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太陽、麥地、詩人”,這三個意象在海子的《麥地與詩人》一詩中相遇,構成了“天—地—人”這一宏大的詩歌框架。詩中的海子以一個詩人的身份與天地對話,既為無法回報天地的情義而愧疚無奈,又因對詩人職責的自省而痛苦萬分。海子被譽為“麥地之子”[1],這首詩作為他的“麥地詩歌”的代表作之一,不僅飽含著農民海子對“麥地”的特殊情感,更暗含了詩人海子孤獨而偉大的詩歌理想。本文緊扣詩歌題目,分別以“麥地”和“詩人”為中心,闡釋詩歌中流淌在文字內的情感內涵和充溢于文字外的精神理想。
關鍵詞:海子;《麥地與詩人》;麥地;農業文明;詩歌理想
作者簡介:李幸雪(1995.11-),女,漢族,山東濰坊人,本科,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6-0-02
“麥地”是海子詩歌中的重要意象,《麥地與詩人》是海子“麥地詩歌”的代表作之一。在《麥地與詩人》一詩中,詩人與麥地對話,進行著關于“天-地-人”的哲學思考。在這首詩中,我們能聞到陽光炙烤下麥子的香氣,也能看到海子閃耀的詩歌理想。
一、關于“麥地”
海子是農業文明背景下最后一位抒情詩人,麥地這一意象在他的詩歌中頻繁出現。對于海子,麥地不僅是人類農業家園的縮影,也是天下所有詩人共同的精神家園。
海子在農村長大,親身體驗過農業文明背景下的生活,因此他的詩中常出現麥子、麥地等農村意象。由于經歷過農村生活的貧苦,海子深知麥子對于農民最大的意義是飽腹,是最“貼近生命本真的物質谷粒”[2],因此,麥地對于海子意味著延續肉體生命所必需的物質需要,由此產生感恩情懷:“詩人,你無力償還/麥地和光芒的情義/一種愿望/一種善良/你無力償還”[3]。麥地是人類的生存根基,最接近農民海子的生命體驗,在這個層面上,海子對麥地懷有像對母親一樣的感恩之情,詩人由此塑造了麥地如母親般善良偉大的形象,構成了全人類的農業家園。
對于詩人海子來說,麥地不僅是物質層面的農業家園,更是精神層面的心靈歸屬。在《五月的麥地》一詩中,海子把麥地作為自己的精神家園:“全世界的兄弟們/要在麥地里擁抱/東方,南方,北方和西方/麥地里的四兄弟,好兄弟/回顧往昔/背誦各自的詩歌/要在麥地里擁抱”。[4]麥地是有家園意義的,全世界的詩人們在麥地里擁抱即意味著擁有共同的家園,這是農業文明下的精神家園,由此可見海子對麥地的熱愛之深。熱愛麥地的人不只有海子,還有海子詩中的“瘦哥哥”——梵高。和海子常把麥田寫進詩歌一樣,梵高的畫作中常出現金黃的麥地,兩人對麥田的理解構成了一種“對話”關系。無論是在海子的詩歌中還是在梵高的油畫里,麥地都是作為農業文明的意象而存在,是對原始生命力與生命體驗的象征。
但是,《麥地與詩人》寫于1987年,這正是現代文明崛起、農業文明消失的時代,正如海德格爾所說:“世界之夜已經來臨。”[5]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農耕文明迅速被城市文明所吞并,土地被水泥抹平,麥地里抜起高樓,人漸漸淡化了對土地的信仰。這在海子看來是大地的沉淪,令他感到痛苦萬分。身為人類的一員,海子面對麥地痛苦的質問,卻難以改變農耕文明的急劇后退,因此他只能被這質問“灼傷”。在《重建家園》一詩中,海子寫道:“放棄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帶來麥粒/請對誠實的大地/保持緘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6]可見,海子認為,面對有生養之恩的大地,人類應該保持敬仰、謙卑和誠實。反觀現實社會中越來越驕傲自大的人類,海子感到痛苦便不難理解了,在《不幸——給荷爾德林》中,海子這樣表達自己的痛苦:“土地和村莊/他們終究要被黑暗淹沒/告訴我,荷爾德林——我的詩歌為誰而寫”[7]。海子的痛苦因麥地的沉淪而起,還和詩人的詩歌創作有關。
二、關于“詩人”
從詩題《麥地與詩人》可見,海子是以詩人的身份站在麥地中與天地對話的。海子認為,詩人肩負著溝通人類與天地的特殊使命,是“大地之子”,他的痛苦正來源于這一作為詩人的重任,同時也構成了他偉大詩歌理想的一部分。
