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劍
“我怕耽誤打游戲,嘿嘿。我那么努力,
那么用功地做雷蛇,是因為我想獲得打游戲的自由”
陳民亮身著黑色T恤衫和長褲走進會議室,腳下是一雙運動鞋。他看上去要比40歲的實際年齡年輕不少,很精神。不過,他這身打扮每天如出一轍。當他要發言的時候,有人發問:“你都不換洗衣服嗎?”
這讓陳民亮有點尷尬,但他很快笑了,否認自己是個邋遢鬼:“會換啊,很多人都這樣問。”不過,他每天換的都是同一款衣服。他就喜歡這一款,每次都會去商店買一摞一模一樣的衣服,甚至一次買一百件,然后每天換著穿,十來年都是如此。
“我覺得生命太短暫了,不會去管這些事情。”陳民亮解釋,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玩游戲。他是一個重度游戲迷,有36年的游戲史。這個星球上幾乎所有的電腦游戲和手機游戲,他都玩過,天天玩,不論是在學校,后來在律師事務所,還是在雷蛇公司(Razer)。
游戲成癮,戒不掉。當他進入游戲之后,即便有商務會談,很多時候他的助理也不得不取消。當一個人如此“不務正業”,得到的大多是批評指責。但陳民亮的這種任性常常被他的下屬和合作者遷就。沒辦法,他創立了雷蛇,還把它“玩”成了全球最大的游戲外設公司之一。
2016年初,雷蛇完成C輪融資,估值已近15億美元。目前,按照陳民亮的說法,這家游戲外設公司員工超過1000人,每年的營業額已到20億美元。
36年游戲史
陳民亮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一邊抱怨:“這邊的網絡沒有那么好,有時候我玩著玩著就disconnect(掉線)。”
“Clash Royale?你還在玩皇室戰爭啊?”他的一名下屬湊過去,問道。
“這個是叫皇室戰爭嗎?我昨天才從challege(挑戰)3掉到了2,就因為網絡問題。”陳民亮介紹,在這款熱門游戲的玩家中,他目前處在前10%的位置。
陳民亮是雷蛇的CEO,也是首席玩家。 “坦白說,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打游戲。”即便企業做大了,他每天也至少要玩一兩個小時游戲。
對于那些剛出的新游戲,他容易上癮,幾乎缺乏自制力。前不久,任天堂發布了新游戲機swicth,其中有一款新版游戲名為《塞爾達傳說》。游戲一出來,他便通宵達旦,連續玩了近兩天。時間長了,覺得很累,但還是想玩,最后實在扛不住了,休息兩三個小時,又爬起來接著玩。3月,他一直在出差,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每天跑一兩個城市,但隨身帶著swicth,在飛機上和酒店里接著玩塞爾達。
“超級累,偶爾我會覺得,如果再不休息,一定會病倒。那樣的話就是對公司不負責任,所以這次來上海我刻意沒帶swicth。”陳民亮對游戲的節制,門檻很高,只有遇到非常重要的事情時才會暫時罷手。不過,什么樣的事才是非常重要的呢?
