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花朵

劉山石

第八節車廂 躲在神龕后面的黑網吧

一

星期六這天，我和二姐起了一個大早，跟爺爺一起，趕著牛車，裝著自家種的白菜到鎮上去賣。二姐說，家里的鹽、醬油、醋、米都快沒了，要去買一些回來。

自從寨子里通了公路以后，我們趕集、上學就方便多了，不再提心吊膽地過那座危橋，不再擔驚受怕地一路小跑經過易滑坡的地段，也不再心驚肉跳地走那一段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了。

在我們這個偏遠山區，老一輩的苗族人保持著我們苗族的生活習俗。隨著生產的發展、社會的進步，新一代的苗族人思想觀念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有了新追求。年輕人都向往外面的世界，紛紛走出大山，融入城鎮生活。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居住的吊腳樓，不再對年輕的苗族人有誘惑力。但是，從外地來我們寨子參觀的人，走進深山，來到我們的苗寨后，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在斜風細雨中靜默著的吊腳樓，想象著每一座吊腳樓里的每一戶人家或溫馨、或凄涼、或幸福、或悲傷的生活。黑人麥克叔叔曾經對我說過，他喜歡我們這里簡單、樸實的生活，寨子里的人實實在在、平平淡淡、安安樂樂地生活著。家庭成員相依為命，互相關心，彼此溫暖著彼此，互相關照著對方，一代又一代，春種秋收，辛勤耕耘，艱苦度日。

現在，老人們被歲月的風風雨雨剝蝕得如同吊腳樓一般蒼老了，但他們依舊守著吊腳樓，畢竟他們早已習慣了吊腳樓里的生活。

而新一代的苗族人，在大城市打工，接受了新的思想、生活觀念，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描繪著現代生活的美麗畫卷。就拿學校所在的小鎮來說吧，鎮上的房子就不再以吊腳樓為主了。在外地打工的人掙到錢回家后，在鎮上買了地，蓋起了磚瓦結構的小洋樓，看起來很氣派，城里來的人都叫它別墅。特別是鎮上臨街的一些鋪子，都是統一設計的，整齊美觀，既繼承了苗族傳統，又富有現代氣息。鎮上的商店里，有好多好玩兒的東西，吃的、用的、玩兒的，一應俱全。有一個商店，里面賣的全是玩具。放學后，我們都喜歡去那兒看看，沒錢買，看看也很過癮。

二

我們寨子的公路，就像一條長長的白色飄帶，從大山深處隨風飄出，飄到了熱鬧的鎮上。爺爺趕著牛車載著我和二姐，一路上，我家的大水牛拉著車，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穩穩當當地朝鎮上走去。

大水牛拉著車，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來到鎮上。這時，鎮上人山人海，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爭吵聲，此起彼伏，熱鬧極了。遠近十里八寨的鄉親們，都來到鎮上，把自家種的菜或其他的農作物拿出來賣。爺爺把牛車趕到賣菜的地方，我和二姐幫爺爺從車上卸下白菜。爺爺一邊吩咐我看好牛車，別讓牛跑了，一邊大聲吆喝著，招徠顧客。

二姐說要去集市東邊的小商店，那里有公用電話，她想給爸爸媽媽打電話。本來我也想跟著二姐一起去的，可是我擔心我家的大水牛會跑掉，再說了，爺爺一個人在這兒忙得顧不上照看這頭大水牛呢，所以，我只好乖乖地待在這兒，眼睜睜地看著二姐去逛商店去了。

東邊的小商店，離我們學校很近，距離不到一千米。二姐來到這家小商店，撥通了爸爸媽媽留給我們的一個號碼，一個陌生的阿姨接到電話，二姐說請她找我爸爸來接電話。阿姨很熱情地說她去請爸爸來接電話，同時囑咐二姐別掛斷電話。過了一會兒，電話那邊傳來了爸爸說話的聲音。爸爸和二姐互報平安，爸爸問二姐是不是沒有生活費了。二姐說我們還有錢，夠一個月的生活費，暫時不用給我們寄錢。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爸爸說沒人照看菜攤，要做生意，就掛斷了電話。

三

二姐打完電話，正要離開小商店，突然看見同班同學夏美林和盤桃走了進來。夏美林一見二姐，感到很意外，問道：“你也來這兒上網嗎？”二姐聽了一頭霧水，不明白夏美林的意思，二姐心想：“我是來打電話的，這兒只有電話呀，哪兒能上網呢？”

盤桃見二姐愣住了，半天不回答，就拽了二姐一把，說：“我請你上網，來吧！”二姐說：“老師說過，未成年人不能上網，要是被老師發現后，還要請家長的，不行！我們還是別去了。”二姐說完，正要轉身離開，盤桃一把拉住二姐說：“既然你都來了，就玩會兒再走吧！”二姐見沒法推辭，就跟她們返回了店里。

