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長存 文泉不竭

祖云

2013年國慶節(jié)這一天，祖保泉先生靜靜的走了，享年93歲。幾年來，懷念他的文章不斷見諸媒體，人們深深地懷念這位可敬的學術(shù)大師，也不斷引起我對先生的思念和回憶……

1978年2月我考取安徽師范大學政治教育系，去蕪湖上學。父親交代我去拜訪中文系的一位本家一一祖保泉。論年齡，他比我大37歲，論輩分，比我還小一輩。后來他多次樂哈哈地對別人介紹：這是我家門的小叔叔。在師大赭山邊建的教授小樓，我與先生一見如故，他有兩道高高揚起的長壽眉和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思維十分敏捷，帶著濃厚的巢縣口音，說起話來慷慨激昂，滔滔不絕。大學四年，我經(jīng)常去他家，也沒少在他家吃飯，先生視我為家人，經(jīng)常問到家鄉(xiāng)的變化及親友們的情況，他曾開玩笑說：“我就是小時候上私塾被你祖父揪著耳朵，罰我背古書背出來的”。大學畢業(yè)，我分回合肥工作，我去告別時，先生依依不舍，贈我好幾幅他的書法作品，我一直珍藏著。30多年來，先生的諄諄教誨一直陪伴著我。他對我說過：“學習要下苦功夫，要坐冷板凳，要耐得住寂寞。學文科要學會兩種基本功，會說、會寫。口才和筆頭要好。”“一個人不能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做人要端正，不能存邪心，做文也要端正，不能存雜念”。先生自己也正是如此，一生筆耕不輟，成為文學界著名專家，為中國文學理論的研究和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先生一去赭山空

1921年農(nóng)歷六月，先生出生在巢縣（即今縣級巢湖市）炯煬河古鎮(zhèn)橋東村一戶富裕農(nóng)民家庭。八歲人私塾讀書，十歲上小學，從小偏愛文科。1935年先生考入巢縣中學，1938年日軍侵占巢縣，先生與同學結(jié)伴隨學校流亡到湖南，就讀于國立第八中學，徐心逸、張滌華兩位有真才實學的語文教師對其教導尤多，先生獲益匪淺。1943年6月，先生考取國立四川大學文學院中文系，大學四年，在廣泛學習經(jīng)、史、子、集的基礎上，先生對劉勰的《文心雕龍》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得潘重規(guī)、楊明照等“龍學”大師的真?zhèn)鳎瑸槠淙蘸蟮摹段男牡颀垺费芯康於藞詫嵉幕A。大學畢業(yè)后應聘到巢縣中學任教。1948年11月，回炯煬家里結(jié)婚，妻子吳高頊小先生三歲，小學教師。1949年春，先生受邀去張治中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的黃麓師范教書，并被發(fā)展為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員。1952年初，先生率黃師部分師生赴蕪湖并入安徽大學（安師大前身）。1955年，被任命為中文系副主任，時稱安徽師范學院。1958年夏，安師院文科遷往合肥，成立合肥師范學院，先生1959年夏來到合肥，職務仍是中文系副主任，被推薦赴北京參加國慶十周年觀禮，登上天安門城樓見到毛主席。先生從1961年開始講授《文心雕龍》，而后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十年“文革”，先生成為重點批斗對象，遭到殘酷迫害，一度精神分裂，苦不堪言。“文革”結(jié)束后，先生又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教學科研工作中去。1970年，合師院并入安徽師范大學。此后，先生一直留在蕪湖執(zhí)教，后擔任中文系主任，研究生導師，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1994年，先生以74歲高齡從教學一線退休，然而他并沒有頤養(yǎng)天年，而是老而彌堅，退而不休，開始了學術(shù)第二春。他經(jīng)常跑圖書館查資料，每天伏案工作五六個小時以上，潛心鉆研學問，埋頭著書立說，論文一篇一篇地發(fā)表，專著一部又一部地出版。

