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中興
摘要:針對“一帶一路”中的戰略理念與空間生產問題,對“交通”與“和”進行全面分析。研究認為,“一帶一路”是一個交通經濟帶(圈),“交通”是整個戰略的支點,“一帶一路”追求的是和平發展,“成和”是整個戰略的目標,“交通成和”既是中國傳統政治哲學的核心理念,也是現代區域科學的核心范疇,它是對西方二元對立政治哲學理念的揚棄,從而為避免大國政治的悲劇提供了一個戰略制高點;“一帶一路”的本質是一種空間的生產,亞投行與絲路基金的實質是“距離投入”,通過鋼鐵鑄就的新絲綢之路,無疑拉近了沿線國家的地理距離;心理距離的拉近需要充分激活古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使之成為沿線國家民心相通的內在動力,地理與心理距離的拉近是判斷“一帶一路”戰略能否成功的關鍵所在。
關鍵詞:“一帶一路”;“交通成和”;戰略理念;心理距離;空間生產
自“一帶一路”戰略提出以來,它的理念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凝煉,由此引發了一些大國之間不必要的戰略猜忌和沿線國家的戰略疑慮。與世界上其他大國提出的絲綢之路戰略相比,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有何特色與優勢?“一帶一路”會不會引發大國政治,特別是中美對抗的悲劇?毋庸置疑,這些問題都與“一帶一路”的戰略理念緊密相關。究竟是在一個什么樣的戰略理念下,習近平總書記提出這個一樣戰略呢?
一、“交通成和”:“一帶一路”的戰略理念
一個流行的觀點認為,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一帶一路”戰略是為了應對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而作的“戰略對沖”或“地緣再平衡”,其實質是過去30多年奉行的藍海戰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這種觀點將“一帶一路”戰略視為大國角力的產物,進而將“一帶一路”戰略的理念表述為海陸對沖。這種觀點有沒有道理呢?
確實,在2014年世界經濟論壇(達沃斯論壇)期間,國家主席習近平在接受世界郵報(World Post)創刊專訪時對此有所憂慮。然而,習近平總書記認為,那種認為國強必霸的邏輯并不合適于中國,從中國悠久的歷史與文化背景來看,中國并沒有這樣的基因。新興大國與守成大國以及守成大國問存在著破壞性張力,我們應該努力避免陷入由這種張力所引發的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
可見,避免大國政治的悲劇,建立新型大國關系是“一帶一路”戰略的著眼點。那種認為崛起與恐懼最終將中美引向戰略對抗,就像2 000多年前的斯巴達與雅典之爭,2 000多年后的德國與英國之爭那樣——這種基于西方的二元對立、零和博弈困境正是世界所憂心的,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所要破解的戰略課題。
因此,基于“海陸對沖”的邏輯來破解大國政治的悲劇,只不過是用一個新的二元對立來解決一個老的二元對立,在此語境下,“一帶一路”也不過是“見招拆招”權宜之計而已,又何談戰略制高點呢?
我們認為,要凝煉“一帶一路”的戰略理念,就要看這種戰略的支撐點與目標是什么?!耙粠б宦贰钡膽鹇阅繕擞泻芏啵灸繕耸菍崿F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即和平崛起(peaceful rising)。在2015年元旦賀詞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人民關注自己國家的前途,也關注世界的前途?!笔聦嵣?,同樣在希臘與雅典之爭的2 000多年前,西漢張騫“鑿空”西域,開辟出一條橫貫東西、連接歐亞的絲綢之路。2 000多年后,我們當然可以用創新的合作模式,再次譜寫“絲綢之路經濟帶”的新篇章。因為2 000多年的交往歷史證明,只要堅持團結互信、平等互利、包容互鑒、合作共贏,不同種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背景的國家完全可以共享和平,共同發展??傊?,“一帶一路”的戰略目標是一個“善”的目標,可用一個字來概括:“和”,對內是家和萬事興的“和”,對外是協和萬邦的“和”。
“一帶一路”的戰略支點又在哪里呢?大多數觀點認為,“一帶一路”鑄造的是亞歐大陸的一條經貿之軸,因此戰略支點應該是經貿。我們認為,經貿應該是戰略合作的內容,而非戰略支點。“一帶一路”首先是一個交通經濟帶(圈),真正的支撐點應該是“交通”。“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多為發展中國家,交通狀況普遍差強人意,而交通等基礎設施建設又是中國最為重要的國際競爭力之一。中國相繼啟動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我們不難發現,這些政策、舉措全都聚焦于“交通”。習近平總書記在首次闡述“一帶一路”戰略時即提出,以點帶面,從線到片,重在互聯互通:政策溝通、道路聯通、貿易暢通、貨幣流通與民心相通。上述內涵,其實都可以用中文“交通”一詞囊括。據韋氏詞典,英文的traffic亦有transportation,communication,exchange,trade之意,可謂與中文“交通”內涵相對應。換言之,“一帶一路”戰略的真正支點可用兩個字來概括:交通(traflic)。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一帶一路”的戰略理念概括為:“交通成和”。