《麥地與詩人》雖是一首短詩,卻分為“詢問”和“答復”兩部分。在第一部分“詢問”中,詩人站在麥地的角度向自身發問,質問詩人“你無力償還麥地和光芒的情義”;在第二部分“答復”中,詩人又轉換回一個詩人的角度,站到“被告席”接受麥地的質問。通過這一問一答,海子與麥地和太陽進行對話,即與天地進行對話。這種“天地人”的構想或許是受到荷爾德林的影響,在荷爾德林看來,詩人是“大地之子”,是可以幫助人神對話的“半神”,而海子正是將自己置于“大地之子”的位置,與天地對話,構建了一個“天—地—人” 的宏大詩歌框架。海子在《動作》結尾寫道:“詩人必須有力量把自己從大眾中救出來……詩人必須有力量把自己從自我中救出來,因為人民的生存和天、地是歌唱的源泉,是唯一的真詩。”由此可見,海子對于詩人職責的定位遠高于普通人類。在這樣的定位下,詩人背負著麥地對整個人類的質問,因此痛苦萬分。但是,海子仍在答復中強調自己不是“兩手空空”,詩歌的創作并非沒有價值,詩人雖然沒有創造出物質成果,卻創作了精神的詩歌,詩人的痛苦也有價值:“麥地啊,人類的痛苦/是他放射的詩歌和光芒!”最后一句將痛苦上升為詩歌創作的源頭與能量,完成了“麥地之子”對天地的回答。
身為詩人,海子甘愿承擔重任、承受痛苦,并懷著偉大的詩歌理想,這在《祖國》(或以夢為馬)一詩中有集中抒發:“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這是海子身為詩人發出的莊嚴宣誓。正是因為有如此偉大的詩歌理想,海子才被麥地的質問“灼傷”并痛苦萬分。但他不會放棄“必將勝利”的詩歌,并且用生命實踐了自己的詩歌理想——將自己的生命終結于詩歌和土地。
雅斯貝斯提出,偉大的詩歌是“一次性的生存”和“一次性的寫作”,海子也提到了“一次性詩歌行動”的問題,張清華教授認為:“海子是把生存和寫作合起來進行思考的,一次性就是不可模仿和復制,是寫作和生命實踐的完全合一”,《麥地與詩人》作為海子的早期詩歌已經能體現出海子“一次性寫作”的詩歌理想。站在麥地里,海子感受到了身為詩人的責任與痛苦,并決定用痛苦放射出詩歌的光芒。
“芒”字堪稱全詩的詩眼,這個“芒”既是麥芒,又是太陽的芒;既是痛苦的“芒刺”,又是燃燒著釋放能量的“光芒”。海子“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完成了本首詩的寫作,麥芒上閃耀著的也是詩人心中釋放出的痛苦。
三、結語
西川在懷念海子的文章中寫道:“每一個接近他的人,每一個誦讀過他的詩篇的人,都能從他身上嗅到四季的輪轉、風吹的方向和麥子的成長。泥土的光明與黑暗,溫情與嚴酷化作他生命的本質,化作他出類拔萃、簡約、流暢又鏗鏘的詩歌語言,仿佛沉默的大地為了說話而一把抓住了他,把他變成了大地的嗓子。”在《麥地與詩人》這首詩中,海子正是作為大地的嗓子、麥地的發言人,說出了麥芒上的痛苦。他堅持樸素、熱忱的麥地勞作,勇于承擔起詩歌偉大而孤獨的使命,用麥地這一精神家園,來痛苦對抗農業文明的沉淪。這是一首寫在麥芒上的詩,一首燃燒痛苦以釋放光芒的不朽之作。
參考文獻:
[1]海子:《海子的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
[2]海子:《海子作品》[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年.
[3]西川:《駱一禾海子兄弟詩抄》[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4.3.
[4]張清華:《猜測上帝的詩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6.
[5]荷爾德林:《荷爾德林文集》[M].商務印書館, 1999年.
[6]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北京:三聯書店, 2005年.
[7]余慧琴:《論海子詩歌中的麥子/麥地意象》[J].《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第30卷第2期,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