2000年6月，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舉行“祖保泉教授從教55周年暨80壽辰慶祝會”，先生在慶祝會上的答詞中說：“只要一息尚存，力求對得起我的學生，對得起我這一生，我一定活到老，學到老，力求自己不成為老廢物！”后來，先生的確以實際行動踐行著自己的諾言。在慶祝先生90華誕紀念會上，先生風趣地用三個好來概括自己的一生，先生說：“我一生慶幸自己謀得了一個好職業(yè)，選擇了一個好專業(yè)，娶到了一個好妻子。”好職業(yè)，是先生將教書視為最高尚的職業(yè)，一輩子教書育人，無愧無悔；好專業(yè)，指中國古代文論專業(yè)，在這個領(lǐng)域，先生是杰出的，并培養(yǎng)了一批好學生；好妻子，指愛人吳高頊，與他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白頭偕老。吳老師出身于名門之后，當了一輩子小學老師，退休后全部精力用于操持家務，無微不至地照顧先生的起居，幫助先生抄寫文稿。

他的弟子們?yōu)橄壬珜懲炻?lián)：“治文心研詩品，先生一去赭山空；寫妙詞著文章，后學從此失典范。”

文心詩品壯名山

“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字空”，這是范文瀾先生撰寫的對聯(lián)，祖先生經(jīng)常以他蒼勁有力的書法撰寫此聯(lián)送給學生，這也是他一生治學的生動寫照，他冷板凳一坐就是半個多世紀。先生的得意門生，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李平教授向我介紹了先生的學術(shù)成就，先生自1952年起，一直致力于《文心雕龍》《二十四詩品》和詞學研究，這三個方面的學術(shù)研究，基本涵蓋了他重要的研究成果，反映了他半個世紀的學術(shù)歷程。

先生被學界譽為當代“龍學”的重鎮(zhèn)，《文心雕龍》研究是他學術(shù)生涯中的重中之重。如果從1962年先生發(fā)表第一篇“龍學”研究論文算起，他在這個領(lǐng)域辛勤耕耘了50余年。1985年，先生的“龍學”專著《文心雕龍選析》正式出版，該書榮獲1989年國家教委頒發(fā)的《文心雕龍》教學、教材建設國家級優(yōu)秀獎。1993年，先生又一部“龍學”專著《文心雕龍解說》出版，全書約80萬字，由注釋和解說兩部分組成，注釋簡明而解說詳盡。該書多次再版，總發(fā)行量已逾4萬冊，在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榮獲安徽省第三屆社會科學研究成果一等獎。

積學似儲寶。先生的“龍學”研究之所以取得重大成績，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其深深植根于本科和研究生的教學實踐之中。多年來，先生一直堅持為本科生、研究生開設《文心雕龍》研究課程，他強調(diào)教師上課要有扎實的基本功，要講出自己的心得體會，不能炒冷飯。為系統(tǒng)講授這門課，他對全書進行了認真地鉆研，從字句校勘、典故引證到義理闡釋，都力求講出自己的見解。由此撰寫的“龍學”論文也就根底深厚、新見迭出，影響深遠。

臺灣師范大學國文學系教授王更生曾說：他讀了祖保泉的相關(guān)書籍后，“如獲至寶”，“不啻是荒漠中的一道甘泉，解決了我如饑似渴的知識方面的饑渴……《文心雕龍解說》成了我備課的案頭寶典”。

司空圖所撰《二十四詩品》研究是先生學術(shù)研究的優(yōu)長所在，他這方面的研究起步早，成果多，貢獻大，具有開拓性。1961年，先生《讀司空圖<詩品札記>》發(fā)表，這是他司空圖研究的發(fā)軔之作。1964年，先生《司空圖詩品解說》正式出版，該書是現(xiàn)代學者關(guān)于《二十四詩品》研究的第二部重要專著，不僅“為《詩品》第一次提供了現(xiàn)代漢語的翻譯文本”，而且在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北京大學張少康教授說：“讀祖先生《司空圖詩品解說》，如有豁然開朗之感，特別羨慕祖先生的識見深邃，解說精當”。復旦大學黃霖教授也說：“早在1960年代初，我在大學念書初涉中國文學批評史的時候，祖保泉先生就以《二十四詩品》的研究蜚聲學界。因此，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一位十分敬仰的前輩”。1966年，此書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在港臺及海外隨后的《詩品》研究中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

