何莊,每月清單布告大眾”。此舉曾引起織布局官方代表的不滿,認為“商務非辦賑,收款何必登報”。此外,織布局在全國各地的股份代收處,有許多負責人正是之前義賑收捐處的主持人。經元善正是憑借以往在義賑活動中積累的社會信用,尤其是義賑的募捐機制和義賑系統的人脈資源,招股活動取得了極大成功。“僅在布局招商章程公布后不到一個月,社會上的認股金額便達到三十萬兩,后又增至五十萬兩”,遠遠超過原定四十萬兩的計劃。朱滸認為,“這次成功標志著中國近代企業的投資狀況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即張國輝先生所說的“開始突破商幫親友的狹隘范圍,擴大到以全國主要商業城市的商人作為爭取對象”。經元善本人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溯招商、開平股份,皆唐、徐諸公因友及友,輾轉邀集。今之登報招徠、自愿送入者,從此次始。”
在此之后,投資熱潮開始出現。輪船招商局和開平煤礦都迅速扭轉了一八八○年以前集資困難的局面。輪船招商局完成第一次招股一百萬兩的計劃用了八年時間,而第二次招股則僅用一年便實現了;開平煤礦則在一年中便使自身資本總額從三十萬兩增長到一百萬兩。《申報》曾報道:“現在滬上股份風氣大開,每一新公司起,千百人爭購之,以得股為幸。”如果說輪船招商局、開平煤礦的招股越來越順利,在很大程度上也得力于其經營業績,那么很多當時還沒有業績的企業也能夠獲得不少的集資,則與義賑領袖們開創的公開招股方法有著很大的關系。
慈善事業尤其是公共慈善事業,與集股投資有著諸多相通之處,兩者都是從事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工作,而決定其成敗的核心則是信用。夫馬進在其關于“征信錄”的文章中曾指出:“公共慈善事業有很多人參加,而事業的規模有時甚至擴大到半徑達數十公里或上百公里的地域,這導致了捐贈者與經營者往往是素不相識的。或者僅僅是相識,但是根本不了解對方的人品和性格。而且,眾人結社并聚集資金,當然會擔心自己的捐贈是否用途正當、歷年的事業究竟取得了什么成就、實際上的投資是否投向了為自己積德的事業。”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被稱為《征信錄》的會計事業報告書得以誕生,并廣泛傳播。夫馬進甚至將商人們主動地從事慈善事業也視作一種投資,“有一分之本,即收一分之利”,只不過這里的“一分之利”不再是商業上的利潤,而“變成了子孫繁榮、科舉及第或者無嗣者可得男孩等回報”(《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708、709頁)。可以說,公共慈善事業和股份制企業面臨的問題是一致的,即如何在一個陌生人社會獲得信用和維持信用的問題。在近代中國工業化的起步階段,正是借助義賑資源,招股難的局面才得以打開。
義賑作為一種近代才興起的慈善模式,按朱滸的話來說,是基于江南的慈善傳統才得以形成的。所謂義賑,主要有兩點使它區別于以往的慈善救濟,一是民捐民辦,二是跨區域。所謂跨區域,主要是指江南人士籌集款項,前往華北等中國其他地區進行慈善活動。義賑最具代表性的募捐辦法—“愿”捐,歷來就是江南地區廣泛流行的一種慈善募捐方式。所謂“愿”捐,就是先將每“愿”定為一個數目不大的錢數,再隨人發若干“愿”許捐。如上海的“百福惜士會”稱,“為清門饋貧糧,每愿一百文”;盛澤善士組成的慈善組織則稱,“每日一文為一愿”;昆山正心崇善局表示,“每愿計六百文,六愿活一命”;常熟水奇堂的“一文緣”正是從“愿”演化而來,“一文善愿,此舉頗良”。常州人盛宣懷奉李鴻章之令,在浙江等地為山西辦賑,刊布《雁塔題名冊》,“每塔五十愿,作五十格,每愿大錢五百文”。或許正是由于長期浸潤于這種慈善傳統,盛宣懷曾提出這樣一種“如同放賑”的招股辦法,即“愿附股一千兩者先出一百兩,得紅則準其再出九百兩;不得紅則將試挖工本刻信錄了結”,在盛宣懷看來,“將來大利之根在此百兩,得紅以后不準外人攙股,則人或樂捐此百兩”。爭取信任以聚沙成塔的核心宗旨,使得公共慈善事業與招股投資事業存在著極大的相通之處,江南的義賑領袖們正是憑借這一點,獲得了洋務運動的主要主持者李鴻章的信任,紛紛實現了從賑務事業向洋務事業的跨越。
