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前秦到兩漢,人們認為大自然山水是神祇的化身,是道德教化的象征;魏晉時期自然山水只是作家認識的客觀對象;唐代山水有了生命,成了作家情思所寄的載體。宋代作家借山水來表達人生義理。自明已降作家或獨抒性靈以山水寄托清幽情思,或描繪普通人眼中充滿世俗情調的山川景色。
關鍵詞:中國古代游記散文;人與自然;神祇化身;世俗情調
作者簡介:吳招弟(1985.1-),女,漢族,陜西西安人,助教,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5-0-02
中國人熱愛自然,篤信天人合一,在近兩千年的游記散文中體現出來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式是和諧融洽的,暢游于山水之間,一洗在世塵中疲憊的心靈,達到天人合一的快樂狀態,而這一思意旨和審美追求也成為了歷代游記散文所追求的終極文人關懷。然而,我們還是可以清晰的認識到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創作主體筆下所描繪出的山水形貌依然有著比較清晰的區分度,并且是沿著一定的演變規律發展的。
一、自然神祇的化身
先秦兩漢時期關于自然景物的描寫多為零散的片段,如《山海經》里的記載:“又西六十里:曰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廣千里,鳥獸莫居。”這里對太華山的描寫并不具有審美的色彩,只是作為一般科普性的對象而加以說明,因而也不能算作游記散文,但無可否認的是之后較成熟的游記散文正是從這些只言片語的描寫中發展起來的。東漢馬第伯在其《封禪儀記》中記載皇帝封禪泰山的事件時,有對泰山巍巍莊嚴的贊頌之詞,然而與其說這是出于對美的欣賞,毋寧說是出于某種政治需要不得不為之。兩漢之前,在物質層面上,人們認為自然山水可為自己提供現實的經濟利益,為了更好的發掘這種利益,應運而生了《尚書·禹貢》、《漢書·地理志》這類應用性很強的地理文獻著作。在思想精神層面上,人們面對或高峻威嚴或神秘莫測的自然山水時,不由自主的對其產生了一種敬畏之心,由敬畏之心再生發了崇拜之感,把在自己認識和掌握范圍之外的山水視為超現實所在的神祇。這一點被統治階級所利用,順理成章的在神祇的外衣下賦予了山水道德教化的象征,用以約束普通民眾。自此自然山水完成了其超現實性的使命。因此不論是《山海經》里對太華山高大險峻的描寫,還是《封禪儀記》里對泰山莊重威嚴的歌頌,無疑都起著神話山岳以達到教化百姓的作用。
二、從品德寄托到“性耽山水”
春秋戰國時期,自然山水作為道德教化對象的特性被大大加強了。仁人志士以山水自然比況自己的品德或情操,賦予了他們“比德”的特點,崇高威嚴神圣。因為被用來“比德”而不是游賞,故而文人們只突出強調他們山水神秘品性,而不作外在自然形態的描寫,以免顯得輕佻。孔子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即屬于此類情況,只強調松柏耐寒的品性,而不描寫其外在的形態之美。因而作為游玩取樂暢怡情當時游記散文在春秋戰國時期并沒有出現。文辭華麗結構完整且注重山水自然之美的游記駢文在建安末開始出現,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發展成熟。代表作品為當時的地理著作,如《水經注》中的《江水注》、《浙江水注》等文筆活潑靈動,景物具有了形象之美。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寫景清麗自然,活靈活現。這一時期,人們與自然山水的關系主要有三種。第一,人們撕掉了神祇化身、“比德”教化等扣在自然山水面孔上厚重的面具,以輕松愉悅的心態來欣賞她,并以在審美活動中娛悅自己為目標。 “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是顧愷之對會稽山水深切歡喜的由衷贊嘆!第二,“性耽山水”成了文人士子逃避官場黑暗躲避政治禍患的首要選擇。竹林七賢呼嘯林泉之下,謝安久居會稽而不出皆可為證。第三,秀麗優美的自然風光也成了文士們創作靈感的源泉。劉勰說“皋山林壤”為“文思之奧府”即是此類情況。至此,山水具有了遠禍、怡情和探幽尋靈等多重作用。“性耽山水”也逐漸成為一種時尚之風而為知識分子所推崇和踐行。
