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擁軍:醫生使枯萎的生命重新綻放
——北京天壇醫院副院長央視勵志開講

他是北京天壇醫院副院長,已在神經科工作35年,在他看來,醫生看病像作家、像導演,又像警察,他形容給病人看病的過程,如同帶著VR眼鏡看懸疑片!
大家好,我剛才講腦血管病,也叫腦中風,它不分膚色,不分國度,不分年齡,也不分社會地位。我今年看到一個病人,19歲,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因為他的專業是傳媒,可能晚上睡覺比較少,凌晨一點坐在自己的宿舍里玩電腦,玩完電腦之后上廁所,可能待的時間比較長,在廁所站起來的時候,突然一側肢體偏癱。她的母親帶著他到北京就診,后來來到我的門診,我們很快查到了原因并進行治療,他現在又重新回到了學校。所以,今天的技術能夠保證我們大多數腦血管病患者能夠健康地回到原來的生活和崗位上。
我做神經科醫生35年了,我畢業那一年20歲,畢業分配工作,不是現在的這個專業,是在別的科室,后來那個主任說,我覺得你的腦子挺好用的,來神經科吧。因為腦子里的結構非常復雜,大部分學生畢業時不愿意到這個科室。我來到神經科,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寫的第一份病歷,里面解剖、查體、臨床描述都不清楚,所以寫完病歷之后,主任來查房。當時他拿著我的病歷,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把病歷順著窗戶就扔出去了。十幾個大夫看著我,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心里受的打擊是非常大的。肯定是我做錯事了,肯定是病歷寫得不對,所以當時我印象非常深刻,流著眼淚出去撿那份病歷。拿著病歷回來以后,我實在看不出來哪個地方出了問題。三個小時過去了,大家查完房都走了,主任走到我的旁邊,跟我說了一句話,他那句話就是我熱愛這個專業的開始。他說,你不要以為我扔你的病歷使你非常難堪,你不要以為上面錯了幾個字就是幾個字,你知道有可能這一行字換來的是一個生命。我當時就覺得這個職業有可能跟生命關系這么近,感覺自己的職業一下變得崇高起來。從那天開始,我下決心在這個專業不走了,一留就是35年。
那一年的時間,每天在辦公室畫腦神經的圖,整整畫了一年。第二年,我當住院醫生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花季少女,15歲,是我的病人。這個孩子上初中,她的媽媽說她3個月之前開始四肢無力,等她到醫院的時候四肢癱瘓,做了各種檢查卻查不出什么病。我們高度懷疑是外周肌肉上的問題,我給她做了個活檢,在小腿上切了一塊肌肉下來在顯微鏡下看,看著不正常,實在是不認識。之后,因為有電子顯微鏡,我又到旁邊的醫學院里用電子顯微鏡看,看著每一個肌肉細胞全跟別人長得不一樣,但是也不知道叫什么,所以當時我就想:全中國誰看這個片子看得最好?那個年代,我知道北京301醫院有一個老專家叫黃克維,黃克維教授是中國神經病理的最高權威。我下了夜班,坐了4個小時火車到了北京,我拿片子給他看,他高度懷疑有一種病,他說:“我說不出名字來,你別走,我讓我的學生下了門診,給你復印一篇文獻。”他的學生給我拿了一大厚本復印好的英文文獻,我看完之后,知道了那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病,叫線粒體糖原脂質累積病,中國從來沒有報道過這一病例,現在我們找到病因,就肯定有辦法治療了。我印象特別深,3個月之后,那個孩子又重新回到了學校。從這個病例開始,我才知道醫生的每一步努力,可以使一個枯萎的生命重新綻放,這是醫生最大的價值。
35年以來,神經病學的技術在不斷進步,醫生的經驗也在不斷地增長,今天我們再看病就不像以前那么困惑了,我們能用知識幫助更多的人,去解決他的疾病和痛苦。很多學生問我,他說老師你看復雜病例的感覺是什么呢?不學醫的同學可能會更奇怪,醫生看病看什么?我經常說,醫生在門診看病,他有時候像作家,為了要把一個故事線說清楚;有時候像導演,他需要重現當時那個病人疾病的場景;有時候又像個警察,像破案一樣。如果你形象地講一個醫生怎么看病,醫生就像戴了一個VR眼鏡在看懸疑片的感覺。我們拿了一張CT,或是一張核磁片,需要看到病灶,需要把平面圖像變成3D圖像,之后在3D圖像上去解讀,它現在對這個神經的損害能解釋它的癥狀嗎?能解釋它的表現嗎?能解釋它的體征嗎?如果解釋不了,那肯定是診斷出了問題。這時,醫生又得像作家,得看他從發病那天開始,每天的演變能夠解讀今天的后果嗎,如果這個故事線講不通,那診斷肯定出問題了。
大家可能聽著比較懸,我講一個病例就能夠理解了。幾年前,我看過一個小伙子,20多歲,他有一天在家里,突然出現炸裂似的頭疼,他自己形容是他一生中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疼痛。到了當地的醫院,做了個頭部CT,告訴他腦袋里出血了,經診斷,醫學叫蛛網膜下腔出血。如果按照一般的醫學故事去講,蛛網膜出血90%的原因是動脈瘤,就是動脈上鼓了一塊瘤子出來。所以當地的醫院很快給他做了一個腦血管造影,結果真的發現動脈瘤,他們就給做了手術,手術之后他就回家了,以為自己沒有問題了。結果,一個月之后,他又再次出現炸裂似的頭疼,他又回到那個醫院,醫院又做了CT,發現還是有血,他又重新出血了,我們再做一個造影,造影發現這一次出了大問題,他不是只有一個動脈瘤,而是五個。
他到我的門診找了我,我到病房里給他看病。大家注意,一個多月之后,他從1個動脈瘤變成5個動脈瘤,這個故事造成的結果講不通,所以我就問他病前的半年還有什么意外,他突然想起來,兩個月前受過一次傷,被一個刀子誤傷了上臂,當時傷得也不重,到醫院包扎了一下,兩個星期就好了,但是那半個月老是在低燒。這個故事線又需要重新梳理,我要重新書寫這個故事。辦公室查文獻,想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我站起來,我知道結論了。他是這一次刀扎之后發生細菌感染,他不知道,細菌順著血管到了心臟,使心內膜感染,造成了感染性心內膜炎,所以他每次脫的是一團細菌,脫到腦子里就腐蝕了血管,形成一個動脈瘤。這就是醫生看病的過程,靠的是邏輯的推理,需要把一個故事講完整。后來,這個病人的病就診斷清楚了,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治療的嗎?非常簡單,給他輸了三個星期的消炎藥。再復查,所有動脈瘤都消失了。
李雪源據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節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