以往的研究多認為,是洋務企業的主持者發動了義賑這種新型的慈善賑濟方式,這實際上是一種倒因為果的看法。易惠莉曾敏銳地指出:“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后期,正值民用洋務企業活動處在籌議、籌建的起步階段,以持續數年的華北賑務活動為契機,中國官方與江浙紳商界之間的關系取得進一步的發展與融洽。”“對于此后不久即出現的近代企業活動的投資熱潮,這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因素。”她明確表示:“由在賑務活動中建立起來的同人關系轉化為創辦企業活動的合作關系的典型事例,是一八八○年津滬電報的創辦。”(《鄭觀應評傳》,221、222頁)易惠莉的研究較早地提示了江南紳商從賑務向洋務的轉變現象,朱滸則在《民胞物與:中國近代義賑》一書中,對江南紳商在洋務企業中的崛起過程進行了更為細致的考察,如李金鏞先后被委辦湖北礦務、漠河金礦,經元善先后被委辦上海機器織布局、電報局,謝家福則先后在電報局、輪船招商局擔任重要職務,等等。
對謝家福、李金鏞、經元善等義賑領袖人物的家世背景,朱滸也進行了一番考察,發現他們“都有著長期力行善舉的家世背景”。謝家福的父親謝蕙庭是道光、咸豐年間江南地區最著名的善士之一,民國《吳縣志》曾言:“道光中,以善人著聲遠近者,吳縣潘曾沂、謝元慶。”謝家福在《申報》上的身份,最初被定位為“善人之后”。李金鏞的父親李廷發“生前好善,鄉里共推”,臨終前還遺命將其“養贍田畝”,“收息施濟,或鬻以充賑”,因而李金鏞很早便開始從事慈善活動。經元善的父親經緯,早在道光年間就成為上海地區的知名善士,被“上海紳士公舉主輔元堂事”,后又兼辦同仁堂、育嬰堂事。正是基于此,經元善在經緯去世的次年,即出任了上海同仁輔元堂的董事。還必須一提的是,謝家福、李金鏞和經元善同為江南著名善士余治的門下弟子,是“江南善士圈”的核心成員。慈善事業可謂這些義賑領袖的祖業,向來在江南地區聲望卓著,備受信賴,因而能夠在義賑興起時一呼百應。據易惠莉的研究,鄭觀應先后在上海機器織布局、電報局、輪船招商局擔任要職,與其粵東買辦的身份關系不大,主要是因為他通過余治的關系,“加入了浙江紳商社會”,甚至與謝家福、經元善等成為金蘭之交。鄭觀應實際上也是憑借義賑領袖的身份,才得以出任上述洋務要職的。
義賑同人介入最深的一個行業是電報。電報總局雖然一開始設在天津,但上海的地位事實上最重要。天津的意義在于軍國大事,上海則不僅僅是軍國大事,還有經濟上的意義,因而電報初創之后,很大程度上是由經濟動機的推動而遍地開花的,上海實際上成為電報的總匯之地,而負責上海電報局的正是鄭觀應、謝家福和經元善。據朱滸的研究,設在全國各地的電報分局,很多也都是義賑同人負責,如主管蘇州電報局的謝庭芝,是謝家福之侄,更是蘇州桃花塢賑所中的重要成員,后來又被任命為煙臺電報局總辦;主管鎮江電報局的是張世祁、嚴作霖,張世祁是桃花塢賑所的重要成員,嚴作霖則不但是義賑的發起人之一,還是余治的弟子。此外,主管揚州電報局的李培松、主管廣東電報局的沈嵩齡、主管南昌電報局的何梅閣、主管瀘州電報局的王柳堂和主管泉州電報局的章蔚齋等,都是義賑同人。督辦電報局的盛宣懷曾明確表示:“吾儕數人以賑務始,相期并不僅以電務終,道義之交甘苦與共。”可以說,電報局基本上就是由義賑同人創辦起來的,也長期掌握在義賑同人手里,因而此后辦賑形成了一個規矩,那就是出于賑務需要的電報都是免費的。即便如此,電報局也是所有洋務企業中經營狀況最好的一家。義賑同人群體性進入洋務企業的狀況,在當時便引起時人注意。《申報》在一八八五年的一篇社評中指出:“從前辦賑諸公有因急公好義,為當道登以薦剡、榮以官階者,近年以來,出而辦理他務,如電線等局、一切公司,憲委煌煌,居然總辦、會辦。彼其初心,原不藉籌賑以為進身之階,而勞績所在,宜沐施恩。”
必須指出,義賑同人之所以能夠成批進入洋務企業,與盛宣懷、李鴻章關系甚巨。盛宣懷很早便參與義賑,并與義賑同人建立了密切聯系。在朱滸看來,盛宣懷在義賑同人作為后盾之前,他的洋務事業幾乎毫無成就,在李鴻章眼中也很邊緣。正是憑借義賑同人的幫助,他通過創辦電報站穩腳跟,又通過謝家福、鄭觀應的幫助,完全掌控輪船招商局,從而為他的經濟“帝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李鴻章之所以對義賑同人建立信任,除了盛宣懷的大力推薦之外,義賑事業本身對李鴻章也多有幫助。且不說義賑通過民間捐款,間接地幫李鴻章的洋務企業省下大筆助賑費用,單是李鴻章督直期間,凡是發生在直隸地區的災害,義賑同人都會施加援手,使得李鴻章不必靡費公款,或較少地撥款賑災。