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中話語標記語“簡直了”探析

張艷南

摘 要： 語氣副詞“簡直”原本是人們語言使用中的高頻詞之一。最近在網絡尤其是微博中它以“簡直了”的形式出現在句首、句中或句尾，結構逐漸固化；具有凸顯焦點與強調效果、口語表達與主觀傾向等表達效果。“簡直了”先流行后標記，滿足話語標記在言語交際中的語篇組織功能和人際互動功能；逐漸具備主觀傾向性話語標記的效果，極富運用價值。

關鍵詞： 簡直了 微博 話語標記

一、引言

在現代漢語中，一些語言形式像“你懂的”、“我說”等漸變為話語標記。近年來，“簡直”與“了”的搭配——“簡直了”更是膾炙人口。筆者以“簡直了”為關鍵字在CNKI上進行搜索，分析檢索到的文獻，人們主要從以下方面考察：

1.“簡直”作為副詞的語氣表達研究：“簡直”表確認語氣而不是夸張語氣（張明瑩，2000），“簡直”不僅表夸張，而且根據搭配成分不同分為高度、輕度夸張（齊春紅，2007）。

2.“簡直”作為副詞從三個平面的角度進行單項或多維度考察：既有對語氣副詞“簡直”所表達的語義、句法表現、語用功能及語法化歷程的綜合研究（吳德新，2007），又有僅對其語義和語用進行的分析（韓娟，2007）。

3.其他：這方面研究包括“簡直”作為副詞與其他副詞的對比（相亞華，2015），關于“簡直”英譯問題的探究（陳勝、劉洪泉，2006），對“簡直”+“了”的超常用法的分析（王瓊，2014）（林曉咪，2015），對“簡直”進行主觀限量標記的分析（李泉，2014）。

綜上可見，最初學者們主要對副詞“簡直”進行多方面的研究，雖曾涉及對“簡直了”的分析，但主要把其作為“簡直+X”的一種特殊格式；直到近幾年才開始重視“簡直了”，且僅作為副詞“簡直”的一種超常用法進行分析。筆者在前人研究基礎上發現“簡直了”隨著社會的變化在網絡媒體尤其微博中被頻繁使用，基本結構開始固化，功能逐漸語用化，呈現出帶有話語標記性質的新特點。

本文擬以新浪微博為考察對象，對話語標記語“簡直了”進行界定，然后分析其表達效果，進而從語用的角度，總結其作為話語標記語的語篇組織功能和人際互動功能，最后考察“簡直了”的流行動因，探尋其運用價值。

二、標記界定與表達功能

本節主要從分布情況和特定用途對“簡直了”進行考察、描寫、界定與分析。

（一）話語標記語“簡直了”的界定

學界普遍認為話語標記語具有以下基本特征：語音上，話語標記語形成獨立的語調單位，與其他語言單位之間可以有停頓；語法上，獨立，常常出現在句首或者句尾，不與相鄰成分構成任何語法單位；語義上，具有非真值條件性，即話語標記不構成話語的具體語義內容；語用功能上，銜接前后語句，從整體上對話語的建構語理解產生影響。

在現代漢語中，“簡直了”這一語言結構的話語標記性并不顯著。以“簡直了”為關鍵詞，在CCL現代漢語語料庫中進行檢索，僅檢測到4條語料，且4條語料是“簡直”與成語“了無生趣、了若指掌”等結合時形成的“簡直+了”的產物，嚴格意義來說并非我們要研究的對象。但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在現代漢語中對“簡直了”的研究并不全面，更加沒有從話語標記層面對“簡直了”的研究。

隨后，筆者以“簡直了”為關鍵詞在新浪微博上進行搜索，隨機抽取例句，檢索到許多實例，例如：

（1）《法醫秦明》好看到爆，劇情緊湊不拖泥帶水，案件非常有意思，畫面略顯血腥重口味，居然完全不影響心情，演員演技在線，特別是張若昀，簡直了，讓我想繼續追下去的劇不多，這是其中一個。

（2）簡直了，送的盒裝冰紅茶，吸管還是破的。

（3）今天簡直了，心情十分不可描述，曬一曬不會挨揍。

（4）簡直了，喬任梁去粉紅天堂也無法安寧。跑出兩個前女友各種撕，又跑出一堆粉絲開掛般的評論。

由以上例子可見，微博中的“簡直了”與前文所列“簡直了”在現代漢語中的用法有很大的不同。語法上，微博中的“簡直了”位置較靈活，往往單獨使用，是緊密結合的固化形式，而現代漢語中的“簡直了”總要充當一定的句法成分組合成更大的語言單位；語義上，現代漢語中的“簡直了”仍延續副詞“簡直”的意義，只是程度稍顯強化，而微博中的“簡直了”則用來表示不合常理、無法理解的認知，即使去掉也并不影響句子的語義真值；例（3）“簡直了”表達了博主對今日心情不可名狀的感受，去掉也不影響全句語義。語用功能上，微博中的“簡直了”使得話語間的隱含關系外顯，表達了說話人的態度和心理傾向等，幫助受話人理解說話人的真實意圖。例（4）“簡直了”提示受話人對借助已去世之人博取名聲的做法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是對已故之人極大的不尊重。