他需要去衡量。有的時候,一個新游戲剛出來,原本公司計劃開會,助理來喊他。他就直接叫助理取消會議,接著打游戲。下屬通過他的助理約他談事情,也常被一句“老板現在很忙”打發了。有時,他原本要會見某個公司的高管,玩得不肯下線,也會直接推掉,“底下的人有意見也沒用”。
他說,他在忙重要的事。不過,每個員工都能在公司內部通訊軟件Razer Comms上看到他的狀態:正在XX游戲中。“什么啊,你明明就在玩游戲好嗎?”雷蛇中國區總經理陳曉萍說:“對他來說游戲才最重要。”
如果一家重要的科技公司的總裁,只能在某個時間段和他會談,他覺得躲不掉了,才去跟人家見面一小時。不過,他常常在心里念叨:“快點,快點,有什么事要談,快點說完,我要回去打游戲了。”
“我怕耽誤打游戲,嘿嘿。我那么努力,那么用功地做雷蛇,是因為我想獲得打游戲的自由。如果努力了這么多年,還要去遷就別人,那有什么意義呢?錢是賺不完的。”陳民亮坦言,他最初創立雷蛇,是為了有更多的錢玩游戲。偶爾,他也會跟自己的下屬開玩笑說,企業大了自己有時候反而覺得比較煩,打游戲的時間少了。
陳民亮身體力行,體驗各種流行游戲,他也要求員工必須是游戲玩家。在他的公司,員工上班時間打游戲是允許的。“你是個游戲玩家,做出來的東西沒理由會比銷售要求的更差。”他這樣對下屬說。在雷蛇,銷售部門出于銷量的考慮,對產品提出很多要求,陳民亮不愿妥協,他認為作為資深玩家的產品設計才更能了解玩家的需求。
他這種癡迷游戲的狀態,已經持續了三十多年。在學生時代,尤其是大學期間,他經常翹課玩游戲,考試時才不情愿地跑去教室。
他從小就沉迷游戲。1982年,他只有五歲的時候,便在父親的蘋果2代電腦上玩一種被他稱為“Pong”的游戲。“兩條線中間有個球,打來打去的那種,我就控制上下而已。”他一邊用手比劃,一邊介紹。后來,日本人橫井軍平為任天堂設計的便攜式游戲機Game&Watc陪伴了他多年。
陳民亮出生于新加坡一個華人家庭,父親是房地產中介,母親是家庭主婦,家教嚴格。小時候,他和大三歲的哥哥常常背著父母偷偷玩游戲。母親回家,常常會特意摸顯示器和主機是不是熱的,以此判斷他們有沒有打游戲。他們便在每次玩完游戲之后,用毛巾裹著冰塊,敷在電腦上。有時候,被父母抓住了,免不了一頓打罵,挨藤條,皮膚都有印痕。“四個孩子,打兩個無所謂。”他笑言。不過,他有癮,挨了打之后,照樣偷偷玩。
1997年,進入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專業之后,沒了父母管教,他除了偶爾去上課,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宿舍里,不分晝夜地打游戲。那時候舍友多是學計算機的,打游戲的多。他當時最喜歡的是射擊類游戲雷神之錘。后來又開始玩新出現的CS和魔獸。他曾經連續三天三夜玩魔獸。“那時候女孩還比較鄙視打游戲的男生,不像現在。”他有些沮喪,不過,這并不重要,游戲已成為他生活中最主要的一部分。
穿西裝的律師
陳曉萍第一次見陳民亮,是在九年前雷蛇的面試中。她剛到前臺,便看到有個人戴著墨鏡、穿著短褲、踏著人字拖走進公司。前臺說這就是即將給她面試的CEO陳民亮。“太隨意了吧。”陳曉萍介紹,雷蛇做大之后,陳民亮才在員工的勸說下,“收斂了些”,換上了運動鞋、長褲。
創業之后,陳民亮覺得一切都要讓自己舒服,所以他總是穿得很隨意,即便在一些正式場合。幾年前,新加坡總統陳慶炎要與他會面。總統府工作人員對他說,按要求你得買件西裝。陳民亮:“哈,為什么穿西裝啊,那不去了。”工作人員就打電話給陳慶炎,總統最后破例讓他穿著T恤進了總統府。
“我不是不尊重人家,可是我寧愿不去,也不愿假裝自己是什么人。”陳民亮解釋。不過,他在創立雷蛇之前,是一名每天西裝革履的律師。
他從小便知道自己未來將成為一名律師。像很多華人父母一樣,陳氏父母早早便為四個孩子做好了職業規劃:醫生或者律師。這樣的職業意味著高收入和體面的社會地位。
如果按照自己的興趣,陳民亮也許會選擇學習計算機或者設計,之后在IT領域工作,因為當時還沒出現游戲行業。不過,父母督促他讀法律。他并不排斥,甚至對法律也有些興趣。
