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白和陶淵明的詩歌里多有飲酒之作。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導致他們對酒的態度很不相同。本文試圖通過對《月下獨酌(其一)》與《飲酒(其五)》,探析李白與陶淵明在這兩首詩中反映出來的對酒與人生的不同態度。
關鍵詞:李白;陶淵明;酒;人生;態度
作者簡介:石李鋒(1981-),任職于陜西省榆林學院文學院,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教學研究工作。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6-0-02
酒與詩歌的關系由來已久,其淵源可以上溯到先秦時期。早在《詩經·豳風·七月》中有這樣的詩句:“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敘述了釀酒的原料、時間以及釀酒的用途等情況,并且記錄了當時飲酒的盛況:“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這時,酒在文學作品中的抒情功能雖然相對單一,但是足可以見到酒與詩歌的關系,在文學發展最初的階段,就已經極為密切了。
《詩經》以下,詩歌當中酒這一意象應用越來越頻繁,承載的審美意味也更加復雜、厚重。到魏晉時期,從阮籍,嵇康到陶淵明,酒不僅是文學作品中借以抒發情感的重要載體,甚至已經融入了他們的生活,成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到了唐代,酒與詩歌,酒與詩人的關系更為密切。杜甫曾作《飲中八仙歌》,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代詩人與酒之間的關系。因此,本文試圖通過對李白與陶淵明相關詩歌的分析,從而揭示出兩位詩人對酒及人生的態度呈現出的哪些異同之處。
一、孤獨中躁動的靈魂
李白生活在盛唐時期,傳奇的人生經歷和盛唐宏的氣勢使李白自信并且高傲。大唐王朝君臨天下、萬方來賀的太平盛世也激發了詩人的萬丈雄心。因此,詩人一生積極追求建功立業。天寶二年,因朋友吳筠推薦,李白被唐玄宗召入長安,在翰林院擔任供奉。但受到權貴排擠,第二年就被賜金放還。《月下獨酌(其一)》就是在這一時期所作: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統觀全詩,讓人感受到最強烈的情感就是彌漫在詩歌里的難言的孤獨。因為知音難覓,所以借酒澆愁以驅逐內心的孤獨;因為知音難覓,所以唯有月下獨酌來慰藉靈魂的孤獨。因此,詩人舉杯邀月,酒入愁腸,而恨現心頭。在醉與醒的迷離中,詩人最終選擇了“相期邈云漢,永結無情游。”高蹈于紅塵之外的看似超脫,卻更深刻地反映了詩人由于現實社會中抱負不能實現,又不為人理解的曠世孤獨。并且,也可以據此體會到詩人以酒入詩時,對酒的態度。
全詩以獨飲開始,以獨醉結束。詩人試圖用醉酒來麻痹自己,暫時忘卻煩惱。所以會有“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的念頭。也會有“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的行動。但詩人從來就不曾絲毫釋懷的孤獨感在及時行樂,在凌亂舞步的交錯中放大如一地花影,在月光流瀉的寂寞夜晚,更加觸目驚心。而酒之于李白,不過是失意時的消解物,用酒麻痹自己,消解內心深處的愁苦,煩躁和孤獨。
醉酒狀態下,詩人試圖追尋內在精神的某種平衡,同時用酒發泄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可以說,酒不僅是借以澆愁的情緒疏導的媒介,酒之于李白,更是內心受到傷害的療傷藥劑,是用來暫時忘卻煩惱的麻醉劑。
同時,我們還能感受到李白的人生態度。詩人從來就不甘寂寞,他渴求以一顆濟世之心報效祖國,一展自己的才華,然后功成身退。但現實社會的局勢一次次粉碎著他的理想,詩人只能徘徊在失意之中,自吟自傷。可是他的心是不安定的,甚至時常是躁動不已的。哪怕酒醉之后,也沒有真正做到忘卻現實。所謂“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只不過是詩人對現實失望之余的哀嘆,也僅僅是哀嘆而已。事實上,詩人根本沒有放棄過自己的人生追求。