可見，“簡直了”在微博中形式多已固化，既不影響話語的命題意義，又對其所指向的話語的理解具有某種引導作用，其功能已經語用化，故可以把它界定為新興的話語標記語。

（二）話語標記語“簡直了”的表達效果

話語標記語“簡直了”在語言運用中的表達可顯示不同的效果：

1.凸顯焦點與強調效果

言語交際中，話語標記語“簡直了”能凸顯說話者的認知傾向和情感、態度，從而起到提示和強調的效果。例如：

（5）古天樂簽名極為“瀟灑”，吳京：古先生，您的簽名，簡直了……

（6）這天氣出來玩簡直了，凍成狗。

例（5）“簡直了”在提示焦點時，更多表現為對焦點的強調，強調古天樂的簽名個性獨特，非常人所能欣賞，甚至達到不敢茍同的地步；例（6）也在凸顯焦點的同時進行強調，此強調來源于受事話題化。也可說：這天氣出來玩兒凍成狗，簡直了！“簡直了”逐漸固定下來，吸收了受事話題化所帶來的表達強調的語用效果。

2.口語形式與主觀傾向

微博是廣大網民獲取信息、表達觀點的重要平臺。人們經微博吐露心聲，抒發心志，極具口語化特色；且微博是新興、發展迅速的網絡媒體，廣大年輕網民使用“簡直了”時，總是新奇又興奮地躍躍欲試，因而創造出來的相關話題就帶上濃厚的主觀化色彩。例如：

（7）路上偶遇一個大帥哥交警，簡直了，又高又帥又白，機智的我找他問路，哈哈。

（8）偷跑出來吃個早飯，酸辣粉惡心到我了，頭一次見用寬粉煮酸辣粉。簡直了！

本文對“簡直了”的語料選取主要來自微博，微博是人與人互動或單純表露心跡的平臺，因此例子都與日常生活有很大的關系，是口語形式；此外，因人們表述的是跟生活有關的事情，不可避免帶有主觀傾向。無論是例（7）“簡直了”所強調的花癡效果，還是例（8）所強調的嫌棄效果都是說話者的主觀感受，帶有明顯的主觀性傾向。

實際上，“簡直了”的表達效果是相通的。每個實例幾乎都是上述表達功能的相互誘發、相互作用，在一定條件下可融會貫通。

三、語篇組織功能與人際互動功能

話語標記是說話者主觀外加的能發揮一定話語篇章功能的特殊言語成分，雖不參與話題內容的語義信息表達，但可顯示出發話者一定的意圖指向，限制或指引聽話者的話語理解。“簡直了”的功能可從兩個方面探討：

（一）“簡直了”的語篇組織功能

話語標記與句法結構處于相離狀態，但它位于語篇結構中，因而會對話語敘述層的被敘述對象的命題內容進行結構調控，“簡直了”在會話中的語篇組織功能主要從以下方面解釋：

1.引入新的話題與結束標記

話語標記“簡直了”放在句子開頭時，可看做引出話題的一種方式，它可讓聽話者在第一時間捕捉到話題將被敘述的苗頭，在一定程度上能有效避免新話題突然引入給聽話者帶來的不適應，給聽話人心理接受的緩沖過程。例如：

（9）簡直了！你這么有才，你媽媽知道嗎？

（10）簡直了，演技要超神。

例（9）是網名為耿直男兒的組合把歌手薛之謙的《丑八怪》改為《瘦不下來》，除了歌詞不同外，其他方面如韻律、過渡幾乎極致相同。此句把“簡直了”放在句首，渲染氣氛、進行鋪墊，讓聽話者的精神短暫地高度集中，引出下面的話題內容，強調其翻唱毫無違和感。例（10）是一小伙模仿《甄嬛傳》里華妃一角，并拍了一段視頻放在網上。“簡直了”句首提示，引出下面的話題，強調該男子表情到位，演技精湛，簡直是神還原。

