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與情欲視野下當代人的生存困境

摘 要：程青通過《最溫暖的寒夜》全方面展示了中國當下世俗生活獨特的一隅，用筆下的人物來傳達民間生活的堅忍和慈悲，展現了找不著出路的底層青年，在沒有宏大長遠的生活目標的狀況下，如何一次次向生活妥協，又如何一次次渴望拯救隱秘的心靈，在循環反復中走進精神和情欲兩難的生存泥淖。

關鍵詞：奮斗史；婚戀觀；“雙面”性格；生存困境

作者簡介：盛業瑋（1989-），女，江蘇高郵人，揚州大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5-0-02

《最溫暖的寒夜》發表于2013年第1期（總第209期）的《當代》雜志，作者程青，曾獲老舍文學獎，此文是其最新力作，30多萬文字，耗時兩年，六次易稿而成。小說著墨描寫 “三無”男青年（無財、無貌、無背景）宋學兵從北方小城來南方發達都市生活的過程，一路摻雜著靈魂與肉體的沖突，物質與尊嚴的兩難。文章時間緯度不長，但人物經度眾多且豐富飽滿，在述說當代人堅忍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也坦言當代人精神和情欲世界的荒涼困境。

一、底層人進城的另類奮斗史

小說主人公宋學兵可以算是一個底層人物，還未成年就離開東北老家到各省闖蕩，不高不帥沒學歷又沒錢，什么都能做但又難成氣候，當被只有一半血緣關系的舅舅叫來南方時，宋學兵同駱駝祥子一樣，在“三起三落”中踏上了一條異常艱辛但又另類十足的奮斗之路。

（一）舅舅打開了“半扇窗”

宋學兵的舅舅原本是小學校長，但總覺頭銜不夠響亮，在請客送禮之后終于當上中學副校長，但在奮力追逐校長職務的時候敗下陣來，心高氣傲的他轉而辭職走上行善道路，雖沒權力但撈足了名聲，成了當地出了名的心善之人，宋學兵就是他行善途中無心插上的垂柳。此時的宋學兵覺得自己時來運轉，可投奔后才發現原來舅舅并非巨富之人，家里只有一個舅媽娘家傳下來的小五金店，此外，舅舅每天將喝茶飲酒當成正事，而他之前承諾的“干得好”就“漲工錢”也淪為空頭支票，那一個月最多只有一千八的薪水一直沒有上漲的趨勢，如果說來之前的感動和掙大錢的愿望泄了大半，而成為舅舅一家的保姆則讓他心中的氣球徹底癟了，從寄人籬下的第一天開始宋學兵就做起了自己討厭的收桌抹桌洗碗事情，之后小到泡茶買早點做飯之事都是他來做，“他頓時明白光靠自己在這里吃苦耐勞傻干是不行的，成家立業還得另做打算。”[1]

（二）結婚等于第二次投胎

宋學兵一直有理智的愛情觀，他知道靠在舅舅的店里發財是不可能了，也深知自己的條件高攀不上貌美佳人，只有找個“家境寬裕”、“平實穩當”的女子成家才能改變命運，櫻桃成為他標準女友的不二人選。櫻桃家從事木苗生意，又是朱更生的獨養女兒，長的白凈整齊，有點小家碧玉之姿，從開始偶遇并得到她的相助到后來幾次愉快的相處，宋學兵認定櫻桃是唯一能幫助自己逃離現實困境的救命稻草。在征服了“像沉入水底的魚一樣”神秘的櫻桃，并且打敗麻利潑辣嘴皮子刻薄的櫻桃媽之后，宋學兵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了朱家的上門女婿。可現實遠比理想骨感許多，“家境寬裕”是朱家的，和宋學兵沒有半毛錢關系，他仍是一個稱職的保姆，只是主家身份變了而已，“平實穩當”只是表象，和櫻桃沾不上邊，她性情陰晴不定，又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這些使得宋學兵再一次陷入了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困境。