時隔20年，先生又出版了《司空圖的詩歌理論》一書，臺灣國文天地雜志社1991年將該書作為“中國古典文學基本知識叢書”之一在臺灣翻印出版。在這兩本書的基礎上，先生又經(jīng)過10余年的充實、更新，終于將司空圖的生平和思想、創(chuàng)作和理論、影響和地位各個方面的研究融會貫通，凝聚成一部綜合性的集大成之作——《司空圖詩文研究》，1998年出版，該書理論嚴謹，考證縝密，對一些重點、熱點問題更是詳加闡釋，具有很高的學術(shù)價值。先生在耄耋之年，仍埋首故紙，勤搜遺佚，慎選版本，考證求實，在2002年出版了《司空表圣詩文集箋校》一書，對司空圖的詩集和文集作了迄今第一次整體的整理箋校工作。同行專家張國慶這樣感嘆道：“應特別指出的是，祖保泉在1961年以來的40余年間出版相關(guān)著作四種，發(fā)表論文多篇，至耄耋之年仍撰述不止，成果彌多，為《詩品》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貢獻，這在《詩品》研究界恐屬僅見，理應獲得同仁的敬意”。

學者吳家榮總結(jié)先生的治學之道有博而返約、精而求新、教研相長、耐住寂寞等鮮明的特點。先生的學生陶禮天教授認為，先生治學可分拆為如下三個特點：一是注重中國古代哲學、思想文化與古代文論的關(guān)系研究，而且常常交融為一、難以分離；二是注重文論與書、畫等傳統(tǒng)藝術(shù)論的關(guān)系的研究，互證旁通；三是注重文論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研究。這三個特點在先生的研究專著和詞的創(chuàng)作中都得到充分體現(xiàn)。

好雨滋生新卉綠

我每次去祖先生家，幾乎都遇到登門求教或拜訪的學生，先生平易近人的儒者風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生終生致力于師范教育，躬身于三尺講臺，精心育人，以道德文章和長者風范化育后學，桃李滿天下。學生們一直對先生充滿敬仰之情，不少學生在他的言傳身教、嚴格要求下，走上學術(shù)研究道路，成為教育戰(zhàn)線的棟梁之才、學術(shù)領(lǐng)域的中堅力量。

先生是一位難得的教學大師，先生授課的情景，許多學生幾十年后仍念念不忘。他講課不拘泥于課本，幾乎不用講稿，但內(nèi)容充實，深入淺出，注重激發(fā)學生學習的熱情和興趣。從不點名的他，每一節(jié)課教室總是座無虛席。學生李向榮回憶：“祖先生的講座，文采飛揚，字字珠璣，引人入勝，寄望高遠，深受學生的歡迎”。學生回憶先生上《文心雕龍》課時，大多數(shù)時候微閉著雙眼，一邊背著《文心雕龍》文本，一邊解說著《文心雕龍》，講著自己的見解，遇到有學術(shù)爭論的地方，就繪聲繪色地介紹爭鳴的緣由和自己的看法，不知不覺間將學生帶到了學術(shù)的前沿。先生講授《文心雕龍》的情景被收入《“龍學研究”在中國》的錄像帶中，并在《文心雕龍》國際研討會上播放。

