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說

趙凱旋

下雨了，淅淅瀝瀝地打濕著地面。下雨時吹來的風會變得沁人心脾，開始時是泥土的味道，漸漸有了青草味，之后是樹葉與花的味道。下雨會讓人冷靜，能洗去人的浮躁，也會帶給人一種安全感。可以說，下雨天是最好的讀書時間了。

雨后如果幸運的話能看見彩虹，前些天臺風過后就有幸看見一回，與波浪狀的云層搭配起來確實別有一番趣味。

之后打雷了，雷聲時隱時現。當盯著雨滴時，細長的線變成無數漂浮的珍珠，景物則由地面直升上天。水珠擊打在青綠色的瓦片上便彈開成一朵盛開的曇花，又化作水晶球閃著光伴著鼓點和風鈴從屋檐下墜，閃現出整個世界的一瞥，有如目光般冰冷。

珠簾把樓房裝點起來，在玻璃上用畢加索的畫筆作畫。塵埃落定，我想當最后一顆水晶球無聲地破碎后整個世界將回歸，回歸平靜。就像達利畫筆下扭曲的冰冷現實。

站在雨中抬起頭，無數的雨滴猶如來子視野中央的一點，像燦爛的煙火一樣在濕冷的空氣中彌散。酸澀的雨水，滴落在圓滑的玻璃杯中半冷的新草色的茶水中，激起千層浪。

抿一口，醇厚甘洌，喉中有冰冷尖銳的感覺。于是這感覺擴大，再擴散，倒在雨中也化為了雨。

雨的過去是云，雨的前世是珠穆朗瑪峰上的雪被。雨的記憶里有天空和海洋的藍色。當清晨降臨的時候，雨在云翳的邊緣傾瀉下的晨曦里悄然劃過，像盛夏的沉睡的安逸夜空中劃過的一抹流星。那是躲在斜織著的云層后面黯然的夜晚的眼淚，那是春的季風從海上帶來的藍色調的靈魂，那是久久地映射著群星與飛鳥的天空的愁緒。

不可捉摸的，淡淡的，隱隱約約的劃過人的心田。

當纏綿的雨絲獨自憂傷的時刻，有時，雨會和霧氣聯袂編織一個煙雨朦朧的夢，把城市緊緊鎖在夢中——那是一個多么精致的，令人唏噓的小小的、又是壯麗的藝術品?。?/p>

用什么形容你才好？你這神秘的精靈，大自然的音符，清脆的響起——在翠綠的山谷間笛聲閃爍的火車道旁，在長滿凡高的向日葵的風車荒野上，在默默無言、靜靜成長著的地下森林里……你讓風具有顏色，令世界具有靈魂。

或許，很久很久以前，那第一位折柳為笛的少年，就是聽到這音符，才奏響人類第一支樂曲。

漫步在雨中，每一滴雨都是一個世界。這不是修辭，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像太陽的光芒一樣，閃閃爍爍，飄入舊夢。潤濕干涸的心海，塵封的回憶。

想再問一遍自己，還記得嗎？還記得，那時，雨中的感動。

夕陽從雨云的峽谷中像瀑布一樣靜靜的滑落。影子被拉長成記憶的樣子，雨中折射著夕陽，包含著暖意。這些金色的流年從指縫中滑過，斜斜地染著秋風的顏色。

又是一年桃花盛開的時節，如果說櫻花遠遠望去像緋紅的輕云，那么桃花則是日暮中太陽所面對的那一片花朵燃燒的國度。那么宏大而浩瀚的景象，使得不駐足欣賞反而成為一種反常的舉止。太陽凝集了它全部的美、全部的能量，在這個暮春時節的黃昏里，在天幕中爆炸開來，把天幕點燃，使整個天幕和太陽一道絢麗的燃燒。

正是雨后天晴的時刻，濕潤的地面和洗得發亮的樹葉都被映得熠熠生輝，眼前一片明亮。我漫步在水杉樹切割過的細碎的陽光中，細碎的陽光從我的四周流星似的閃過。今年的桃花開得晚，開得有些太晚了。天空中羽毛似層層疊疊的卷云映出金黃的顏色，如同微風中層層疊疊的麥浪，我突然決定停下來，看太陽的隱沒。于是我回過頭，轉過身。暮色的陽光射進我的瞳孔，它急速的縮小，光線便如同倒進漏斗里的水一樣流了進去。但我的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面，多么像的陽光啊！我在心中默嘆道。怎么能那么像？那是一模一樣的黃昏，一模一樣的日落，甚至連空中陽光散射的軌跡都是那么的相似。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覺到我所站立著的地點，與那天傍晚黃昏里我駐立過的地點，分明是一個地點。但我沒有證據，我一點證據都沒有，無論是記憶還是現實都用那種嚴肅到可怕的目光無聲地、冷冷地反駁著我。但那種感覺卻像觸電那樣引起心中微微的顫栗。我又感到一種釋然般的平靜——無論是也好，不是也罷，每一天的黃昏都是差不多的，然而每一天的黃昏又都是不一樣的。那天的太陽已經隱沒，并且再也不會升起。那樣的夕陽只有一次，永遠只有一次。

天空不斷變色，時而不可思議的明亮，時而黑暗又降臨，仿佛太陽掛在空中燃燒殆盡，閃電鞭打了下來，我則在內心深處逃避著鞭打，當然，人是跑不過閃電的。

一地殘酷的落花，一如破碎的青春的夢和記憶，定定的望著遠處的夕陽，雖然路上行人的影子已經被拉得很長，看上去的確有點超現實的韻味，此時此刻作為我的存在像是在完成一個古老的儀式。我感覺到我有必要去完成這樣一個儀式。

晨晞的微光終于閃現了，閃現了的有微蜷的帶著露珠的像柔美長發般的草蘄，有矮胖的天真喜悅的灰黑色的白翳鳥，并且似乎對"矮胖"這形容詞不滿的嘹亮地啼叫著。那是前世的歸隱者的精魂。

那天我順著護林員踩出的小徑一步一步地蹚進晨霧漫亂的青森中，水墨畫般洇染著的云翳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顛覆常識地滑行著。中間一行不知名的沉默的歸鳥。

我去拜會一個朋友。

路邊不時飛過各種顏色的蝴蝶，其中最為繁榮昌盛的是一種如同身著雅雛色晚禮服的黑蝶，又用神秘的粉紫色點綴，向小巧輕盈的蜂鳥，但卻更加綺麗。

長而又長的小徑上遍開鮮花，那是一種明亮輕盈而柔軟的氣息，像昔年的回憶不經意的流露。

透過叢叢花朵眺望腳下的茶圃和民樓，正在蘇醒的小型市鎮。一只孤燕劃過，言語著。

他說要下雨，那晨星便隱去了。

晨星已經隱去了，并且不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