（三）與劉冰清的緣淺情深

在經歷岳父綁架一事之后，宋學兵徹底得到了朱氏夫婦的認可，成功接管木苗生意，通過自身努力事業蒸蒸日上，自己也不再是寄人籬下的窮小子了，而是有家有業出手闊綽的“宋總”。可以說，宋學兵總是在最壞的時候得到最好的物質慰藉，可又在最好的時候失去最想擁有的情感依托，劉冰清就是他“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源頭。起初，宋學兵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擁有神圣的愛情，想在殘酷的現實生活中生存下去，必須舍棄華而不實的東西，愛情就是第一個。他從沒有對櫻桃說過“我愛你”，因為他知道和她的結合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體面地生活，可劉冰清是他唯一想說這句話的女人，是一想到她自己連呼吸都會痛的如煙一樣觸摸不到的心中女神。“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2]當物質已經不是問題的時候，他多希望劉冰清“能看到他現在擁有的一切，他多么希望她為他高興，也愿意她跟他分享。”[3]和劉冰清一起住在一個無人認識的大城市的大房子里成了宋學兵心里最后一個夢想，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哪怕他們真的相遇相戀了，那只是夢想，現實里是不會實現的。

祥子在“三起三落”中靈魂逐漸麻痹腐蝕，走上了一條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歸路，但宋學兵始終擁有一顆“上善若水”的心，雖然舅舅一家把他當保姆當下人，可是他感激舅舅對他的幫助，沒有舅舅就不會有之后的他，雖然櫻桃一家對他不冷不淡，岳母更是百般挑剔，但他感恩他們之后的信任可以說，，宋學兵是通過自己的堅忍、謙和、勤勞在卑微的生活中為自己找到一條生路。

二、當代人的“雙面”性格

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指出，“現代性完全改變了日常社會生活的實質，影響到了我們的經歷中最為個性化的那些方面。”[4]對物質的不懈追逐使人們戴著面具視人。人生就像一個大染缸，黑白是非揪成一團，《最溫暖的寒夜》就是這樣一篇展現當代人如何在物質和欲望的背后隱藏自己雙面性格的文章。

在這篇小說中，除了宋學兵的家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們都被作家塑造的具有人格缺陷，其中主要原因來自金錢對人精神層面的腐蝕，生活在這個物欲縱流的年代，人與人之間，金錢至上，衡量人成功與否仿佛已經離不開物質這一層標準，代表人物有舅舅一家和櫻桃一家。舅舅一家的這類典型當屬舅媽，文中舅媽是一個拔尖要強的女人，處處爭先，但出場最多的一面卻是在各種抱怨，而抱怨的主要根源就是對物質的不滿足。舅媽對任何人都有抱怨，對于舅舅，她“恨鐵不成鋼”，埋怨他靠她娘家的五金店和錢買股票維持生計，罵他游手好閑，賺錢的機會都沒有抓住，她反感自己的丈夫總與沒權沒勢的過期老高局長待在一起，認為和那種人交朋友是一件半點好處都撈不著的事情。雖抱怨良多，但她仍默默照顧自己丈夫的生活起居，打點五金店的生意。對于晚輩，一方面她將使喚宋學兵發揮到極致，他買錯一包洗衣粉她都要抱怨多花了六毛五分錢，另一方面雖然她對自己孩子極盡寵愛，任勞任怨，但“誰的便宜都想占”這個陋習，連她的孩子沒有避免。

貪婪是人類欲望的本質，櫻桃的媽媽和宋學兵舅媽一樣，習慣用金錢衡量別人，毛腳女婿宋學兵帶著媒人顧正紅第一次登門拜訪時，櫻桃媽表現得十分冷淡，先看不起這個從小地方來的身無長處的年輕人，像故意沒有這個人存在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從頭至尾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也沒提過他一次，讓宋學兵如坐針氈，再后來櫻桃媽更是用回贈禮物這一小細節來狠狠諷刺了他初次登門禮物的寒酸。后來宋學兵入贅進來櫻桃媽更是變本加厲，先將廚房的行使權和打理事宜甩給女婿，接著更是吝嗇支付買菜錢，平日相處也總是拿他當多余人看待，可真當發現女婿可以依靠時她又變得百分百信賴，比如岳父被綁事件過后，她發現自己女婿關鍵的時候還能靠得住的，瞬間他成了她的依靠，凡事都找他商量，倚重他，哪怕小夫妻吵架她都會無原則地站在女婿這邊。