他對自己的研究生，更是精心指導，嚴格要求。嚴師出高徒，先生培養(yǎng)了不少我國古代文論專業(yè)方面的優(yōu)秀人才，在學術(shù)界影響較大。如我聽先生提到過的北京大學孟二冬教授：當年他在安徽師范大學中文系進修時，不管是先生所要求背誦《文心雕龍》篇章，還是對所開書目精心做讀書筆記，孟二冬總是超額完成任務，先生稱贊“孺子可教也”。在先生的嚴格要求和鼓勵下，孟二冬從此打下學術(shù)研究基礎后考取北京大學。再如現(xiàn)為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彭玉年曾深情回憶：最初，是祖先生在詩詞方面有很高的造詣，對古詩詞的熱愛和研究引導著他一步一步深入詩詞的殿堂，潛心詩詞研究，從而開拓著人生的深度。

學生朱良志（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導、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室主任）回憶：“第一次見祖先生，是在迎新大會上，先生那極具文人氣質(zhì)的講演，那洪亮的聲音，那抑揚頓挫的神情，給我極深的印象，至今難忘。先生上課時，我的注意力一分鐘都沒有從課堂移出，他的課極具魅力。大學畢業(yè)后，我留校有幸做了祖先生的助教，一直到2000年我離開安師大，近十年的時間，我一直追隨在先生左右，聆聽他的教誨，我至今的每一點進步，都深深地打上了先生影響的印跡，沒有先生的引導，就沒有我今天”。

學生張健（現(xiàn)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在文章中寫道：“我之走上學術(shù)道路，與先生的指引有密切的關(guān)系，先生之恩，山高水長……先生之為人，我以為《文心雕龍》所云‘風清骨峻及《二十四詩品》‘人淡如菊最可以概括；先生之學問，邃密精當，嘉惠學人，非止一代，中外公認”。

何懿教授是祖先生“文革”后教的第一個古代文論專業(yè)研究生。她說是先生引導她一步步走上學術(shù)研究之路，一步步成為高校教學骨干，感謝當年先生對她的嚴格要求和精心培養(yǎng)，她與先生也結(jié)下深厚的師生緣。她撰文寫道：作為教師，先生是可以自豪的，這些年來，每當《文心雕龍》學會或古代文論學會開年會或組織全國性的活動，活躍在會場上的總有一幫安徽籍的學者，有人戲稱為文論界的“徽幫”。“徽幫”成員自二三十歲、四五十歲至六七十歲，各種年齡段的都有，形成一條長長的學術(shù)鏈，串在這條鏈上的大都是祖先生的“徒子徒孫”。

先生有個外號叫“祖宗”，意思是指他是安徽高校中文系學子的“祖宗”。安徽省高校中文系的骨干及全省中學語文教師，大多是合肥師范學院和安徽師范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祖老的教育業(yè)績澤被深遠，學生遍布國內(nèi)各大院校中文系及眾多中學。

先生90歲時，在自敘中寫道：“我總算教出了一批大有作為的學生，他們在多種崗位上發(fā)揮重大作用，他們的光輝反射到我身上，照得我也感到自己沒有虛度此生”。

好將彩筆賦深情

祖先生不僅是著名學者，也是當代著名詞人。

先生在讀大學期間因喜愛詞而練習填詞，進而將讀詞、論詞、作詞、教詞融為一體。由婉約人手，轉(zhuǎn)習豪放，經(jīng)年不息。

先生自己寫道：“我讀大學時學會了填詞。60年來，偶有所作，存人紙袋，計之約百首，取名《丹楓詞稿》，自娛而己。世事相牽，知我者索稿則應之，先后零星發(fā)表了若干首，散見于《中國當代詩詞選》《當代中國詩詞精選》《二十世紀中華詞苑大觀》《當代詞綜》《詞學》等書刊”。

后《丹楓詞稿》精選先生72首詞出版，形象地記錄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有很高的藝術(shù)性。

詞學的研究，堪稱先生的看家本領(lǐng)。先生尤役心力的是清末王國維的詞，發(fā)表過《關(guān)于王國維三題》《試論王國維的詞》《王國維與人間詞話》等論文。2009年11月，他以86歲高齡出版《王國維詞解說》。