事實上,“交通成和”是中國傳統政治哲學最重要的理念之一,所謂“文軌車書郅大同”?!兑住吩疲骸疤斓亟欢f物通”,莊子曾云:“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保ā肚f子·田子方》)中國歷朝歷代大多秉持“交通成和”的外交理念,從甘英使大秦到鄭和下西洋,無不如此。
從現代區域科學理論來說,交通的連通性、可達性、網絡性等對區域發展的基礎性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區域科學的創始人、美國學者沃爾特·艾薩德曾言:“在經濟生活的一切創造革新中,運輸工具在促進經濟活動和改變工業布局方面,具有最普遍的影響力?!泵绹鴮W者John與英國學者Barry分別提出了“交往密度”和“互動強度”的概念。顯然,在這一分析范疇中,交通居于核心位置,互動工具或交往工具的改善,以及由此導致的“互動強度”或“交往密度”的增強,將極大地改變地緣政治、區域經濟與社會空間的大格局。
綜上可見,“交通成和”既是中國傳統政治哲學的核心理念,也是現代區域科學的核心范疇,它不是對沖的,而是向善的,雖然邁向這一“善治”目標的道路并非坦途,但作為一個宏偉戰略的目標,通過對西方二元對立政治哲學理念的揚棄,無疑為避免大國政治悲劇提供了一個戰略制高點。
二、距離投入:“一帶一路”的空間生產
從“交通成和”的理念出發,我們自然會發現,無論亞投行還是絲路基金,其實質都是一種“距離投入”(distance input),即通過拉近人們的地理、心理距離,實現“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地理空間與心理空間的重構,從而使社會交往、文化交流、民心交融逐層推進??梢姡耙粠б宦贰睉鹇缘谋举|是一種空間的生產。那么“一帶一路”究竟有著怎樣的空問特征呢?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14年4月8日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可以看出,無論是中美交匯的南海,還是中歐交匯的中亞,兩頭都是發達國家,中間是發展中國家,呈現出“兩頭高、中間低”的U形空間特征。如果以區域GDP總量進行比較,這一U形空間特征就更加清晰。
我們認為,只有基于U形空間特質,從地理和心理兩個維度拉近相關戰略主體的距離,“一帶一路”戰略才能落到實處。
那么如何拉近沿線國家的地理距離呢?我們認為,在構建泛亞鐵路網的基礎上輸出中國高鐵,是一個重要戰略舉措。目前高鐵已經成為中國形象的代表,是中國創造的名片。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幾乎每次出訪都會推銷中國高鐵,其意亦在于此。有學者認為,中國高鐵是中國在21世紀發展出來的唯一能夠改變亞歐大陸政治、經濟格局的戰略性產業。簡言之,絲綢之路的重建首先是“路”的重建,那么,古絲綢之路與今絲綢之路有何根本區別?中國高鐵在這里扮演了關鍵角色,以鋼鐵鑄就的絲綢之路必將帶來一個亞歐大陸整合的新時代。
然而,地理距離的拉近,并不意味著沿線國家心理距離的拉近。多年來,族群紛爭一直困擾著絲綢之路的沿線國家,但是“增加接觸并不是普通有效的解決(族群矛盾)辦法,有時甚至可能把事情弄得更糟”。因此,僅僅依靠國際政治中的傳統權力與利益理論來進行探討是不夠的,因為它們對于后冷戰時代國際關系的解釋力已經日漸式微,而文化、認同等傳統上長期被忽視和掩蓋的社會變量日益突出。這就是所謂的國際政治理論的社會學轉向(sociological turn),換言之,權力的運作離不開堅實的社會基礎。就“一帶一路”戰略來說,僅僅探討硬的一面——以中國高鐵為代表的“中國制造”走出去是不夠的,我們還要關注軟的一面——如何拉近沿線國家和人民的心理距離。否則,“一帶一路”戰略極有可能被描繪成“新殖民主義”而備受責難。
如何拉近沿線國家的心理距離呢?我們認為,重新喚起沿線國家的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以觀念的再造達成沿線國家合作的動力是重要的戰略舉措。中國是絲綢之路的起點,在長達2 000年的東西方交往中,與生俱來的歷史合法性是古絲綢之路留給我們最重要的精神遺產。
相應地,在“一帶一路”的U形空間中,美國在地緣上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也不相連,因而它的“新絲綢之路”戰略實際上無法扎根。歐盟地處古絲綢之路的西端,卻與俄羅斯存在著板塊碰撞,以致烏克蘭“東倒西歪”,無所適從。日本雖有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卻遠離亞歐大陸,1997年即運作的“新絲綢之路外交”也成效甚微。
當然,對于中國來說,如何充分激活古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也是今后的重要課題。換言之,“一帶一路”戰略只有在成功喚起沿線國家之于絲綢之路的集體記憶后,歷史合法性才能真正化成民心相通的深層動力。相關國家的戰略疑慮、區域內外大國政治的紛擾才會迎刃而解。
三、結語
總之,“一帶一路”戰略的本質是一種空間生產,成功與否有賴于沿線國家地理距離與心理距離的切實拉近。如何拉近地理距離?以中國高鐵為代表的中國制造是重要的抓手。如何拉近心理距離?通過喚醒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使之成為民心相通的集體行動力是關鍵所在。此外,在國內空間形成合力(如避免當前中歐班列幾條線路問的惡性競爭),在國際空間形成引力亦非常重要。當然,空間生產背后的理念,不是泊自西方的戰略對沖學說,而是源自中國傳統政治哲學與現代區域科學中的“交通成和”思想。這正是“一帶一路”戰略區別于其他大國絲綢之路戰略的空間特色與比較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