但“簡直了”放句子結尾時，往往預示著話題結束。例如：

（11）EXO這個視頻不要太帥！！！簡直了！！

（12）薩摩耶簡直了。

例（11）三個嘆號前面的內容已是全部話題，話語標記語“簡直了”只是收尾，標示話題的結束。例（12）是雪橇三傻之一的薩摩耶狗，其表情和舉動讓人發笑，但之所以人們會有此感受，是由該微博展現的圖片得來的，薩摩耶逗比的話語信息收到，這里的“簡直了”預示著結束，并無其他意義。

2.話題信息的補充標記

有時，說話人為了達到最佳交際效果，故意或者不愿清楚地將某種感情全盤托出，且為了保持話語的連貫，會用“簡直了”對一些信息進行補充說明，盡量營造一種欲語還休的感覺。話語標記語“簡直了”在此可看做補充信息的形式標記。例如：

（13）別人家的狗，再看看我家啃拖鞋的泰迪，簡直了。

（14）摔碎屏幕以后耗電速度簡直了，一個多小時就耗光了，為什么會這樣？

例（13）話語信息表達的是對自家破壞力極大的泰迪狗的描述，敘述的語氣平平；運用話語標記“簡直了”則可以強調說話者對此無奈之感；例（14）“簡直了”則可以維持話語的連貫，使前半部、后半部話題緊密聯系。兩例“簡直了”是補充信息的形式標記。

（二）“簡直了”的人際互動功能

實際會話中，說話者可運用一些語言手段，根據自己的意圖，對交際過程中的人際關系進行恰當適時的調節，強化或弱化交際的語氣，控制交際的發展方向等。“簡直了”的人際互動功能主要從以下方面分析：

1.提醒聽話者注意

說話者利用話語標記“簡直了”喚起聽話者的參與和注意，把聽話者的注意力引到說話者所要提供的信息上。

（15）這張專輯簡直了！聽的提前泄出的簡直罪該萬死！但是實在忍不住啊！每首歌都直擊靈魂，沒話說。

（16）我媽簡直了，我不就想吃個餅么，給我口鍋來這么大一個餅。

“簡直了”在此通常位置較前，警示大家新信息將出現，可引起聽話者的注意。

2.加強委婉語氣

“簡直了”話語標記，能較為委婉、禮貌地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意圖，這在一定程度上維持了說話者和聽話者之間的和諧關系。若去掉“簡直了”，則可能會因表達得過于直白而顯得粗魯，引發不必要的爭議。例如：

（17）德國機械化殺雞過程，簡直了。

（18）天了嚕，日本人排隊的習慣簡直了。

例（17）是德國殺雞流水線的視頻介紹，正面講這樣的流水作業節約了人力、物力，是好的模式；但博主表達的可能是對該場面血腥暴力的控訴與害怕，此時話語選擇兩難的時刻用“簡直了”標記是明智的決定。例（18）是臺灣機場一店家做一項針對外國人的調查，請游客在對應國家的標示下面貼紙，日本國旗標示空白處，日本人貼得極其整齊，就像真人在排隊一樣，本來排隊是一件好事，但有時會產生一種認真到有點變態的感受，此時“簡直了”就可委婉地傳達，不會引起不必要的爭執。

話語標記語“簡直了”的興盛與流行是有原因的。當今社會，各種社交媒體蜂擁而至；在中國，微博自主性強、信息簡潔、傳播迅速、影響廣泛；人們的心情和感受經微博實時傳送，從發表到接收再到模仿，傳播極快。且年輕人是使用微博的主體，善于運用新事物，渴望并追求標新立異。“簡直了”形式新穎、簡單直接，大有以只言片語道盡萬般感受之勢，符合他們的表達需求。此外，“簡直了”話語標記更具時代特色：經濟省力。實時說話中，短時間內找到適合說話人的語言有時是困難的，人們往往言不達意，而“簡直了”在敲打鍵盤的聊天時代，無疑是一種簡易又時尚的表達方式，久而久之，就演變為口語中耳熟能詳的話語標記。

四、結語

“簡直了”因具有話語標記語的典型特征，被界定為新興話語標記語。語音上，它能形成獨立語調單位，并與其他語言單位之間形成停頓，借此表達自己的感情態度；句法上，它已具有結構的穩固性和整體性，具有獨立標記性，位置靈活；語用上，對言語交際進行調節和監控；使用群體上，多是年輕一代的網絡用戶。“簡直了”作為新興的網絡話語標記語，受到人們的追捧，微博話語標記語“簡直了”因其語言學和社會學價值將會突破群體和文體的限制，發展、流傳得更廣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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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在上海財經大學舉辦的“上海市語文學會2016年學術會議暨第八屆上海青年語言學者論壇”會議上宣讀。

本文是教育部規劃項目（15YJA740044）、上海外國語大學重大項目（KX161076）、上海外國語大學導師引領研究項目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