小店的老板娘見盤桃和夏美林來了，馬上眉開眼笑地把她們往屋里讓，她指著二姐問盤桃：“這個人是誰？”盤桃說二姐是她的同學，老板娘這才放心地將三個人引到神龕前。只見她將神龕往右邊一推，神龕后面便出現了一道門，盤桃熟練地往外一拉門環，里面竟然“別有洞天”——一個黑網吧展現在她們眼前。

二姐打量著這間小黑屋：屋子沒有窗戶，里面光線暗淡，密密麻麻地擺著二十多臺電腦，在里面上網的，都是和二姐差不多大的小學生。墻上有一個小洞，一個排氣扇呼啦啦地響著，將屋里污濁的空氣排出去。

二姐和盤桃、夏美林坐下來上網，老板娘就進來兜售零食。夏美林買了三包干脆面，三人每人一包，“嘎巴嘎巴”地吃了起來。

四

盤桃和夏美林她們在玩兒跑跑卡丁車這個游戲，二姐第一次玩兒，手忙腳亂的，老玩兒不好。盤桃一邊笑二姐，一邊對二姐說：“我告訴你直路行走的技巧吧——如果別人和你并排前行，你就可以左右搖擺，給別人的行進制造障礙，好讓自己的車跑到別人前面去。總之，每條賽道都有自己的最佳路線，你必須走最佳路線，注意細節，這樣才能發揮出自己的正常水平。”

在盤桃的指導下，二姐很快就進入了狀態。正當大家玩兒得高興的時候，網吧的門突然被拉開了。幾個警察沖了進來，網吧里的人都被嚇得尖叫起來。

警察大聲說道：“孩子們，我們是警察，來查黑網吧的！你們實話實說在這里干什么？”

幾個小朋友異口同聲地回答：“上網！”

另一個警察說：“你們是未成年人，不許到網吧上網，知道嗎？”

二姐被嚇得不敢吱聲，盤桃說：“警察叔叔，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來了，這次就原諒我們吧，你們別告訴家長，行嗎？否則，爸爸就不給我寄錢了，我下個月的生活費就沒著落了。”另外幾個年紀較小的學生已經哭了起來。

警察叔叔見狀，安慰大家說：“這里的事與你們無關，這是一個黑網吧！這里的電線亂拉亂接，屋里沒有任何消防設施，存在重大安全隱患，一旦發生火災，后果將不堪設想。你們要學會保護自己，趕快回家吧，以后可千萬不要跑出來上網了，記住了啊！”

十多個小學生聽完警察的話，趕緊跑出小黑屋，一哄而散。由于網吧的老板現場未能提供《網絡文化經營許可證》和營業執照等相關證照，警察叔叔和其他的人當即責令老板娘停止違法經營行為，她家的十多臺電腦也被拉走了。

等二姐回到我們賣白菜的攤子前時，爺爺的白菜已經賣光了。爺爺望著滿頭大汗的二姐，問她去哪兒了，去了這么久。二姐支支吾吾，沒敢說去上網了。好在爺爺沒有追問到底，二姐就這樣蒙混過關了。不過，這次去黑網吧的經歷，還真把二姐嚇著了，晚上睡覺時她還做了一個夢，嘴里喊著：“我再也不去黑網吧上網了！警察叔叔，您放了我吧，別抓我啊！”

第二天，我對二姐說：“你昨天去上網了啊？”“你怎么知道的？”二姐脫口而出，隨即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剛要解釋，我笑著說：“二姐，你就別解釋了，我不會向爺爺告狀的，呵呵！”二姐紅著臉說：“你咋知道的呢？”我把她昨晚做夢說夢話的情形說了一遍，二姐這才明白怎么回事。然后，她把昨天她去上網的經歷給我說了一遍，告誡我千萬不要去網吧上網，被家長知道了，準得挨一頓揍。二姐還嚇唬我說：“萬一警察叔叔不高興，就會把上網的孩子關起來的，那就慘了哦！”

我笑著對二姐說：“你就別嚇唬我了，我想去上網也不能去啊！我沒錢，上什么網。要去的話，我也要拉上你一起去，你是‘管家呀，爸爸媽媽寄回來的錢都在你那兒呢！”

二姐聽我這么說，趕緊插話：“我可沒用爸爸媽媽給我們的生活費上網，那是同學盤桃‘請客的。不過，以后誰‘請客，我們也不能去，你要記住啊！”

望著二姐一本正經的樣子，我笑了。二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舉手行了一個隊禮，說：“再見了，躲在神龕后面的黑網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