三、“情、景、我”的圓融統一——景物的性情遭際折射自我人格與命運
唐代文人繼承了魏晉南北朝文人親近自然地喜好,并將之發展為一種更加浪漫詩意的游賞活動。唐代知識分子漫游成風,南下吳越,西赴蜀中,乘舟滇桂煙雨朦朧中,騎馬馳騁于大漠狼煙下,漫游的境域比前代大大擴大了,與自然景物之間的情感碰撞也前所未有的豐富起來了。這些新的變化在這一時期的游記散文都有明顯的體現。唐人筆下的山水具有了生命力,開始起著承載作者喜怒哀樂之情的作用。在他們的筆下,自然山水不僅具有千姿百態的形態美,更融入這自己人生志向、心胸懷抱、坎坷遭遇等人生際遇,即以有我之境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從而開創了在游記散文中情景我相互融合相互滲透的主題呈現方式。而在游記散文中滲入大量個人情感這一情況開始于元結的《右溪記》,完成于柳宗元之筆下。
永貞革新失敗后,柳宗元貶為永州司馬,為了排遣心中的孤憤和寂寞愁苦,他伐竹取道,探山訪水,在青山綠水間尋找心靈的歸宿。然而仕途失意的苦悶,遠離家人的寂寞時時縈繞心間。帶著愁悶之心來觀景,景自然就具有了情的意味。其代表作《永州八記》中的山水小景各具情態,各有性格,各有遭際,柳宗元在描繪景物時常常在其中不動聲色的寄托了自己的心聲。《小石潭記》在八記中色調最為明麗,作者寫潭水清冽凄寒,寫竹樹環抱幽寂,寫游魚皆若空游無所依,這些無一不是在寫自己。小石潭記雖然清美動人,但終因“其境過清” “凄神寒骨”而“不可久居”,不難看出這正是作者寫自己因性情過于耿直得罪權貴而獲難遭貶的人生經歷。景中有情,緣情看景,情景熔于一爐,從而使文章意境幽遠,含蓄雋永。
四、“橫看成嶺側成峰”——理趣橫生,別開生面
宋代是山水游記的繁榮階段,名家薈萃、作品云集、藝術手法高妙。范仲淹、歐陽修、“三蘇”、王安石、陸游、范成大等人的山水游記散文中精品輩出。表現手法上,在寫景敘事抒情之外,尤其注重文章的理趣。范仲淹的《岳陽樓記》由寫景到抒情再到議論,抒發了自己“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士大夫情懷。蘇軾的《前赤壁賦》在清風明月洞簫聲中抒發人生有限宇宙無窮的慨嘆,可謂景與理俱美的千古佳作。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蘇轍的《黃州快哉亭記》等無不在游記中議論世事,探求義理。可以說在宋代的游記散文中,山水已不是作者的描摹本義所在,而是激發人們理性探索的媒介。
五、從“獨抒性靈”到“世俗情調”
山水游記經過金、元的蕭條時期,到了明代又迎來了創作的最高峰。明中期以后,政治昏暗,一些文人為全身遠禍而悠游林泉,悠閑的生活,高潔的精神追求,培育出了 “獨抒性靈”的山水小品文。“公安派”的袁宏道在其《滿井游記》中,淺淺數語描繪出了歷歷如畫的景物,清新可愛,讀來早春芬芳的氣息,作者喜悅的心情躍然紙上。
除了“獨抒性靈”外,晚明游記作家還表現出了對世俗生活情趣的關注和追尋。晚明文人打破了只在游記中記述自己在觀賞山水美景時的感受的寫作范圍,常常將審美視角對準世俗百姓與自然的交往。不少游記小品既寫山水,又極力描摹陶醉于湖光山色中的蕓蕓眾生,使山水具有了濃郁的人間煙火的色彩與溫度,從而在更大的范圍里更進一步的拉近了整個人類社會與自然融為一體的親和關系。如張岱的《西湖七月半》,作者根據游人對月的態度,把看七月半之人分為達官貴人、名娃閨秀、名妓閑僧、慵懶之徒及自已與好友佳人五類,對每一類人的心理及神態勾畫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宛在眼前,鋪成了一副“香氣拍人”“清夢甚愜”的風俗畫。這類作品把自然美拉回到世俗生活中來,在山水清音之中注入嬉笑怒罵的人間俗態,從而使作品具有一種人間煙火的世俗人情之美。
結語:中國古代游記散文中折射出來的人與自然的關系,鮮明的顯出出了一種從隔膜到親近,從敬畏到圓融的嬗變軌跡。而在這一過程中表現出的環境倫理意蘊,如“尊重自然、珍惜資源”、“與景為友、贊賞自然”、“融入自然、物我兩忘”等尊重自然、肯定自然、天人合一等思想,都為當下的生態文明建設和旅游資源開發與維護提供了天然的文化智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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