光緒六年(一八八○)底,一位義賑同人因江南、江北發生災荒,準備將直賑結存的義賑款五萬余兩帶回江南,李鴻章竟然以“南省富庶,好義者多,如果因旱議賑,必可就地設法集勸”為由,命其將此款“仍作直隸賑濟要需,無須匯回南省”。顯然,李鴻章在軍務、洋務方面需要的資金巨大,在賑務上能省一分便是一分。李鴻章對能籌集巨款幫他賑災的義賑同人心存好感,有薦則用,不是沒有緣由的。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李鴻章正是通過這批義賑領袖,汲取江南的社會資源,用于他的洋務事業。易惠莉曾表示,通過賑務同人創辦電報之舉可以看到,“賑務這個純粹傳統的事務,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后期這一特殊的時代背景下發生的特殊作用,它能使我們進一步理解:江南作為中國傳統社會經濟、文化最發達的地區,它所具有的內在積極因素如何在近代環境下轉化為推動社會變遷的動力”。
江南慈善事業的發達,早已為夫馬進、梁其姿等學者的研究成果證明,而江南慈善事業何以發達的因素很多,如果與其他地區進行一番比較,則江南富庶的重要性無疑會大大提升。一般情況下,人們有了多余的財富才有可能行善。而社區慈善,恰如吳韜所言,是形成社區認同非常重要的因素(《清代江南社區賑濟與地方社會》,載《中國社會科學》二○○一年第四期)。華北地區的士紳們放任江南士紳來到自己家鄉做慈善,實為無可奈何之舉,因為他們自己在災荒面前都朝不保夕。丁戊奇荒時,晉撫曾國荃曾抱怨晉中貧瘠之縣,“或百里而無一富室,或數十里而無一小康之家”;直督李鴻章也不止一次向朝廷報告,“直屬素稱瘠苦”,“素鮮蓋藏”,“本少殷富之家”。
而江南地區歷史上便以富庶著稱,到了近代,其相對于華北等地區的優勢則更為明顯。因為對外貿易使得江南獲益最大,中國最重要的兩種出口商品茶葉和蠶絲,江南都是重要的生產基地,尤其是蠶絲出口幾乎為江南獨占。筆者曾在《近代上海的慈善事業與江浙絲商》一文中,探討了近代上海慈善事業主力的興替過程,很明顯,在上海開埠之前和開埠初期,沙船商人是上海慈善事業的中流砥柱,進入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后則是江浙絲商,這與十九世紀上海支柱產業的變遷過程頗為吻合,即由沙船業向絲茶外貿業的轉變。
以往曾有不少學者認為,國際貿易的沖擊是導致近代小農經濟走向破產的主要因素之一,但有學者通過一些個案分析,指出國際貿易反而為小農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契機(劉永華:《小農家庭、土地開發與國際茶市(一八三八至一九○一年)—晚清徽州婺源程家的個案分析》,載《近代史研究》二○一五年第四期)。即便江南地區在十九世紀中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遭到太平天國運動的巨大破壞,但絲茶產區很快便得到徹底恢復。來自南潯的一份報告說:“盡管這一地區在很長時間內落在叛軍手里,但居民是如此活躍,貿易是如此繁榮,以致叛軍占領的一切痕跡都已經完全消失了。”(李明珠:《中國近代蠶絲業及外銷》,120頁)從近代義賑的興旺發達來看,十九世紀下半葉江南地區居民家庭的經濟狀況應該還是不錯的,所以才有余力源源不斷地接濟全國其他地區。這種接濟是主動捐款,而不是國家權力強制性征發。
進而言之,在國家權力完全主宰工業化進程之前,近代中國工業化的起步,之所以與江南密切相關,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江南的富庶。與西方不同,中國的近代工業不是通過資本原始積累自然產生的,而是從西方移植過來的,由于資金需求巨大,一開始便大多采用股份制的形式,廣泛吸納社會資源,聚沙成塔,而江南既擁有中國其他地方無法比擬的剩余資源,又擁有將這些資源進行集聚的機制,因而成為對接近代中國工業化的首要之地。
(《地方流動性及其超越:晚清義賑與近代中國的新陳代謝》,朱滸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二○○六年版;《民胞物與:中國近代義賑》,朱滸著,人民出版社二○一二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