詩言志，詞詠情。祖先生寫的每一首詞都記錄了他的親見親聞，都是有真實的感受與真情流露。他的詞既是人生感觸的抒寫，也是歷史風云的記錄，或抒情、或言志、或感時、或記事。

如1981年6月，先生60歲生日這一天，整理詞稿時，有感而發(fā)，寫下《沁園春》：我本無才，偏自風流，也寫小詞。憶沅江浪蕩，吹簫遣意；蓉城躑躅，對景尋思。恰遇高材，投箋索和，只得凝神若木雞。昏燈下，學《花間》琢句，一字爭奇！男兒怎似娥眉，那用得柔情長誤時！愛東坡放達，開張肝膽；稼軒慷慨，誓掃胡騎。習作殘存，新篇襄貯，寫得風光聊自怡。微吟罷，正榴花滿眼，自壽三卮。

如1978年9月，先生在迎新會講座結(jié)束時，興致盎然地贈中文系78級新同學一闕他填寫的新詞《喜遷鶯》：秋空澄碧，正奮志鷹雛，乘風張翼。終繹相逢，殷勤伴語：君我同窗連席。君似青松初長，我比春花才發(fā)，相勉啊，把青春獻給，人民事業(yè)！歡悅，還悵憶：幾許年華，一度成虛擲。珍重當今，毋忘往事，且寫長征新頁！為教文明猛進，甘獻丹心熱血。征程上，縱難關(guān)萬仞，敢攀奇絕！

這首詞使中文系78級同學受到極大的鼓舞和鞭策，感受到老先生對于學生成才的殷殷期待，很多學生至今還能記誦。

1982年6月，先生為中文系畢業(yè)生作《浪淘沙》（二首）：常記赭山青，花樹森森，幾人吟誦坐花蔭。還踏月光花外路，百步詩成。何必動離情，報國堅貞。載桃植李作園丁。滿苑青苗憑灌溉，花發(fā)枝榮。

握手送君行，還指園林：水杉標格獨亭亭。時或斜風時或霧，總是青青。此日正芳春，意氣縱橫。好將彩筆賦深情。大業(yè)千秋先四化，珍重前程。

先生80歲生日時寫下《水調(diào)歌頭》生日小唱：“八”字眉梢見，撇正捺偏高。老來真?zhèn)€成怪，惹爾笑彎腰。若問如何變怪，答曰天生如此，一介樹風標。處事不圓活，論學重推敲。書幾架，燈一盞，度清宵。老年安吉，戲拈毛穎論風騷。講稿權(quán)當著作，功過由他評論，何必自招搖！且喜身心健，猶可唱逍遙。

祖先生的詞作中貫穿著一種樂觀心態(tài)和進取精神，顯示出精神的健朗和人格的堅強。

“處事不圓活”

中國文人歷來講究道德文章并重，祖先生不僅學術(shù)水平高，為人方面也是高風亮節(jié)，其優(yōu)良的師德師風成為學生們效仿的楷模，傳之久遠。

他一輩子堅持“處事不圓活”的做人原則，為人正直，追求真理，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執(zhí)著而耿介；他淡泊名利，不做風派人物，不趨炎附勢，不媚世逢迎，清白而孤高；他熱情獎掖后學，真誠，直率，謙虛，爽朗，一身正氣，兩袖清風。

南京師范大學教授石家宜撰文寫道：“祖先生待人特別厚道，即使是輩分低，名氣小的，只要有求，他必出手相助。在學術(shù)探討上，他謙和的態(tài)度，嚴謹?shù)淖黠L也是有口皆碑的。如若遇到一些明顯帶著意氣的詰問，祖先生也能平等與之磋商，總是以充分的論證和縝密的精思從容面對，以德服人，而非老好人似的一味謙讓。先生贏得了學術(shù)界廣泛的贊譽和尊重”。