詩人在盛唐極盛而衰的歷史巨變中,始終高舉理想旗幟,奮斗不止。甚至直到詩人離世前一年,仍然想有一番作為。透過這首詩歌,我們深刻感受到了詩人在嚴峻現實中躁動不安和孤傲不羈的靈魂。對仕途、對人生,詩人即使歷經艱辛仍一路堅定前行。雖然詩歌最后,詩人呼喊出了“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的高音,然而透過鏗鏘的聲音,我們分明能感覺到詩人離群索居的憤怒。這也進一步證明,在現實生活中詩人不可能真正做到灑脫如斯。因此說,李白雖然高傲不羈,又總有遺世獨立的情懷,但對人生,卻始終沒有做到像陶淵明那樣的靜心處世,坦然面對。
二、沉潛在自足中的生命
陶淵明,東晉名臣陶侃的曾孫。生在亂世的陶淵明,也曾有熾熱的仕途理想,一生幾次入仕又幾次歸隱。公元405年八月,任彭澤令,在官八十余日,最后辭官歸隱,直到去世,再未出仕。《飲酒(其五)》,當作于辭去彭澤令歸隱以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這首詩題目雖為飲酒,但是詩歌正文分卻并沒有出現與飲酒直接相關的信息。通讀全詩,卻能品味到詩中隱溢出的淡淡的酒香。相對于李白《月下獨酌(其一)》中以酒買醉的現場感,這首詩更像小酌之后詩人內心情態的真實再現。面對夕陽,南山,歸鳥,手捏一朵菊花的怡然之情,身處“人境”而對車馬喧囂的淡泊心境清晰可感。
由此,同樣可以感受到詩人對酒的態度。不像李白在《月下獨酌(其一)》中那樣,一開始就對月獨飲,詩人在詩中不著邊際地任由心靈與大自然契合,而“飲酒”卻作了淡化的處理,以至于酒這一意象潛藏在詩歌當中了無蹤跡。正是這一點,恰好表明了詩人對酒的態度。酒之于陶淵明,不再僅是生活之中的消遣之物,也不僅僅是生命流轉中慰藉心靈的良藥,相反,已經內化為詩人一種生命的存在方式。就像詩人之于自然一樣,詩人之于酒同樣在某種意義上達到了契合,所以那份人與酒通融為一的意境在詩歌中渲染得淋漓盡致。
顯然,酒對于陶淵明并非療傷的藥劑,陶淵明飲酒也不是為了從中尋求解脫。酒似乎成了詩人同外在世界契合的媒介,在飲酒的那一刻起,酒與他、與自然已是和諧為一。所以說酒是陶淵明生命的凈化劑。
在這首詩中,同樣也可以體會到陶淵明對待人生的態度。《月下獨酌(其一)》中的李白是高蹈于萬丈紅塵,在孤傲不羈中痛苦孤獨的舞者形象;而《飲酒(其五)》中的陶淵明則是一位雖身處俗世卻能抽身世外的從容的隱者形象。“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這需要有非凡的氣度與心性才能真正做到“心遠地自偏”。統觀全詩,詩人的全部靈魂早已融入在自然當中,詩人的心靈是自在的,目之所及,心之所往,正如山氣一般大象無形地與天地契合如一;也正如飛鳥一般在天地間自由翱翔而不受任何羈絆。《五柳先生傳》中,似乎可以得到詩人之所以如此淡然、從容的原因。“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詩人正是有了一顆不慕榮利、忘懷得失的心,所以才可以置身世外,做到心無掛礙的閑靜。
而陶淵明的人生態度也可以這樣概括:通過泯去后天的經過世俗熏染的“偽我”以求返歸一個“真我”。這個真我是自然的,也是契合于詩人本心的。陶淵明面對世俗的黑暗,最終選擇了自我疏離。他追求的正是一種純樸、簡單、明亮的人生方式。
李白和陶淵明分別是不同時代里兩位偉大的詩人。他們都曾身懷濟世之心,然而現實社會的復雜、黑暗并沒有給他們“致君堯舜”的機會,因此直到生命的最后,誰都沒有能夠完成內心的夙愿。但是通過《月下獨酌(其一)》和《飲酒(其五)》,可以看到他們應對人生截然不同的態度。然而這兩種看似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在最終指向上卻又有相同之處,那就是二人同時選擇了孤獨。無論是“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的傲世獨立,還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從容淡定,選擇了酒,就選擇了孤獨。不同的是,李白試圖以酒療傷,暫時忘卻孤獨;而陶淵明則是以酒自適,去追尋自然之中的本真和寧靜,體味孤獨。
同樣的孤獨,不同的心態,掩飾著相似的無奈。而品味《月下獨酌(其一)》與《飲酒(其五)》,可以讓人穿越時空隧道,與兩位詩人在心靈交融的基礎上,產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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