三、“紅旗不倒，彩旗飄飄”的扭曲婚戀觀

中國古代的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個老婆，其他都屬于妾的范疇，隨著社會現代化進程的推進，一夫一妻制得到法律的認可，但是，“一夫一妻制從一開始就具有了它的特殊性質，使它成為了只是對婦女而不是對男子的一夫一妻制。”[5]在中國，所謂的一夫一妻只能叫一妻一夫，或者一夫多妾。如今，這一夫多妾的“傳統”在中國有“發揚光大”的苗頭。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學認為，人是既然是一個生物體，那么他一切活動的根本動力就是生物性的本能沖動，而性欲本能的沖動是本能沖動的核心。現如今，男人在外面有情人已不是稀罕之事，包二奶也已司空見慣，《最溫暖的寒夜》里也反應了這一扭曲婚戀現象，不過作者在描寫宋學兵在三個女人（櫻桃、顧正紅、劉冰清）之間貪婪尋求“紅旗不倒，彩旗飄飄”的同時，也讓讀者從這段不道德的婚外情背后體會到更深層次的感悟。

雖然宋學兵和櫻桃的結合沒有違背道德，受法律保護，合情合理，不過恩格斯曾說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他們之間其實沒有愛情。一開始，宋學兵接近櫻桃具有目的性，之所以會雀躍會關心會患得患失，那也只是喜歡不是愛，會吃醋那是北方大男子主義在作怪，加上年輕氣旺，他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宋學兵對櫻桃越來越不滿，加上櫻桃不修邊幅，又有大小姐脾氣，到最后宋學兵連多看她兩眼都受不了，他對老婆越來越缺乏性趣。反過來，櫻桃從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宋學兵，她心里一直裝著一個愛而不得的男人，從開始迎合宋學兵是出于寂寞和不甘，到后來結婚是因為想和自己母親唱反調，再到最后更是將家庭冷暴力進行到底，婚后一度夜生活糜爛不堪，并沒有因為宋學兵小有成就而另眼相看，他們就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形式夫妻。由于在老婆面前身心處處受挫，宋學兵極度渴望轉移、宣泄自我情感，這時候有夫之婦顧正紅出現了，而且顧正紅符合做優質情人的一切條件，首先她熱情開放，能滿足宋學兵的男歡女愛，其次她識大體，不會像別的女人占有欲強，在乎的也只是你情我愿。宋學兵對顧正紅，有感激之情，也有信賴感，兩人似知己，似情人，互相取暖共同奮進，以至于他們一直保持情人關系四年多而且有持續下去的勢頭。劉冰清無疑是宋學兵的一個理想，甚至是他的夢想，“因為那兩個已經是他的人了，只有她一個還像一只大紅蘋果一樣高高地懸掛在枝頭上。”[6]她是他從情竇初開時一直深愛到至今的唯一一個女人，在他眼里，劉冰清就如她的名字一楊，圣潔清雅，是所有美好詞匯的來源，是自己靈魂得以救贖和歸依的終點，他能容忍和她只擁有虛擬世界的羈絆，只要有她的消息，哪怕是“柏拉圖式戀愛”也無所謂，哪怕最后知道她的職業是一名從事色情服務的小姐時，他仍覺得她就 是雪山上的白蓮花，心里最重要位置始終是她，他情愿讓時間倒流回到過去，退到和她剛認識的時候，他愿意一起從來，只要能和劉冰清在一起，吃什么苦都愿意。

雖然在有些方法和一些作為上有所欠缺，但無論在普通的日常生活里還是在破碎的家庭婚姻中，宋學兵都沒有放棄對理想和溫暖的追求，無奈時間永遠是最殘酷的，他還是在漫天雪花的寒夜里失去了心里最想擁有的那一份溫暖。雖外表光鮮，但除了錢，他最后什么都沒有，內心一片荒蕪，從這篇小說我們能夠了解，現代化社會下的人生就像一條泥濘不堪的小路，渴望走到盡頭的人們充滿著挫折和失落，可生活還得繼續，這條路就算跪著也得走完，正如本書的責任編輯孔令燕曾經說過，未來人們能夠通過《最溫暖的寒夜》更細致地了解我們這個時代，看到這個時代的男男女女如何在欲望的泥沼中掙扎，如何在不仁的天地中頑強地生存。

參考文獻：

[1]程青；《最溫暖的寒夜》，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當代》雜志，2013年第1期，第5頁。

[2]魯迅；《魯迅·代表作<上>》，中國現代文學館編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年，第161頁。

[3]程青；《最溫暖的寒夜》，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當代》雜志，2013年第1期，第138頁。

[4]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趙旭東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第1頁。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革作編譯局，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71頁。

[6]程青；《最溫暖的寒夜》，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當代》雜志，2013年第1期，第1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