“我記憶力特別好,雖然常常翹課玩游戲,但期末死讀兩個星期,可能最后還能有蠻好的成績。”陳民亮笑了起來,稱自己成績一直在前列,但他兩個姐姐、一個哥哥都是超級學霸,尤其哥哥陳民漢,常常拿全國第一名。陳民漢自制力很強,常常玩十幾分鐘游戲便會去做功課或者工作,而今已經是新加坡癌癥研究領域知名專家。兩個姐姐也分別是醫生和律師。
2002年,陳民亮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取得法學碩士學位之后,進入新加坡高等法院擔任律師,主要為科技類企業做知識產權方面的辯護。他并不滿足于此,后來和朋友創辦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他每天穿著西裝,穿梭在各種企業之間,盡力做好一名律師,很快成為這一領域的專家,撰寫了幾部相關書籍,至今仍然影響著后來的律師。
一切都不錯,但他更喜歡打游戲。業余時間,他仍然把自己與游戲綁在一起。當2005年有機會進入游戲行業時,他毫不猶豫地辭掉體面的律師工作,開始創業。
自制鼠標的玩家
當陳民亮在2005年辭去律師職位,進入游戲設備領域的時候,他的很多朋友都覺得詫異。在那個年代,游戲產業還遠不如今天這樣龐大,從業者依然會被外界視為“不務正業”。他并沒有告訴自己的父母,直到兩年后,雷蛇有所成就。
大學時代,陳民亮已經成了重度游戲發燒友,開始作為一名電競選手參加各種游戲比賽。那時候,這個領域剛剛起步,一切都需要自掏腰包,包括機票、住宿和游戲設備。
在玩雷神之錘這類射擊游戲的時候,鼠標的精準度常常讓他抓狂,要砸鼠標。當時還沒有專門的游戲鼠標和鍵盤,他的強迫癥上來了,開始籌劃DIY一個鼠標。
1998年,他在網上認識了雷神之錘玩家羅伯特·克拉考夫(Robert Krakoff)。這是一名狂熱的游戲玩家,盡管那時已經快60歲了,依然通宵達旦地打游戲。羅伯特當時是一名工程師,在一家名為k?rna的公司擔任總經理。k?rna擁有一項能夠翻倍提高掃描頻率和精細度的技術。羅伯特原本計劃把這種技術運用到汽車行業,但并不成功。陳民亮為了方便玩游戲,說服羅伯特把傳感技術運用到游戲鼠標上。
羅伯特采納了這一建議。羅伯特負責研發,大學生陳民亮兼職為其做設計和創意方面的工作。他們給這一項目取名為“Razer”,希望像蛇一樣吞掉未來的對手。由于專利原因,雷蛇隸屬于k?rna。1999年,世界上第一款專業游戲鼠標 Boomsalng誕生。
雷蛇鼠標的精度高于當時同類產品五倍,陳民亮和羅伯特很快用它在游戲中建立了巨大優勢。游戲系統甚至判定他們作弊。他們經過申訴才免于處罰。
2000年,電競行業剛剛起步,陳民亮和羅伯特為了推廣,甚至自費5000美元,開始贊助當時的射擊類電競選手Fatal1ty,為其提供專門設計的鼠標,成為這名天王級選手的第一個贊助商。次年,兩人又一起籌資10萬美元,冠名CPL電競大賽。他只是學生,沒什么錢,便不斷說服朋友贊助。
雷蛇鼠標很快得到頂尖玩家的青睞。不過,那時候圈子太小,盡管雷蛇口碑良好,陳民亮和羅伯特并沒有真正的商業計劃。與此同時,互聯網行業泡沫越來越大,k?rna財務狀況糟糕。
陳民亮和羅伯特這兩個狂熱的游戲玩家,最初做雷蛇鼠標,是為了讓自己獲得更好的游戲體驗。不過,在電競圈內,隨著口碑傳播,陸續有玩家聯系他們,希望給他們做一款雷蛇鼠標,很快有了20個訂單。“你要先給我錢,可能再等五六個月。”這與今天的眾籌模式有點像。他們收了錢,便開始設計鼠標,找工廠代工。
后來,他們也找一些朋友問是否有需要,還在網上發信息。找他們做鼠標的人越來越多,訂單到了幾百個。兼職已經忙不過來。開始有朋友勸陳民亮辭職創業。“你神經病啊,我有工作。”他覺得這就創業有些荒唐。不過,訂單越來越多,這個游戲玩家發現生意來了。
那個時候,陳民亮還在做律師。這個職業讓他覺得一直在為別人做協調,而不是創造新東西,而他更喜歡帶有創造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最喜歡的是游戲,成立外設公司,他便能自由地打游戲了。
2004年末,k?rna破產,他和羅伯特自費收回雷蛇品牌,注冊新公司。第二年,他們同時辭職,開始正式運營雷蛇。他負責產品,羅伯特負責市場。