著名學者張少康說：“祖先生不僅在年齡上是我們的長輩，而且在學問上也是我們古代文論研究領(lǐng)域卓有成就的老專家，但是祖先生從來不擺架子，一貫平易親切，即使是對青年學者，也是非常謙虛”。《司空表圣詩文集箋校》一書，祖先生原已基本寫好，之所以請學生陶禮天幫助最后完成，就是為了讓他學習古籍整理的方法，由此可見，祖先生熱心培養(yǎng)青年的高尚精神。

學生方錫球（現(xiàn)為安慶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講述了這樣一件事：1987年，祖老應邀到安慶講學，住了三天，吃的極其簡單，每頓飯塊把錢的兩菜一湯，更沒有去看風景。66歲的他，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固執(zhí)地堅持去作講座，并說：“人家盛情請你來干活，怎么能去游山玩水呢？”先生多次外出講學從沒有接受過學生們參觀游覽的邀請。

先生的《文心雕龍》研究處于國內(nèi)領(lǐng)先地位，吉林大學的程天祜講師（現(xiàn)為教授）慕名前來向祖老求教，得到許多幫助。隨后，與祖老的學生孟二冬合寫了《<文心雕龍>之“神理”辯》，當作品完成時，兩人想把先生署為第一作者。先生堅決拒絕了，只讓他們在文尾注明寫于蕪湖，以示紀念。做學問要有做學問的良心，不剝奪、侵占學生的著作權(quán)，這正是祖老作為一個學術(shù)前輩所表現(xiàn)出來的風范胸襟。

臺灣師范大學王更生教授評價：“祖老的為人是古代的君子，今人的楷模；當別人忙于學習西方文學理論時，他卻獨自不懈地努力發(fā)揚中國文學理論，當大家忙于爭名奪利時，他卻以豁然的態(tài)度傳道，教書育人”。

“文革”中，他被當做“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和“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遭到無休止的批斗，批斗他的人大多是他的同事和學生。有人勒令他揭發(fā)黨總支書記，他堅決頂回，毫不理睬。有人使壞為他特制一個水泥板，上面寫著“打倒祖保泉”，用粗鐵絲串起，掛在他的脖子上，將鐵絲擰起來的接頭處正好放在他的脖子后面，他低著頭，鮮血從他的后頸流到胸前，再滴到地下。他最痛心的是家中重要圖書被抄走，損失慘重。“文革”中先生一度精神分裂，耳鳴幻聽，住院數(shù)年。但“文革”一結(jié)束，他又帶著病體登上講壇激情飛揚地上課，又開始了他嘔心瀝血的研究，從沒提起過誰整過他，斗過他，沒有給什么人穿過小鞋。他多次說，“文革”的混亂，他們也是受害者。先生有著一顆多么寬大、包容的心！先生生前曾寫《滿江紅，遺囑》，交弟子李平收藏：來去由天，今去也，塵緣已了。容暫睡，此行無憾，口邊含笑。煩厭訃文虛粉飾，何須套語空旌表。更革除追悼老陳規(guī)，除煩擾。燒了后，灰皎皎；投逝水，歸玄宵。勸家人曠達，養(yǎng)生為好。滿壁圖書遺后輩，一生心血傳家寶。揀其中，非屬我私藏，都還掉。

這份遺囑既體現(xiàn)了先生“無營無待，得大自在”的豁達心態(tài)，也反映出先生體貼家人，公私分明的性格特征。

現(xiàn)在，祖保泉先生靜靜地長眠在合肥西郊大蜀山文化陵園，這里“風清月朗水粼粼，地潤天舒山隱隱”。先生的墓碑，就是一本厚厚的大書，墓碑上銘刻著“風清骨峻”四個大字，在鮮花、松柏的環(huán)抱之中，在緩緩的音樂聲中，先生與他的一批老朋友魯彥周、宋亦英、鄒人煜等安徽文化名人相鄰為伴。正如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院長丁放教授所說：“先生在人格風范，治學典范以及在教學、科研和工作上所取得的輝煌成就，不僅時時啟迪今人，亦將長久惠澤后世”。

[作者系安徽醫(yī)科大學成人教育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