“我玩游戲的時候,需要什么樣的鼠標,就設計什么樣的。”對于公司,他剛開始毫無規劃,更像是一個DIY高手把自己的工作間搬到了市場中。事實上,最初一兩年,雷蛇只是一個兩人工作室。
偏執的Boss
“What the fuck!”陳民亮暴跳如雷,把一個針對入門級用戶的鍵盤設計樣品扔到墻上,鍵帽嘩啦啦下雨般掉了一地。陳民亮的助理拿著掃帚進來,靜靜打掃現場。辦公室里的同事沒人敢吭聲。
剛進入公司的時候,陳曉萍被這樣的場景嚇到了。時間一長,她慢慢摸清了老板的脾氣。只有涉及到產品的時候,他才有可能發脾氣,所以產品和設計部門的人會覺得他脾氣有點大。平時,他都表現得克制、禮貌和隨和。
即便如今雷蛇已經發展成游戲外設領域的獨角獸公司,陳民亮依然盯著產品技術的每一個細節。有的時候,下屬們會覺得他不像CEO,倒像一名產品經理。他對鼠標、鍵盤的一系列技術、細節,都非常熟悉。他會把關每個產品,提出修改意見。并不是籠統的方向性的意見,而是細致到產品的顏色、用料,甚至氣味。
“很多消費者都關注不到的地方,他也拎出來,提出修改意見。”陳曉萍說,她作為市場部負責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一些產品的上市日期一拖再拖,“有一款鼠標產品拖了兩三年才上市。”不過,陳民亮并不覺得公司產品出得慢有什么不妥。
他幾乎是強迫癥般地關注產品細節。曾經有一個鼠標產品,他希望做一個響尾蛇標志。設計師Ryan提交設計方案后,陳民亮不久便發來大段的修改意見,前后修改了80個地方。“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設計師說。
還有一次,雷蛇計劃在巴西舉辦一場產品發布會。活動行將開始。陳民亮在現場看到大海報上的logo印歪了,顏色也沒達到他的要求,認為會影響到公司理念,當即決定取消活動。“經常發生這種事。有時候產品都已經批產了,他看到樣品,又要重新來過。”雷蛇員工張夢佳介紹。
陳民亮這種對產品細節的偏執有時候讓一些員工難以理解。“公司越來越大,CEO可能不應該管這么細的東西,而是關注大的地方,但他對產品還沒放手。”
他曾經想放手,嘗試找職業經理人。四年前,他挖來惠普前高管Kheng Joo Khaw擔任雷蛇CEO。Khaw做了兩個月,便被調整為公司COO。Khaw說,按照陳民亮對產品如此精細的要求,他做不到,像大企業的CEO一樣,他更擅長于人員配置和資源調配。陳民亮覺得自己還是一個產品導向的人,重新擔任CEO。
“我們當時也覺得很驚訝。不過又想,反正這是你的公司,你怎么樣安排都OK。”陳曉萍回憶。
陳民亮則始終認為,不關注細節會耽誤大事。他對產品強迫癥般的苛刻,大概是受父親的影響。小時候,他哥哥陳民漢每次考完,父親總會板著臉問:“拿100分,是不是有很多人也100?”他哥哥考了全國第一名,父親又會說:“只是全國第一,新加坡那么小,全球應該很多人比你聰明的吧?”他成績不如哥哥,壓力就更大。父親嚴苛的教育,讓他一直覺得做的事情在別人眼里已經足夠好,也還有更進一步的空間,不能自滿。
員工們有時候私下問他,在公司管得那么細,最不放心的是什么。他說是產品的品味,因為品味是很個人的東西,很難復制。他幾乎不做市場調研,所有的產品設計都是根據自己的游戲體驗來確定。“這個公司有太多他個人的喜好在里面。但公司能做大,說明他的品位是被接受的。”陳曉萍稱。
獨特的性格和價值觀讓陳民亮充滿爭議。一些人接受不了他的價值觀和工作方法,待不了多久便離開了。“他很直接,在公司烙印很深。所以在雷蛇,員工要么待很多年,要么早早就走了。”陳曉萍介紹,留下來的人是認同他,或者像銷售這類非產品部門的人,少與他發生沖突。“他就跟榴蓮差不多,喜歡的人喜歡得不得了,不喜歡的怎么樣都覺得很臭。”
陳民亮把雷蛇烙上鮮明的個人印記,讓他在全球范圍內贏得大量擁躉。擁躉們信仰他通過雷蛇傳遞的價值觀,收集所有的雷蛇產品,把三蛇圖案文在自己身上,如同宗教一般。
(實習生沈園、何鉆瑩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